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房間瞬間死寂。

“還、還活著?”

坐在陌生人旁邊的基金會會長結結巴巴的開口道,既期待又恐懼的神色在他顫慄的瞳孔中反覆交錯:“閣下您、您的意思是,哈羅德議長…他…他並沒有……”

“不,他的確是被殺死了——慘遭無信騎士團的毒手。”陌生人斷然道:

“但在這片土地上某個偉大意志的召喚下,我們尊敬的哈羅德議長以一種全新的,超越了庸俗生命的方式,死而復生!”

“他已經超越了肉體凡胎,邁過了生與死的界限,成為了更加崇高,聖潔,偉大的存在!”

全新的方式?

在場的基金會成員們面面相覷,一個隱約的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哈羅德議長,可能已經變成某種“邪神”類的存在了。

本土因為有秩序教會,以及不厭其煩從口頭和物理上教導大家要“相信科學”的審判所,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朝這個方面去想,只會把這個不敢公開身份的傢伙當成是騙子或者教會通緝的罪犯。

但這裡是殖民地,是完全沒有教會勢力,魚龍混雜的新世界;普通人即便從未遇到,也肯定聽說過各種關於“魔法”,“舊神”,“魔物”之類的詞彙,並不會讓他們感到驚訝。

也正是因此,雖然多少還是將信將疑,但在場的基金會成員們大都接受了這位“陌生人”的說法。

“既然如此,那為何議長大人仍然藏於幕後,遲遲不肯出現?”

鴉雀無聲的活動室內,會長再次承擔起了提問的角色:“而您又是如何知曉這件事的,科洛·馬斯克大人?”

什麼,這、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竟、竟然是科洛·馬斯克?!

為什麼失蹤了好幾天的科洛·馬斯克會出現在基金會,他不是梅森·威茲勒的親信嗎?為什麼一貫連梅森都不給好臉色的會長,會對這傢伙畢恭畢敬,為什麼他又會知道哈羅德議長的下落?

蜷縮在角落裡的沃夫一臉震驚,然後連忙捂住了差點喊出聲的嘴;他下意識的向周圍望去,發現在場的人表情或是凝重,或是和身邊人竊竊私語,似乎都沒有對這個名字產生任何的懷疑。

難道我是唯一一個不知道這件事的?連這幫外圍成員都知道了,怎麼都沒有人通知我這個基金會的二號人物?

沃夫的內心有些不快,而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怒,他決定不主動詢問,等會長親口把整個事件原原本本的告訴自己。

“之所以哈羅德大人遲遲不肯露面,一方面是因為現在的他還十分的虛弱,力量受到了極大的限制。”自稱“科洛·馬斯克”的陌生人咳嗽了一聲:

“成為超越凡人的偉大存在,令哈羅德大人超越了生死,但想要獲得完整的力量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恢復,以及某些特殊的契機。”

“在此之前,大人只能透過我們這些使者,亦或者某些‘異象’,向仍然還記得他,懷念他,並且忠於他的人下達自己的旨意。”

他說的一定就是典禮現場,哈羅德大人雕像流淚最終頭顱爆炸,還有哈羅德遺孀親自手刃了仇人的畫面…沃夫暗自猜想道,併為自己如此靈敏的反應頗為自得。

在場的基金會成員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或是恍然或是震驚的神情,讓沃夫更加的得意了。

會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卻似乎更關心其它問題:

“那另一個方面呢?”

