事實證明,德拉科的預感完全正確:當天夜裡他就被兩名衛兵連戰士敲門,要求他立刻收拾行李,準備上船,目的地納克希爾港——納克希爾王國都城,北海三國最大的商貿中心。

安森是這麼考慮的:既然帝國能想到要拉攏北海三國,那麼反過來對方也不可能對此毫無想法。

聖徒歷九十五年,北海三國就曾配合帝國圍攻北港,證明他們並不滿足被排除在秩序世界之外,當一個沒什麼影響力的“邊緣化”國家;而他們傳統勢力範圍集中於洶湧海以東,和克洛維又存在一定的利益衝突;想徹底將他們拉攏進來其實稍微有些不太現實。

所以安森做好了兩手準備:首先拿出一個天價訂單滿足北海三國的胃口,大批次進口食鹽和各種易儲存的醃製品,同時增加“獸奴”的出口量,填補三個國家因為常年戰爭造成的勞動力缺失。

而如果自由邦聯能夠成功獨立,一定會徹底脫離帝國體系,短期內甚至有可能因為戰爭造成的仇恨而切斷與帝國的貿易;這樣一個全新的,統一和關稅和行政體系的新市場,就成了克洛維和北海三國可以共同瓜分的蛋糕。

並且相較克洛維,他們還擁有距離上的優勢,能夠更輕易的將剛剛誕生的自由邦聯納入到他們的貿易網路當中,屆時腳踩北港睥睨飛鳥港,徹底奠定在秩序世界北方的經濟霸權。

當然,如果這一套話術蒙不住對面,那就啟動“緊急預案”:暗中扶持納克希爾王國,統一北海!

以北海三國之間的關係,想同時收買原本就不現實,拉攏一方就會結仇兩個,全方位撒錢他們肯定也會跟著坐地起價;既然如此那就乾脆只支援一個,把水徹底攪渾。

而且他可不是亂支援的——三國之中,納克希爾擁有最繁榮的港口,經濟體系和北港有些相似,王室也與克洛維的奧斯特利亞家族類似,是一個比較年輕,只有四五百年曆史的新貴,面對老牌豪門一邊高攀不起,一邊又逞強覺得自己也不差。

高度相似性讓兩國很有共同語言,也更容易理解彼此的想法,拉攏和交涉成本也就比收買另外兩個“北地豪門”便宜得多,成功率也更大。

反正最終目的是確保東線穩固不要出現任何意外,那隻要北海三國的軍隊不出現在克洛維殖民地邊境,那具體是因為結盟還是混戰沒有出現,有區別嗎?

守備軍團總司令認為有區別,但區別只有一點點。

清楚問題嚴重性的威廉·塞西爾也沒有耽擱,不等王冠號徹底完成整頓,第二天清晨就立刻起錨出航,爭取搶在帝國人覺察之前完成使命。

而他這麼熱心自然也不是沒有回報的——安森向他做出了承諾,待到白鯨港的“煤礦開發銀行”正式成立,無論最後投資總量多少,他個人都能擁有至少百分之五的股份。

考慮到這家銀行註定是多方勢力共同的蛋糕,尤其弗朗茨,盧恩甚至皇室都要從中分走很大一部分,年輕艦長對這個比例已經很滿意了。

白鯨港的港口,揮手送走了王冠號的安森心滿意足的鬆了口氣,趁著黎明鐘聲前返回了盧恩府邸。

敲定了北海三國的問題,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新世界土著民的舊神派組織,以及剛剛成立的反抗軍統一陣線了。

舊神派組織和邪神有塔莉婭小姐,還有了不起的莉莎·巴赫警長負責,他這個總司令真正要關心的只有剛剛成立的自由邦聯而已。

應該說,各個叛亂殖民地議會的反應速度還是很快的——不僅在“紅手灣行動”報紙刊登之後,迅速清洗了各自的忠誠派,甚至還透過了之前遲遲推行不下去的“關稅同盟”和“邊界開放”兩個最難施行的政策。

