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港議會,休息室。

華麗的房間內,嘴角掛著微微弧度的安森舉起“匕首”左輪,漆黑的槍口正對著坐在房間沙發上的科洛·馬斯克,在他那又驚又怒的臉頰左側,一顆“精緻小巧”的鉛彈在牆紙上留下了塊猙獰醜陋,還在冒著青煙的彈坑。

在二人的周圍,漆黑的陰影早已褪去,濃白色的煙霧也不見了蹤影,身後更是沒有什麼倒在門口的無頭屍體;緊閉的房門內,找不到一丁點兒剛剛發生過打鬥的痕跡。

當然,彈坑除外。

至於原因…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科洛·馬斯克的“夢境”而已。

但並非像他展示出來的那樣從進門開始,而是在更早之前;或者說,根本沒有“進門”這個過程,早在安森見到他的那一刻,兩人就已經在休息室內了。

科洛·馬斯克直接混淆了安森的記憶,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在“門外”偶遇了科洛——早在見面之前,他就已經在典禮講臺上入侵過安森的意識,迷惑和混淆性的幻術更是黑魔法的“經典招式”,過程自然輕車熟路。

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試探。

結果如他所料,安森果然上當了;一句“對休息室不夠了解”直接暴露了他的想法和接下來的計劃,科洛立刻乘勝追擊,佈置大規模的夢境,同時繼續深入讀心。

當然,他也很清楚安森掌握著至少一卷《大魔法書》,這在無信騎士團內部並不是什麼秘密,無論夢境亦或者幻術都有被識破的風險;況且咒法師擁有扭曲現實的能力,硬碰硬的交鋒對身為黑法師的他相當不利。

所以科洛反其道行之,一邊塑造夢境製造混亂迫使安森分心應對,一邊強化讀心和對他意識的侵蝕,假裝要徹底控制安森的精神,並故意將自己能力的弱點用間接的方式洩露給對方。

是的,他沒有撒謊,所說的話句句真實;也只有不含半點虛假的實話,才能誘導敵人,讓對方相信所有的資訊並非敵人主動洩露,而是自己“推理”出來的。

他又成功了。

咒法師作為一個群體的特點,就是對自己認真推敲出來的東西深信不疑,否則他們的意志也無法強大到可以“扭曲現實”的地步…安森·巴赫,他同樣具備這樣的性格。

眼下議會外有至少三百名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外加一位實力不俗的天賦者軍官(阿列克謝),各處的騷亂隨時都有可能被平定…議會隨時都有可能被幾千人的風暴師徹底包圍。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儘快結束戰鬥擊殺安森·巴赫,並且不留下任何顯著痕跡的唯一方式,就是讓他主動自殺。

耐心的…慢慢引導著…讓安森·巴赫自信滿滿的將槍口對準自己,並相信這就是解除夢境,擊敗甚至幹掉自己的唯一方式。

哪怕是安森已經把槍口頂住太陽穴的那一刻,他也沒有暴露出任何破綻,依舊偽裝得完全符合一個計劃敗露,絕望的黑法師該有的姿態。

這次,他也幾乎真的成功了。

如果不是提前發現了科洛·馬斯克就是無信騎士團背後的黑法師,沒有得到提前警告,或者僅僅是心存懷疑,安森或許真的避免不了一死的下場。

藉助對阿列克謝在現場被幹擾的“失敗經驗”,以及對方悄無聲息潛入議會方式的細緻觀察,安森已經對他的“行為邏輯”有了基本的瞭解。

想要強化對目標意識的侵蝕,操控和讀心,黑法師必須處於非常近的距離之內,並且還要避開意外的干擾;所以科洛絕不會處於正對或者靠近門的位置,同時還要能對休息室內絕大部分空間一覽無遺,又要在和出入口的通道間不能有任何阻攔逃跑的障礙……

並且安森也的確沒有說實話,早在進門之前他對休息室就已經十分的瞭解,否則也不會將這裡作為伏擊科洛·馬斯克的地點;哪怕被拖入夢境,也能透過有限的幾次觀察確認自己的位置。

種種原因相互雜糅,讓安森成功打出了“完美計劃”中的一槍。

但在科洛·馬斯克的眼中,這些複雜的因素和理由都有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自己被出賣了!