“另一個方面……”

科洛·馬斯克突然停頓,低沉的語氣,若隱若現的嘆息和垂落的頭顱,似乎都在預示著他的情緒:

“則是仇敵的追殺。”

充滿哀傷的語氣在漆黑的活動室內迴盪,哪怕躲在陰影中的沃夫根本看不清科洛的臉——事實上他誰也看不清——也能從對方的聲調中,聽出那同時夾雜著憤怒和恐懼的情緒。

“無信騎士團…他們是一個紮根舊世界,企圖從幕後操控,統治所有殖民地的勢力;而這股勢力的主人,則是傳說中的克雷西家族。”

科洛·馬斯克輕聲道,嗓音無比的低沉:“他們曾經企圖推翻帝國在揚帆城的統治,最終被路易·貝爾納爵士識破並擊敗。”

“他們曾指示自己的僕人梅森·威茲勒背叛哈羅德議長,暗殺守備軍團總司令安森·巴赫上校;成功害死了哈羅德大人,而總司令也迫於無奈,任命梅森擔任了白鯨港議會的議長一職。”

“如今他們再次歸來,準備用混亂與恐怖,取代白鯨港的和平與繁榮,讓我們在人人自危,戰戰兢兢當中屈服於他們的力量。”

“而哈羅德議長——白鯨港真正的守護者,正是他們的首要目標;擊潰和解散哈羅德基金會,將會是這個目標的第一步。”

活動室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了,壓抑的氣氛讓沃夫感覺連呼吸都是那麼困難;他甚至不敢回頭看向坐在陰影中的其他成員,擔心對方極有可能就是無信騎士團的走狗,伺機刺殺自己這個基金會的二號人物。

沒錯,像其他人對基金會根本沒那麼重要,而刺殺遺孀和會長又比較困難,作為二號人物的自己肯定是他們的首選!沒錯,就是這樣!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渾身不停地打哆嗦的沃夫繼續望向長桌前的科洛·馬斯克,既害怕又好奇的彷彿在看一個冷門懸疑恐怖。

寂靜的空氣中響起了會長吞嚥口水的聲音,他輕輕向前探身,依舊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那我們能做什麼?”

“戰鬥。”科洛·馬斯克毫不猶豫道:

“但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戰鬥,哈羅德議長並不希望忠於他的人做出任何無謂的犧牲;作為哈羅德基金會,我們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戰鬥方式。”

“我們要傳播資訊,讓哈羅德議長仍然還活著的真相傳遍整個殖民地,讓所有人都知曉無信騎士團的醜惡,對這些深埋在新世界最黑暗的陰影中的怪物們無所遁形。”

“我們要團結一切身邊的力量,讓更多渴望白鯨港更加繁榮,獨立和自由的勢力加入我們,在議會內發聲,讓守備軍團和本土再也無法無視我們的存在。”

“哈羅德基金會…我們…將改變新世界!”

我們將改變新世界!

沃夫在心底大喊道,他興奮得渾身顫抖,以至於旁邊的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改變新世界…或者說改變周圍人看待自己的目光,讓他們不再小瞧或者無視自己,這正是沃夫決心加入哈羅德基金會的關鍵。

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實現了!

為了宣傳哈羅德議長的偉大,基金會勢必需要更多的投資和用於宣傳廣告的紙張,這些他全部都能提供;恰好《白鯨港好人報》因為遭到破壞,銷量銳減,這部分的產能恰好可以轉移到基金會內部。

成千上萬張印刷著哈羅德議長的光榮偉大,無信騎士團的卑鄙無恥,以及典禮現場真相的廣告,透過各種方式散播到一個個人的手中;基金會的影響力不斷增強,與守備軍司令安森·巴赫大人通力合作,拯救已經危在旦夕的白鯨港。

而自己,將是這一切的幕後英雄。

帶著彷彿已經“美夢成真”的微笑,沃夫緩緩站起身,在科洛·馬斯克目光轉向這片時點了點頭,彷彿是戰友之間的相互讚美。

……………………

當銀色的月亮懸掛在白鯨港的天空,哈羅德基金會每天一次的例會也隨即宣告結束;心情不一的成員們三五成群的離開了哈羅德的宅邸,乘坐馬車向著不同的方向賓士而去。

儘管今晚的會議比以往實在是大有不同,但對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而言也只是“午夜活動”的一部分而已,某些比較忙碌的傢伙還有至少兩三個聚會,晚宴和舞會在等待著他們。

很快,空曠的會議室內就只剩下會長,科洛·馬斯克,以及一位坐在沙發上的“外圍成員”。

“所以…這就是你讓我們控制哈羅德基金會的目的?”

