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教授接過陳棋遞過來的病歷報告,戴上老花鏡看了一會兒,然後癟了癟嘴。

旁邊的其他西京醫院的醫生看到後都沒敢吭聲,大家都知道童老師癟嘴了,往往是遇到了難題。

童教授將病歷隨手遞給了身後的這些學生們:

“你們也看看,大家都說說各自的看法。”

崔同知的幾個同事看了紛紛議論起來,因為這些醫生明顯就是外地人,怎麼突然插手起人民醫院的病人來了?

知識分子們多少都有點講究“隱私權”。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跟陳棋認識,於是輕聲問道:“陳院長,這幾位是……”

陳棋笑呵呵打趣道:

“你們可是有眼不識泰山了,這位是西京醫院的大教授,你看他身後的這些醫生,幾乎也是教授主任級別了。就這位童教授的號,你去西京醫院不排個七天七夜的隊伍根本就掛不到。”

那工作人員嚇了一跳:“西京醫院?就西安那個?這醫院可牛了。”

“是呀,所以人家大教授們今天免費幫你們瞧病,你說老崔是不是走了狗屎運了?”

幾個郵政局的工作人員們連連點頭,然後都一臉期盼地看向了這幾位西北來的大教授。

結果西北來的醫生們卻頭痛了。

大家圍在一起先是研究了一番病歷,又將所有檢查報告單都拿了出來,甚至有不少醫生都主動上前,給病人做體格檢查,聽診心肺。

結果一無所獲。

一般的醫生是很相信輔助檢查的結果。

一個個診斷從他們的口裡說出來,然後一個個又被自己的同事推翻,每個人的眉毛都是皺緊的。

有人已經在抱怨了:“這越中真邪了門了,怎麼盡是這些疑難雜症。”

“器質性的疾病可以排除了,胃、胰、膽、肝、脾目前看來都沒有問題,化驗結果也不支援是這些部位發生了病變,那麼問題是不是還出在腸子本身?”

“這個會不會也是癲癇型腹痛?”

剛剛陳棋的表現太驚豔了,整個西京醫院胃腸科都查不出的問題,他幾個細節就搞定了,讓人不得不佩服。

童教授也看向了陳棋:“小陳,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診療思路了?”

內行人是不會出口就問,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什麼病了?

這太難了,醫生只能說懷疑怎麼怎麼……

就像陳棋之前診斷出餘思思的癲癇型腹痛,也不是一開始就認準的,而是根據推理來驗證自己的診療思路。

比如他看到了女孩母親有嘴角抽動,就想到了是不是癲癇的可能?

如果母親有癲癇,這病是不是會遺傳給子女?

如果可以遺傳給女孩,那麼癲癇會不會導致腹痛的發生?

如果猜腹痛是癲癇引起,應該做哪些檢查來驗證?服用哪些藥物來治療?

這一套診療思路下來,就跟做數學題一樣,一個一個步驟列出來,最後才得出一個結果。

醫學和數學一樣,結果很重要,但這個過程也很重要,醫學考試的時候,解題思路跟數學一樣也是有步驟分數的。

說明過程,或者說思路的重要性。

這個解題過程就是“臨床路徑”,只要診療思路正確,那麼就可以給其他醫生提供一個全新的臨床途徑,這就是經驗醫學的特點體現。

陳棋反問:“童教授你怎麼看?”

“現在只能做排除法,外傷這個可以排除,因為病史裡面沒有相關記錄。像急性胃腸炎、闌尾炎、各類穿孔及腹膜炎等炎症性原因,目前根據檢查報告也沒有相關記錄,也是可以排除的。”

陳棋微微點頭,繼續聽童教授分析: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繼發性疼痛,患者腹痛只是一個表象,也就是說真正的病因不在腹部,而是周邊的其他部位,這也是被所有人都忽視的內容。”

“噢,看來童教授跟我的思路一樣。”

童教授這時候老頑童性子發作了:“那小陳,咱們要不要賭一賭,看誰能猜對哪個部位出問題了。”

陳棋這個性本就不穩重,一聽打賭就來興趣了:

“行,今天就跟童教授比一批,咱們把各自猜測的部位寫在紙上,然後亮一下,看誰更準。”

“好,一言為定,拿紙筆來。”

童教授和陳棋都有開玩笑的成份居多,當然骨子裡也有一種對同行“不服輸”的因素在裡面。

儘管童上高教授是想讓徒子徒孫們來越中受點刺激和教訓,但如梁穩定所說的,西京醫院的牌面還要不要了?

