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戰軍,那是什麼東西?”

弗朗茨邸的客廳內,微微蹙眉的索菲婭拿著一封蓋有教會印戳的信箋,困惑的看向自己的父親:“讓我猜一下,某種黑暗時代的老古董?”

“或者說每個秩序教會信徒最崇高的事業,以及無上的榮光。”

輕輕拿下嘴角的石楠木菸斗,路德·弗朗茨總主教揚起銳利的目光,一絲不苟的為親女兒解釋起宗教常識:“關於這一名稱最早出現的時間已經完全不可考,但書面上應該是聖徒歷前一千三百年前後。”

“那時帝國急需教會輔佐其擴張勢力範圍,授予教會組建保護信徒和教堂軍隊的特權——準確的說應該是承認,因為在那之前教會就已經擁有自己的武裝了。”

“於是‘聖座’,也就是當年的教宗陛下將這支軍隊稱為‘聖戰軍’;一切擁有劍,盾牌,長矛和秩序之環徽章之人,無論出身,皆可宣誓加入。”

“這份命令在當時製造了可怕的混亂,自尋死路挑釁施法者和怪物的蠢貨姑且不提,各種打著教會旗號的強盜劫匪禍害鄉間,令皇室和教會的名聲一落千丈。”

“於是皇帝不得收緊了許可權,而教會也將聖戰軍‘正規化’,唯有在聖座發出號召,並且得到教會承認之人,才能夠被授予這項榮譽。”

“在黑暗時代,因為帝國版圖擴張和各種拓荒,與舊神派乃至突變怪物爆發衝突的頻率極高,所以那時的教宗陛下經常號召組建聖戰軍——如今帝國的王宮貴胄,基本都是那時確立下來的,而非像他們自己形容的那樣,起源自七大騎士。”

“不是嗎?”索菲婭愣了下:

“那他們的家族姓氏,還有血脈之力是怎麼來的?”

“和現在一樣,也是繼承來的。”路德·弗朗茨抽了口菸斗:“黑暗時代的天賦者比如今普遍得多,即便皇室也不會限制家族成員和平民結婚,甚至非常熱衷——因為那樣就能有更高的機率誕生更多的天賦者。”

“當直系後裔逐漸凋零,子孫繁盛的旁支,甚至僅僅是覺醒了血脈之力的外人都可以繼承姓氏;在這方面,‘聖盃騎士’羅蘭與‘風騎士’勒文特兩大家族看似不重視血脈,其實反倒更具古風。”

“所以這種血脈之力覺醒的人最多,隨隨便便就能組成一支軍隊。”

少女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我沒有記錯,奧斯特利亞王室的血脈之力也是這樣來的,對吧?”

“是的,假如王室當年肯拋棄奧斯特利亞,繼承‘克洛維’這個姓氏的話,還能將歷史再延長兩三百年。”總主教回應道:“實在是可惜了。”

“因為他們沒有繼承更古老的姓氏?”

“不,因為我努力多年也找不到足夠的證據,好讓弗朗茨家族能夠繼承它。”

索菲婭·弗朗茨:“……父親,你跑題了。”

“哦,抱歉,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總主教擺擺手,轉而問道:“你要問的題是什麼來著?”

“我……”

少女張著嘴愣了下,扭頭看向正在茶几旁發呆的小女僕:“安潔莉卡,題是什麼?”

“唉?!”

驚醒的小女僕一個激靈,茫然的看著兩人:“題…什麼題?”

安靜的客廳內三人互相對視,一個比一個困惑。

“算了,忘記這些吧。”總主教抽了口菸斗:“安潔莉卡,去弄些熱葡萄酒來。”

“呃…要不我還是煮一壺咖啡如何,路德老爺。”

小女僕憂心忡忡道:“新鮮的咖啡豆和糖對健忘和預防老年痴呆很有效,我在《克洛維真相報》上看到的!”

三人互相對視,又是十幾秒的沉默。

“不需要,我想起來剛才的話題是什麼了,多謝。”總主教不動聲色的打破了沉默,眼神中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變化:“去給我們弄些熱葡萄酒吧,儘快。”

“遵、遵命!”