空蕩蕩的長桌前,科洛回首望向會長,寬大的兜帽下露出了伊恩·克萊門斯的臉孔:“把這些零散的,不成氣候的組織團結起來?”

“是,也不是。”會長——或者說安森·巴赫微微一笑:

“哈羅德基金會是個比較特殊的組織,除了作為一群失落者相互抱怨舔傷口的俱樂部,也有科洛·馬斯克插手的因素在裡面。”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原本是打算用這個組織吸引風暴師的注意力;所以只要偽裝得足夠好,無信騎士團就很難覺察到你們的存在;甚至在暴露之後也能用‘避免擴大損失’當做藉口,避免遭到追殺。”

“與此同時,你們也可以控制基金會的動作,把其它那些和他們有關的組織和人整合起來,時刻向我彙報他們的動向,把局勢保持在可控的層面上…所以我說,這是我們之間的雙贏。”

“就這?”

一道充滿質疑的話語聲響起,坐在陰影中的狂獵騎士眉頭緊蹙:“我還是不明白,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利益可言——這些人全都是你的反對者,把他們從一盤散沙變成整體,對你統治白鯨港的威脅難道不是更大了嗎?”

“這主要取決於您如何看待‘統治’這回事,德里克閣下。”安森聳聳肩,頭也不回的笑道:

“假如我要在白鯨港進行獨裁統治,不允許任何反對我或者盧恩家族的聲音,那麼沒錯,哈羅德基金會就是個嚴重的威脅;有他們的存在,那些厭惡本土干涉,渴望殖民地獨立和自由的傢伙就能找到一個可以報團取暖的組織。”

“但事實上我不能,因為守備軍團沒有統治殖民地的權力,我只是代替本土的總督在管理殖民地而已;只要陸軍或者樞密院一道命令,風暴師就得收拾打包行李,返回本土。”

“和在一片冰天雪地與繁華的克洛維城,溫暖舒適的北港相比,你覺得我麾下的軍隊能為了我的‘獨裁統治’,與本土為敵嗎?”

“答案是不能,所以我根本沒必要徹底打壓他們,某種意義上我還得倚靠他們——否則讓本土真以為殖民地全是忠於王國的順民,對代替本土管理殖民地的風暴師,並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敵人偶爾也可以成為朋友,反對者的力量未必不能為己所用…了不起。”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揚,不知是諷刺還是讚美:

“所以我們在您眼中,也是可以合作的‘敵人’嗎?”

“我們是朋友。”安森意味深長道:

“如果我們是敵人,你們就不應該接受我的提議,因為這意味著我可以隨時隨地的監視你們;而我也不會讓一群不懷好意,隨時可能背後捅刀的傢伙管理殖民地最大的反對派,那太危險了。”

“但你們接受了,所以我們屬於不同戰壕裡的戰友——目標不同,但在利益相關時也不妨合作。”

“那您的目標又是什麼呢,朋友?”

換上了暗色長裙的萊弗卡斯夫人·卡爾諾爵士·哈羅德遺孀從活動室的側門內走了進來,手中的托盤上還放著基本熱氣騰騰,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

“一個好朋友不應該主動打探他朋友們的底細…謝謝。”安森意味深長的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咖啡:

“但出於友誼我可以告訴諸位,那就是維持盧恩家族在殖民地的絕對統治——所以儘管可能會讓你們不開心,但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克雷西家族必須被連根拔起。”

“不知道我這個答案是不是讓您滿意呢,朋友?”

面對安森明顯帶有幾分“挑逗”的話語,卡爾諾沒有回答,冷漠的將咖啡遞給了另外兩人。

“所以出於對諸位的生命安全著想,我希望你們最好不要試圖干涉這個過程,更不要以為盧恩家族能夠像我這麼好說話,儘可能的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如何?”

死寂的活動室內,安森眨了眨眼睛,一臉真誠道。

過了很久,表情各異的三人對視了幾眼,異口同聲道:

“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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