就在他想清這一切的時候,安森再次扣動了扳機,尖嘯的鉛彈迎面襲來。

“砰!砰!砰!砰!砰!”

槍焰閃過,科洛·馬斯克身後的牆紙上又多了五個彈坑。

幾乎是“夢境”被擊破的同時,出於對熱衷在近戰中使用各種火器的總司令的瞭解,他本能的在身邊設下了能混淆視覺的幻術。

一擊失手的安森像是迅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果斷拔出藏在左臂袖間的刺刀衝了上來,同時在將【銳風】拓印在了右手,猛地向前甩出。

呼——

一道道青色的強勁氣浪在黑法師身旁呼嘯,將身側的牆紙,沙發,油燈,花瓶…各種房間內的裝飾砸得粉碎,卻沒有傷到他本人分毫。

即便如此,科洛的臉色依舊難看到極點——安森·巴赫,他是想要用魔法強行封鎖位置,讓自己逃無可逃。

及時能造成幻覺,可只要還在咒法師的施法範圍內,對方就能隨意扭曲現實;他幾乎可以預見,安森接下來肯定準備要使用範圍性的咒魔法。

果然…就在四目對視的剎那,安森右手的左輪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捏起,隨時做好準備的響指。

望著已經近在咫尺的刀鋒,已經作勢要逃的科洛猛地停住腳步,瞪大了猩紅的雙眼!

轟——

無數雜亂無章的資訊和瘋狂的囈語,猶如洩閘洪水般從雙瞳湧入安森的腦海;右手的【銳風】和正在準備的咒魔法瞬間消散,大腦一片空白。

正在狂奔的他腳下一個踉蹌,靠著豐富的經驗總算避免了“原地絆倒”的悲慘下場,但也與目標擦身而過。

居然成功了…科洛的內心閃過一絲竊喜,躲避的同時再次展開“波”,漆黑的陰影再次席捲了整個休息室;並且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於它不再猙獰,而是猶如液體般湧動,試圖將安森籠罩其中。

這些“液體”被注入了龐議會外典禮現場幾千人的內心獨白,足以將一個正常人瞬間逼瘋。

雖然有些許意外,但科洛覺得他已經發現了這位總司令閣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謹慎,甚至到了過分的程度。

在擊殺或生擒目標和自己的安全之間,後者有著絕對的優先順序;在這種方面他表現得簡直不像個咒法師,倒和自己頗為類似。

難不成他的導師其實是黑魔法之王穆特的信徒?毫無憑據的科洛胡亂猜測著。

果然…在看到流動的陰影的瞬間,安森就覺察到了其中的危險並且果斷放棄了靠近的想法,左手迅速捏起了響指。

咒魔法,【升騰之火】。

“轟——!”

金紅色的火光在他腳下升起,猶如水面燃燒的油脂般瞬間覆蓋了所有的陰影,並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擴張。

依舊故作慌張的科洛頭也不回的向出口方向狂奔,不停地釋放出各種負面情緒侵蝕暗安森意識的同時,內心不免升起一絲小小的遺憾——假如這位總司令的性格再稍微哪怕魯莽一點點,自己說不定還有擊殺他的機會。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只有看似真相的謊言…他輕聲嘆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大魔法書》上的片段。

耀眼奪目的火光照耀下,周圍的陰影逐漸消退,在飛散的餘燼中恢復了原本的平靜。

而科洛·馬斯克已經從容不迫的來到了休息室的出口,帶著雲淡風輕的微笑望向身後的安森·巴赫。

猩紅的瞳孔中倒映著一張萬分不甘的臉孔,那種功虧一簣的憤怒簡直溢於言表,驟縮的瞳孔彷彿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

非常可惜,但您永遠也做不到了。

今日一見,就是我與您最後的訣別;沒能帶走您的生命實在是令人遺憾;但考慮到接下來您與白鯨港所要面對的“祂”,這或許應該稱之為您的不幸。

望著不肯放棄的安森舉起的左輪,科洛的嘴角劃過一抹輕蔑的弧度…是的,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不懂得放棄,明明都已經證明是毫無意義的舉動,依然會……

“砰!”