在餘思思身上,西京醫院這次可以說是顏面盡失,儘管越中之行,對病人來說是好事,因為病因給她查出來了。

但放在面子上來說,這事傳出去,西京醫院胃腸科就成為全國衛生系統的一個笑柄了。

所以童教授想透過這種玩笑的方式要扳回一局。

崔同知的病案也算是一種疑難雜症,萬一陳棋猜錯了,他童上高憑自己幾十年的經驗猜對了,也算是一比一打平了不是。

西京醫院的顏面多少也挽回了。

一聽自家老祖宗跟陳棋要打賭,西京醫院的醫生們都是暗暗鼓勁,一個個都面紅耳赤的。

人民醫院這邊的醫務人員則是一臉淡定,自家陳院長都出馬了,還有看不好的病?

反正人民醫院1300多名職工,除了某副書紀外,其他人幾乎都是陳棋的腦殘粉了。

不一會兒,小護士就拿來了紙筆,陳棋和童教授就隨意寫了一個字,就交卷了。

兩個人將白紙一起放在辦公桌上,旁邊的人都急切地圍了上去,然後發出了一陣陣“嚯~~~~”的聲音。

只見陳棋和童教授在紙上都共同寫了一個字:心

陳棋和童教授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易則文是急診科長,第一個忍不住問了出來:

“兩位老師,為什麼你們的答案是心臟出了問題?這明明就是一個腹痛病人呀。”

西京醫院的醫生們同樣有疑問,除了老資格的梁主任、周主任是若有所思,似乎在推理這種可能。

崔同知只是腹痛,不是死了或者昏迷了,聽到這個答案也顧不得驚訝了,反而是摸著自己的左側胸部嚇得半死。

好傢伙,肚子再痛能怎麼著?這心臟要是出了問題,那可真當要翹辮子死人了。

“醫生,救,救救我~~~”

其他醫生也七嘴八舌想問出自己的疑問,尤其是越中人民醫院這邊的醫生們,陳棋一向來提倡這種開放的熱烈的學術氣氛,誰都可以提問,不要怕什麼權威不權威。

“陳院長,這是怎麼回事?”

“陳院長你為什麼認為是心臟出了問題?”

但陳棋卻是擺擺手,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如果我和童教授的診療思路是正確的,那麼病人現在已經非常危險了。張興,你馬上做心電圖。陳麗,你親自去化驗室,讓他們馬上加急查心肌酶,還有肌鈣蛋白,要快。”

眾人一看陳棋的臉色嚴肅起來了,紛紛開始行動。

童教授看到張興抱著心電圖跑過來,一把搶了過來:“這個心電圖我親自做。”

張興還有點不敢:“童教授,這種粗活怎麼能讓你幹……”

“行了,沒時間了,既然有了猜測,那我們爭分奪秒吧!”

說完,童教授已經親自開始給病人安裝導聯,旁邊的幾個小醫生嚇得趕緊幫忙。

越中人民醫院的心電圖都是米國進口貨,雖然是二手的,但敏感度還是很高的,開關一按,心電圖紙就吐出來了。

包括陳棋在內的人全部都圍了上去,不少醫生甚至站在了凳子上,想看看心電圖結果。

突然人群中最靠前的幾個醫生髮生一聲驚呼:

“下壁心肌梗死!”

