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在記憶力方面,人類和金魚之間的差距非常的有限——至少對卡林迪亞人而言絕對是這樣。

當安森在二十萬金幣的匯款單上簽字,並且批將帝國(瀚土)艦隊上的物資運下船,下令風暴師及聯軍在卡林迪亞港巡邏,維持治安的那一刻,在場的卡林迪亞貴族無不感激涕零,大聲歡高呼克洛維和瀚土的聯盟“牢不可破”,彼此的友誼“地久天長”。

彷彿只是一瞬間,他們就全然忘記了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一切,忘記了這筆錢是安森從他們手裡勒索走的,現在也只是轉手“借”回來而已。

只是將搶走的東西歸還三分之一,而且還是有償的,安森這個“真魔鬼”就立刻榮升為所有卡林迪亞人眼中的聖徒了。

這種欺負金魚的快樂給軍團副司令帶來了嚴重的不真實感,他感覺眼前的卡林迪亞人簡直不像活人,而是遊戲裡的中立單位——先把他們洗劫一空惡名值拉滿,稍微等會兒冷卻,就能靠做任務再把好感升回來。

在心底吐槽的同時,更加堅定了安森繼續搜刮壓榨這幫牆頭草的決心。

事實證明,這種永遠以妥協和活命為第一前提,毫無立場左右橫跳的傢伙完全不值得同情,對他們付出的每一點點仁慈都是在資敵,榨乾他們才是真正的最優解。

在認清了立場的前提下,針對卡林迪亞港的重建工作,安森也在勒諾的計劃書上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

首先是二十萬金幣的貸款,這筆錢的二分之一不是以現金而是物資的形式提供給卡林迪亞的。

於是安森毫不客氣的把錢直接劃到風暴師的名下,派傳令兵用最快速度,送信給擔任瀚土總參謀部後勤總管艾倫·道恩,讓他籌集“價值十萬金幣的物資”送至卡林迪亞港。

收到信件的小書記官立刻對安森的命令“心領神會”,立刻動員參謀部內的風暴師成員,開始“以六萬金幣為最高上限”,在瀚土大後方採集重建城市所需的各項物資,並準備至少足以將四分之一物資運輸走的輜重馬車。

兩天後,一名險些累死的傳令兵抵達燈塔宮向所有人宣佈,七天(六個工作日)內所有物資就會準備完畢,四天之內第一批運輸物資將會出現在卡林迪亞港的城門外。

在“五位數回報”的誘惑下,教會出身的行政人員與徵召兵團強強聯合,發揮出了足以令全瀚土人都瞠目結舌的高效。

至於剩下的十萬金幣,安森也不打算直接送到卡林迪亞人手裡?而是成立一個“卡林迪亞重建委員會”?負責監管和運作這筆錢的開銷。

風暴師,艾曼努爾家族?卡林迪亞各在這個委員會中佔據三分之一的席位?等到風暴師撤離卡林迪亞港,空餘的位置將會交給瀚土大教堂。

這倒不是因為安森對教會有多少好感——他只對弗朗茨家族無限忠誠——純粹是出於對瀚土總主教的投桃報李?感謝對方在帝國先遣軍佔領期間保持了中立,沒有將風暴師的賬戶交給帝國人。

儘管秩序教會一向標榜不干預世俗事務?但各個教區的總主教許可權空間其實非常的大;如果對方真的迫於壓力將賬戶交出去?即便最後能把錢收回來,也肯定有不小的損失。

因此即便對方只是做了“分內之事”,安森也必須表示感謝——順便拉攏拉攏關係,方便那“二十萬賠款”向陸軍部轉移支付的時候?對方能幫自己打打掩護?避免穿幫。

對於安森的做法,作為卡林迪亞港實際擁有者的勒諾表示了贊同。

雖然想到自己借的錢還要被借貸方儘管有些不舒服,但這個“委員會”的確是一個能讓艾曼努爾家族詳細瞭解卡林迪亞港恢復狀況的好辦法。

另一方面,他其實和安森想的差不多,對反覆橫跳的卡林迪亞人沒有一絲的信任;實際上就算安森沒有提這個條件?勒諾也不可能把這筆錢放心的交給他們。

事實上如果不是在燈塔宮保衛戰當中,這群懦夫終於展現出了一點點和“兔子被逼上死路”時類似的勇氣?他原本是打算把這幫叛徒統統絞死來著。

於是在多方達成默契之後,“卡林迪亞港重建委員會”正式掛牌成立?組織戰後恢復工作,讓這座昔日繁華的港口城市重新走上正軌?以此展現瀚土和克洛維兩大王國的精誠團結。

至於卡林迪亞人的態度…誰在乎他們?