金紅色的槍焰在飄散的灰燼之間閃過,一個無比醜陋的血洞出現在了科洛·馬斯克的眉心。

這一刻,揚起的嘴角凝固了。

他在原地呆呆的站了幾秒鐘,伸手摸了摸那個隱約感覺有些涼的地方,發現直徑甚至能將自己右手的食指伸進去。

“…所以…用手撫摸頭部的內側…原來是這種感覺……”

雙手微顫的科洛·馬斯克喃喃自語,目光逐漸呆滯。

他抬起頭,努力讓逐漸模糊的視線鎖定住眼前的身影,拼命的回憶起對方的身份,又用了將近十秒中的時間,才終於想起要什麼:

“…你…安森·巴赫…你…你騙了…騙了我……”

“不,我沒有騙你,因為我就沒有回答過你——我只是假裝被你混淆視覺的黑魔法影響了,僅此而已。”

當然,也的確是被影響到了,只不過我是用“異能”而非眼睛來瞄準的…面無表情的安森在心底吐槽道:

“這次,是真的該醒過來了。”

科洛睜大了眼睛,拼命的挪動著身體,試圖逃跑。

“砰!”

又是一聲槍響,撕開皮肉的鉛彈砸斷了肋骨,混雜著碎裂的骨渣湧入心臟。

神志模糊的科洛重重的砸在了房門上,拼命掙扎著,抽搐著的身體留下了大片的血跡。

“砰!”

連同心臟,整個胸腔被鉛彈完全貫穿,在軀幹中央留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破碎的傷口被身後的門把手卡住,被掛在上面的他動彈不得。

“砰!”

連同之前的血洞,科洛的天靈蓋被完全擊碎,裡面的大腦連同血肉噴灑在門上,僵硬的面龐猛地後仰,死死的貼住門板。

很快,雙眼中的神智飛速消散,只留下兩顆嚴重充血的眼珠;停止抽搐的身體斜掛在門上,不再動彈。

輕輕鬆了口氣,安森沒有立刻邁步上前,再次舉槍對準科洛屍體的軀幹,打出了彈倉裡的最後一發。

轟——

拓印了【聚焰】的鉛彈在觸碰到屍體的瞬間迅速開始燃燒,火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了整個屍體;很快,整個休息室內鬥充斥著濃烈的焦臭味。

又過了一會兒,倒在原地的科洛·馬斯克徹底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門板上被燒黑了的血跡,以及地上零散的焦炭。

………………

北城區,某個中檔旅館內。

剛剛完成了“使命”的伊恩·克萊門斯正靜靜地的坐在柔軟舒適的床榻上,品嚐著旅館老闆兜售的天價假葡萄酒同時,故作隨意的翻閱著客房提供的三流廉價。

嗯,非常符合一個經營製糖產業的中產之家剛剛抵達殖民地,即因為長途旅行囊中羞澀,又不肯拋棄過去在本土時生活習慣的模樣。

他故作隨意的掏出口袋裡的純銀懷錶,發現再有十分鐘,出門採購生活必需品的妻子(卡爾諾),以及調查本地糖果行情的堂兄德里克就該回到旅館了。

他放下手裡的廉價,將昂貴的假葡萄酒一飲而盡,起身走向房門,準備在他們回來時可以正好在樓下迎接他們,順便再從旅館老闆那裡打聽些最近的訊息。

就在他即將推門而出時,糖果商人…無信騎士團首領伊恩·克萊門斯,突然愣在了原地。

消失了。

那種熟悉的,彷彿纏繞在全身上下的鐐銬和鎖鏈般的觸感…克雷西家族用來控制無信騎士團的誓言詛咒…突然消失了。

他猛地抬起頭,直接用完全不符合糖果商人的速度拔出腰間的匕首,一道劃開了左手掌心!

猩紅的鮮血從傷口溢位,隨之而來的疼痛告訴他,這並不是幻覺。

伊恩用力吞嚥了下喉嚨,內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的資訊,有的只是震驚以及……

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