一聽心梗,所有人都抖了一下,崔同知聽到後,就差暈倒了,旁邊幾個同事也明顯急了。

心肌梗塞,在八十年代幾乎就是一個必死無疑的急病,人人避之不及。

事實上心梗哪怕在醫學高度發達的2023年,院外死亡率也達到了30%以上。注意是“以上”。

因為很多偏遠地區,很多病人明明死於心梗,但因為沒有屍檢或者得不到及時求助,這個死亡率是超過70%甚至更高。

就算在醫療裝置齊全的“院內心梗”,死亡率同樣達到了13%左右,可謂是“臭名昭著”。

陳棋眼睛死死盯著心電圖,一邊給老花眼的童教授介紹道:

“II、III、AVF導聯ST段抬高,I、AVL導聯ST段壓低,還合併v1~v3導聯ST段壓低大於等於0.1毫伏,的確是下壁性心梗,而且梗死麵積較大,後側壁、室間隔後下1/3都有所累及了。”

童教授一聲嘆息:“小陳,你們醫院的病人,你處理吧。”

他明白碰到心梗病人了,這就是一個死局,這個病人已經凶多吉少。

陳棋馬上對著周圍急診科的醫生護士們喊道:

“馬上進行溶栓治療,同時馬上進行冠狀動脈造影,如果情況允許,立即進行介入手術。還有你們幾位同事,趕緊通知崔同知的家人。”

郵政局的幾個職工已經傻掉了:

“噢,好好,通知家屬,對了通知家屬,可是家屬在哪呢?……”

這時候易則文輕咳了幾下,小聲提醒道:“陳院長,我們醫院還沒有開展冠狀動脈造影檢查。”

陳棋一拍額頭,心想自己光顧著內鏡術了,其他科室具體在開展哪些手術都沒有顧及。

其實也不能怪他,陳棋當院長才多少日子,整個醫院又有多少科室,一個院長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呀。

“沒有冠狀動脈造影……沒有開展介入手術……”

陳棋愣了一下,做為重生醫生,他非常明白心梗的危急性,也知道冠狀動脈造影是診斷心臟病的金標準,介入是心梗病的生死關鍵。

光是溶栓治療並不保險,尤其是八十年代的溶栓藥物療效非常差。

這也是大家聽到心梗就變了臉色,就連西京醫院的醫生們也是束手無冊的原因所在。

冠狀動脈造影,這個並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早在1958年就有外國醫院完成了第一例造影。

是診斷冠心病大血管病變的金標準,

冠狀動脈造影可以發現冠狀動脈有沒有狹窄,以及哪支血管狹窄,狹窄到什麼程度,根據冠狀動脈造影結果,評估是對狹窄血管行支架植入術,還是行冠狀動脈搭橋手術。

如果冠狀動脈造影提示冠狀動脈血管狹窄,呈單支病變血管狹窄在75%以上,建議置入支架。

如果冠狀動脈造影提示兩支以上的血管發生病變,且狹窄程度超過75%,建議行冠狀動脈搭橋手術。

所以說這個檢查非常重要,也是後續搶救能否成功的關鍵所在。

所謂的介入治療,一開始採用的是經皮冠狀動脈成形術(PTCA),在1977年由瑞士醫生髮明。

手術方法經外周動脈輸,送球囊導管至血管病變處,透過球囊擴張解除血管狹窄,恢復冠脈血流,然後再將球囊取出。

可是在隨後的臨床應用中觀察到PTCA存在比較嚴重的問題,包括再狹窄、急性血管閉塞等。

於是全世界各國的醫學研究者們不得不進行改進,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在狹窄的血管處撐起一個架子作為支撐,支架就此誕生,從而使PTCA再狹窄率明顯下降。

1986年,法國醫生實施了第1例冠脈支架置入術。

問題是現在才1989年,人家國外剛剛發明興起,剛推出臨床的新術式,是不可能一下子傳到華國的。

這年頭的華國就是比發達國家慢半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可別人不會做的造影術、介入術,陳棋會呀。

這玩意兒在後世的醫院裡幾乎都普及了,別說三級、二級醫院了,就連牛逼一點的一級醫院,也就是中心鎮衛生院都能做。

但在1989年的越中醫院,玩介入治療就沒那麼簡單了,一個是裝置允不允許?

這需要一套專用的工具,還要專業的醫用血管造影X射線機,專用的導管導絲支架。

這套玩意兒陳棋的空間手術室裡有,問題是拿出來使用,如何保密又成了一個大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