帶著無限的好心情?端著一杯冰鎮提爾皮茨朗姆酒的安森轉身回到了燈塔宮大廳。

幾天前還在帝國先遣軍圍攻下殘破不堪的燈塔宮?此時早已被粉刷一新;鮮豔的紅地毯覆蓋了原本滿是血漿和爆炸痕跡的地板,散發著硝煙味兒的牆壁在無數根香薰蠟燭的照耀下燈火通明,原本殘破的水晶吊燈重新綻放出明亮的光輝,宛若怒放的太陽。

而在這顆“水晶太陽”的光輝下,則是一派燈紅酒綠,鶯歌燕舞,觥籌交錯…軍官們圍著餐桌痛飲,身著華服的卡林迪亞貴族們肆意展示著他們身為東道主的慷慨,高貴優雅的俏麗少女,在樂隊悠揚的曲調下在舞池間尋找著自己的獵物。

瀚土的海鮮,帝國的美酒,克洛維的甜點,伊瑟爾精靈王國的野味…來自整個秩序世界的美味珍饈,隨意的擺放在每一張餐桌上,供所有的客人們享用。

如果不是透過窗戶和陽臺仍能看到外面滿目瘡痍的城市,甚至會讓人懷疑慘烈的卡林迪亞港爭奪戰是否真的發生過,更感受不到他的腳下的城市正在廢墟間飢腸轆轆。

儘管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甚至借貸度日的地步,卡林迪亞的貴族們依然堅持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慶祝“兩個偉大的王國共同取得的勝利”,順便哄安森這個“魔鬼救世主”的開心。

對於這種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安森雖然並不感冒——帝國遠征軍的兩萬大軍,還在猛攻艾登要塞呢——但也不至於阻止。

更何況風暴師連續在兩個戰場進行了兩場大戰,又經歷了一次嚴峻到極點的強行軍之後,的確是需要休整放鬆一下了。

而他們也的確有這份資格…如果說卡林迪亞港陷落時,風暴師和整個瀚土幾乎陷入到絕對的劣勢當中的話,那麼隨著帝國艦隊和先遣軍的先後覆滅,曾經傾斜的天平已經被重新恢復了平衡,甚至讓安森佔據了一點點優勢。

在西側,克洛德·弗朗索瓦率領的“三十萬大軍”擁有絕對的兵力和本土作戰的優勢,在東線,圖恩軍團也已開拔北上,支援受困的路德維希·弗朗茨少將。

安森堅信,以這兩位的雄才大略,背靠絕對充足的後勤補給線,再加上自己斬斷了帝國伸向瀚土薄弱腹地的觸手,區區帝國遠征軍和十三評議會,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出現一點小小的意外,瀚土大軍依然可以大步後撤,帝國的兩萬遠征軍不足以征服整個瀚土;而十三評議會再怎麼垂死掙扎,秩序教會都不可能讓一群主動自曝的囂張舊神派繼續囂張的活下去。

總之就是贏定了,平躺了都至少能打成平手,這還要怎麼輸?!

這甚至不是安森一個人的想法,而是整個風暴師,乃至眼下整個燈塔宮大廳內所有人的共識;經歷了慘烈的卡林迪亞港之戰,原本“不可戰勝”的帝國大軍,一下子成了眾人眼中“好像也不怎麼樣”的存在。

“看起來這場戰爭應該是不會持續太久了。”

熱情洋溢的瀚土總主教端著一杯溫葡萄酒來到安森面前,帶著些許醉意向安森祝賀道:“尊敬的安森·巴赫副司令,我是不是該提前向您表示祝賀呢?”