用眼角餘光瞥了下快速離開的小女僕,路德·弗朗茨搖了搖頭:“你應該讓她也和你一起參加俱樂部的,而不是把精力浪費在和三流小報上。”

“我不在乎,任何人都該擁有屬於自己而非被強加的愛好。”少女一邊頂嘴,一邊憂心忡忡的望著父親:

“另外,您真的不想來點咖啡嗎?”

“……是的。”

總主教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女兒:“至於那個問題…自教派分裂戰爭之後,聖戰軍就已經徹底解體,此後再也沒有被任何一位教宗提及,因為聖徒歷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會議上,已經明確限制了教會在這方面的許可權。”

“所以你說的完全正確,這是個老古董。”

“既然是古董,為什麼教會還能提出來,而您好像還在大力支援,甚至將唯一的繼承…男性繼承人,推出去擔任所謂的軍團總司令?”索菲婭很是費解:

“您真覺得帝國和克洛維的軍隊有可能並肩作戰?即便真的能,這件事對克洛維和弗朗茨家族哪有任何利益可言,自由邦聯可是安森拼盡全力才為克洛維爭取到的盟友,哪怕你們這些冷血的傢伙不在乎他和幾千名士兵的死活,總不該拱手讓給帝國吧?!”

“沒錯,所以我不會那麼做。”

路德·弗朗茨微微頷首:“親愛的索菲婭,如果想要阻止一件事情,你會怎麼做?”

“我……”

“你會做完全相反,或者相同的事情,你會竭盡全力給你的對手製造麻煩,或者搶在對手之前達成目標。”不給女兒解釋的機會,總主教搶斷道:

“所以在克洛維城之亂時,你會頻繁獨自外出,企圖查明真相;聽聞路德維希前往瀚土時,你就資助安森·巴赫,試圖分走一部分你哥哥的功勞;看不慣教會和王室的報紙,就企圖從事新聞行業;不希望殖民地變成王國戰略的棄子,便使盡各種辦法向安森·巴赫透露訊息,提供援助。”

“這是你的方式,並且每一次都是無比認真,積極進取,懂得從之前的錯誤中吸取教訓,每次的做法都比上次更加成熟;我欣賞,也很尊重你在這方面的優點;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插手阻止。”

“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做成事情的道路很窄,但阻止一件事…你會有很多選擇。”

“比如?”

挑了挑眉毛的索菲婭,立刻聚精會神了起來。

“比如聖戰軍。”總主教用平靜的語調道:“如果要組建這麼一支軍隊,僅憑秩序教會的號召力是辦不到的,至少還需要皇帝的配合;而想要帝國出面組織,教會就必須確保克洛維能夠接受停戰的請求。”

“即便是剛剛看到檔案的你,也不難覺察這件事對克洛維毫無利益可言;但另一方面,教會決心已定,他們絕不可能放過已經抵達新世界的盧恩,這份無比珍貴,可以獵殺一位使徒的機會。”

“我是克洛維的總主教,無權干涉教宗的決定,那麼我有什麼權力呢?很簡單,我可以建議克洛維王國接受帝國的停戰請求。”

“不僅如此,我將竭盡所能的勸說,甚至促成克洛維王國加入到聖戰軍之中;不僅是克洛維,我已經寫信寄給瀚土的總主教,請求他勸說弗朗索瓦王室也共襄盛事!”

“這是整個秩序世界的大事,更是所有秩序之環信徒所能爭取到的最高榮譽,沒理由讓帝國單獨揹負如此重擔——我認為皇帝陛下應該對此也有同感,哪怕是出於面子,他也不能拒絕。”

“畢竟理論上他不僅僅是帝國的皇帝,更是整個秩序世界的最高統治者,信仰的守護者;如果拒絕,那…將是破壞秩序世界團結的危險舉動,他絕不敢這麼做!”