沒錯,這就是交換風暴師軍事同盟的“保護費”,以及向白鯨港和克洛維表忠心的“投名狀”。

一旦開放邊界和統一了關稅,意味著除了帝國,克洛維的商隊將在整個新世界暢通無阻,交換資源和購置產業;白鯨港再也不用顧忌帝國顏面,直接從整個新世界購置資源,同時低價傾銷本土的各種工業製成品。

這樣的“統一市場”哪怕就持續三個月,只要本土能調來足夠的運力,安森也有信心在盛夏之前,完成本土一整年,甚至一年半的“徵稅”額度。

既是最後反抗失敗,帝國重新奪回殖民地,光是鎮壓和戰後重建需要投入的費用,就足以拖垮帝國,或者再把殖民地逼反一回——風暴師或許不賺,但帝國絕對血虧。

當然,身為“正義使者”和“自由燈塔”,白鯨港做的事情怎麼能叫“保護費”和“投名狀”呢?那應該是“統一戰線條約”和“最惠方待遇”。

遵照這一約定,雖然眼下自由邦聯剛剛確定建立,議會和政府都還不復存在,但所有白鯨港和克洛維船隻可以隨意在任何港口停泊,任何採購和售賣行為都只收取最低稅率,同時對購置產業和拓荒開墾予以等同本地殖民者的補貼與優惠。

但安森對這個狀態仍不滿意——雖然各個殖民地已經用實際行動闡明立場,但歸根結底雙方依然是互相利用的盟友關係;對方表忠心表得越積極,就越說明不希望自己過多的干涉他們。

為了解決這些充滿偏見的想法,安森只能多方下手:安撫拉攏(威逼利誘)長湖鎮和紅手灣自不必多說,更重要的是要讓未來的自由邦聯內,有真正懂得自己的“知音”。

對於這個人選,安森認為眼下無依無靠的灰鴿堡弗雷姐妹,尤其是姐姐波麗娜·弗雷,就特別的善解人意。

為了幫助兩姐妹造勢,安森不僅安排她們在白鯨港議會做演講,讓《白鯨港好人報》連篇累牘的做各種報道,還“說服”塔莉婭暫時將議會區的盧恩宅邸借給她們,作為灰鴿堡自由派殘黨的大本營。

有風暴師總司令親自背書,加上在整個新世界“暢銷”的報紙造勢,旨在將她們打造成為反抗帝國的一面旗幟,在自由邦聯內擁有絕對的影響力和話語權。

未來只要將弗雷家族納入麾下,盧恩家族便只需在幕後經營,用不著拋頭露面就能掌控自由邦聯的一舉一動;再配合煤炭投資銀行的財力,《白鯨港好人報》的傳播力,守信者同盟的影響力……

從上到下,無死角的將一個剛剛誕生的嶄新國度,死死地攥在掌心。

從這方面來說,安森真是太喜歡“邦聯”和“自治議會”這套制度了;換成封建君主制,想要這麼不捉痕跡的掌控一個國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果然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全新的版本就會有全新的玩法。

馬車剛剛停在宅邸門外,換上了一身克洛維裝束的弗雷老管家立刻上前行禮,將安森迎入客廳,嫻熟的取來了一杯提爾皮茨朗姆和煙盒,旋即畢恭畢敬的退下。

五分鐘後,笑容嫣然的波麗娜來到了客廳,懷中還緊緊抱著那本《反抗宣言》——安森拉上小書記官共同創作的作品。

這也是為兩姐妹“包裝”的一部分:畢竟她們雖然有灰鴿堡自由派支援,但畢竟還是孩子,在整個秩序世界聲名不顯;想要儘快在即將成立的自由邦聯中擁有一席之地,著書立傳屬於是成本最低的捷徑了。

於是倚靠安森對上輩子某些不太正經“名著”的記憶,配合小書記官的文筆,只用了一個晚上,兩姐妹獨立原創的《反抗宣言》就這麼誕生了。

既然所有叛亂殖民地都簽署了這份宣言,並以此為反抗帝國的口號和行動綱領,那麼作為它的作者,弗雷姐妹的地位就不可撼動,就是自由邦聯對抗帝國的一面旗幟。

“抱歉讓您久等了,我正在鑽研這本著作,希望能在下次演講的時候表現得比之前更好,更有感情一些。”

少女一邊說一邊在安森身側坐下,順手將卷軸在茶几上攤開:“這部作品真是有太多吸引我的地方了,簡直是就是為灰鴿堡量身定做的!我是說…那些詞彙,比喻,恰當的像只有在灰鴿堡生活多年的人,才能從生活和經歷中精煉出來,匯聚成如此充滿力量的語句!”