“您的讚美實在令在下誠惶誠恐。”帶著一絲羞慚的苦笑,安森十分謙遜的同這位和路德·弗朗茨一個級別的老好人碰了下酒杯:“但現在好像還沒有到可以慶祝的時候,我們還沒有擊退帝國對瀚土的入侵呢。”

“更何況就算擊退了,功勞也應該是屬於路德維希少將的;作為他的下屬,我只要能拿到屬於我的那份報酬就心滿意足了。”

“哦?”老好人主教抿了口酒,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別的呢?”

同為秩序教會的總主教,雖然瀚土教區遠不如克洛維教區富庶,但他同樣擁有屬於自己的情報網;對於安森和弗朗茨家族的“關係”,和弗朗索瓦家族的“血源”,多少也瞭解一二。

有這種關係網,前途似錦的年輕人,絕不像是“應得的報酬”就能滿足的型別。

別的?我還想擺脫盧恩家族的控制,想有一臺自己的蒸汽差分機,想成為咒魔法的褻瀆法師而且不被教會通緝,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安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成為一名准將,擔任某個克洛維常備軍的步兵師師長,或者軍團副司令;再然後如果能順利退役,就到王家軍事學院擔任客座講師。”

“真的就這些?”老好人主教眨眨眼睛:

“我是說…准將?據我所知,路德維希·弗朗茨現在就是一個准將,他今年好像才是三十出頭的樣子。”

“您可能對克洛維的軍銜制度不太瞭解。”

安森解釋道:“雖然不像帝國那樣要求出身,但像我這種鄉下小貴族,能成為上校已經是非常意外的事情了——准將以上,通常都是大貴族的晉升特權,對於我只能算夢想。”

“可我還是覺得你實在是太謙虛了。”總主教依然搖頭,看向安森的眼神彷彿在暗示什麼:

“照我看,你的前途可不是一個‘准將’能侷限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尊敬的副司令閣下,我覺得你非常清楚我在說什麼。”總主教拍了拍安森的肩膀,用一種前輩看待晚輩的目光和他四目對視:

“這沒什麼,當機會降臨的時候就是應該緊緊抓住不要鬆手,尤其是當這個機會和時代息息相關的時候。”

“假如說…只是純粹打個比方…假如說如今的教會不再繼續遵守聖徒歷四十七年的約定,你會有什麼感覺?”

嗯?!

安森立刻警覺了起來,但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彷彿只是閒聊似的聳聳肩:“沒什麼感覺,事實上我覺得這才正常。”

“作為掌握著整個秩序世界銀行業,教育業,站在一切現代技術前沿以及代表最高共識的宗教組織,教會如果還打算繼續遵守第二次公序會議的協定才不正常;而且如今戰亂頻仍的世界足以證明,秩序世界的確需要一個最高意志的強權來避免戰爭,在各國之間居中協調。”

“是嗎?但很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某些‘小團體’甚至還覺得我們教會管得太寬,應該再更進一步限制教會的權力才行。”

總主教呵呵笑道:“他們的名字叫‘真理會’——聽說你在鎮壓克洛維暴動的時候,曾經和他們有過接觸?”

“沒錯,但我對他們沒什麼好印象。”

安森平靜的點點頭,越是這種要命的事情,越不能輕易否認:“就是一群反抗強權的邊緣群體罷了,根本不值一提;這種人真正想抱怨不是強權,而是抱怨強權為什麼不是他們自己。”

“所以我的看法是這種人不妨留著,畢竟就算我們做得再完美,該有的反對者還是會有——留一群信仰聖艾薩克的極端分子,總比留一幫舊神派強多了。”

安森特地用力咬了咬“我們”這個字眼兒。

瀚土總主教對他的這番表態十分滿意,於是在又吹捧了一番安森“前途不可限量”之後,便轉身離去。

終於鬆口氣得安森扭過頭,發現法比安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後,手裡還攥著一封已經被拆開的信箋。

“壞訊息?”安森猜道。

微微蹙眉的法比安點了點頭,將信遞給安森:

“艾登的邊境要塞,被帝國遠征軍攻破了。”

“……什麼時候?”

“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