“沒錯。”

索菲婭微微蹙眉,表情不太好看:“父親,我、我感覺好像已經快明白您要做什麼了……”

“如果你遇到一件可能會損害你的利益,但無法阻止的事情,奮起反抗當然勇敢,但有時候加入其中,也是不錯的選擇。”總主教微微頷首:

“如果從原本皇帝的單獨行為,變成整個秩序世界共襄盛舉,如此巨大的規模,準備時間將極其漫長,一舉一動都將不再是秘密,流言蜚語會將所有複雜的內容簡化,誇張一萬倍再傳播出去。”

“教廷希望這次的行動可以為日後干涉世俗奠定基礎,所以不僅不會反對,反而將大力歡迎;組建囊括整個秩序世界的龐大軍團,那可是件非常花錢的事情。”

“教廷擁有最優秀的人才,最先進的技術,最優秀的戰士,但他們沒有完善的道路基礎設施,沒有能夠供應成千上萬軍隊的倉儲鏈條…但克洛維有。”

“所以他們會把錢交給克洛維王國,委託樞密院和鐵路委員會負責一部分聖戰軍的後勤工作。”索菲婭喃喃道:

“軍隊的規模越大,涉及的國家越多,就能接到更多的訂單…甚至多到可以彌補過去幾年的戰爭損失?”

“嗯,是這樣的。”

路德·弗朗茨點點頭:“我甚至對那個數字更樂觀些,說不定能完成已經停工多年的‘大十字計劃’,趁機將全部國土串聯起來。”

“最重要的是,這些錢必然不可能直接交給克洛維王國,而是由教會銀行承接,那也就等於……”

“由弗朗茨家族來…承接。”索菲婭的瞳孔驟縮了下。

光是想想那筆天文數字,自詡已經對金錢處變不驚的少女也會感到渾身顫慄,心臟跳得像是要衝出胸膛似的。

“這種話只能在家裡說說,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安潔莉卡,還有你哥哥。”路德·弗朗茨望著少女,停頓片刻後微微頷首:

“很好,看來不需要我告訴你這件事對家族的重要性了。”

“另一方面,規模龐大的聖戰軍,也必不可能像皇帝的騎士大軍那般如臂指使;不提帝國內部的各種嫌隙,克洛維計程車兵就必然不會服從帝國統帥的命令,而瀚土人甚至連克洛維人的請求也不會接受,更不可能站在鳶尾花軍旗下面了。”

“最終,這支龐大到難以想象的軍團必然是四分五裂,各行其是,根本不可能有統一協調的安排和指揮體系,更接近沒有首領的蝗蟲,螞蟻,或者內城區那些整日無事的花花公子們。”

“這種軍團哪怕人數眾多,想要擊敗卻並不困難。”

“至於教廷的精銳,裁決騎士團…他們的目標是使徒,或者說盧恩,除非情勢所迫,否則並不會參與到正面的戰鬥當中。”

路德·弗朗茨頓了下,隨即用一種十分惋惜的口吻道:“說實話,原本我甚至準備將安森·巴赫和他的軍團也塞進聖戰軍的,但他和盧恩家族的牽扯實在太深,恐怕已經被視為對立面的敵人了。”

“還有自由邦聯……”索菲婭補充道:

“帝國肯定會千方百計把他們打成異端和聖戰軍的目標,才能方面他們奪回失去的殖民地。”

“但以這樣一支軍隊,我看不到他們有多少成功的可能。”

總主教加重了語氣,重新拿起了剛剛放下的菸斗:“如果一切順利,那麼這支聖戰軍直至五月份以前絕不可能徹底集結完畢,最快也要到六月份才能正式出發;而除非能取得戰果,否則必須在十一月之前撤退。”

“算上路途中的時間,自由邦聯和風暴軍團只需確保四個月內,聖戰軍無法在新世界打下一片能夠在名義上宣佈勝利的殖民地,戰爭就結束了。”

“教廷耗費了金錢,帝國耗費了軍隊,克洛維趁機休養生息,新世界獲得獨立——我們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而這就是您阻止帝國和教廷的方法…加入其中,然後用最正當的手段破壞全部的環節。”索菲婭輕聲道:

“看起來是盟友的,其實是敵人;看似背叛,實則支援,用援手搗亂計劃,拿口號掩蓋行動。”

“沒錯。”總主教抽著菸斗,放鬆似的躺在沙發上:

“我們一般管這些叫‘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