不,對於一位業務精湛的書記官而言,他只需要足夠的檔案報告就夠了…安森在心底暗道。

和初次見面時相比,波麗娜明顯開朗了許多,眼神中的驚惶畏懼也被熱情喜悅取代,甚至還夾雜著一絲絲的討好。

很顯然,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風暴師才是她奪回灰鴿堡和弗雷家產,甚至是在自由邦聯中爭取到一席之地的助力。

對於這種變化,安森並不反感,甚至相當欣賞——否則自己辛辛苦苦的投資豈不是打水漂了。

“不過,還是有些地方,波麗娜不是很明白。”

正當安森暗自得意時,少女突然話鋒一轉,略顯疑惑道:“您在文中不止一次的提到,新世界是自由,平等的…這種自由和平等,難道是也包含了獸…土著民的嗎?”

她原本想說“獸奴”,但明顯是擔心會激怒到對方,立刻改口道。

對於這種不必要的擔心,安森微微一笑道:“當然不是——事實上,我在全文的開頭就已經到了:追求幸福生活,和不受任何拘束的自由這兩項權利,是隻屬於殖民者們的,它既不包括本土,當然也就不包括新世界的土著了。”

“和本土相比,你們擁有舊世界王權之下的人們所沒有的自由;和土著民相比,你們代表了文明世界的伸長;身兼二者的優點又摒棄了一切缺點的你們,才有資格同時享有這兩項無與倫比的特權。”

他當然知道對方擔心什麼:和克洛維殖民地相比,這些叛亂的帝國殖民地無分大小,“獸奴貿易”都是他們各自經濟體系中重要的支撐;如果安森真的要為了打敗帝國許諾獸奴們自由,對他們的礦場和種植園絕對是毀滅性打擊。

不談別人,弗雷家族就在灰鴿堡擁有上千畝的種植園,名下的獸奴更是數以百計,對這種事情敏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拉著一幫奴隸主高談平等自由,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覺得諷刺;不過反正大家就是找個理由反抗帝國,些許細枝末節根本不重要。

“那您呢?”波麗娜突然開口道:“您覺得自己也是特別的嗎?”

“我?”

安森輕笑了聲:“當然不是——身為一名克洛維軍官,我永遠對奧斯特利亞王室和王國忠心耿耿,當然不會是完全自由的。”

“但波麗娜不這麼認為呢。”少女搖搖頭:

“如果沒有您和您計程車兵,我和莎拉…還有其他好多好多灰鴿堡的自由派,根本不可能活著抵達白鯨港,更不會成為灰鴿堡自由派的領袖,夢想著有一天還能復仇。”

說到這兒,少女突然自嘲的輕笑了聲:“逃出來的第一天,我們滿腦子想得都是今晚能不能洗一個熱水澡,睡在羽絨床上;第二天,我們想的是能不能喝道一杯牛奶,因為莎拉感冒了,每次感冒時,父親都會給我們準備加了蜂蜜和砂糖的熱牛奶。”

“到了第十天…當您計程車兵找到我們時,我們都以為他是帝國的騎兵,那時的我們滿心只希望他晚一點兒,再晚一點兒開槍就好;如果他願意等我們吃完麵包再動手,我和莎拉都會為他禱告的。”

“結果他比我們想象要更好,他是來救我們的…奉了您的命令。”

“而這是每一個有良知的克洛維人都會做的事。”安森輕聲安慰道:“所以很遺憾…我們是戰友,但並不是你們中的一員。”

“那……”波麗娜突然拖了一個長音,目光灼灼的望著他:

“您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平等與自由的滋味呢?”

話音落下,空氣突然安靜了。

愣住的安森看著她,困惑的表情完全僵在臉上,過了好久才開口道:

“……啥?”

波麗娜不再猶豫,從容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