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允恭離開正殿後,穿過右昭慶(福寧殿西門),沿著宮道走了百來步便抵達太后的居所——寶慈殿。

(ps:當前時間點寶慈殿應該叫柔儀殿,直到明道元年1032年,才正式改名寶慈,明道元年也就是十年後,不過為了閱讀方便,還是用寶慈殿來描寫,畢竟,知道寶慈殿的人更多一些)

寶慈殿和皇帝所居的福寧殿僅有一牆之隔,距離極近,當雷允恭走進殿門時,劉娥仍然在看大臣們遞進來的札子(跟奏章類似)。

聽到耳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劉娥的抬頭看了一眼,眼見雷允恭回來了,她放下了手上的札子,輕聲問道。

“六哥那邊怎麼樣了?”

趙禎是真宗的第六個兒子,一般私下場合,真宗和劉娥都會稱呼孩子為六哥。

雷允恭畢恭畢敬的施了一禮,然後不緊不慢地回道。

“稟太后,官家今天仍未午食。”

聽到這話,劉娥眉頭微蹙,六哥是她一手養大的,什麼性子,她很清楚。

這孩子最是孝順,先皇生病時,六哥一度在先皇身邊服侍,有時整夜都不合眼。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做到這樣,已經足夠好了。

可,總是不吃飯,也不是個事。

沉吟片刻,劉娥吩咐道。

“你再去福寧殿一趟,傳吾口諭,命六哥好好吃飯。”

“再過兩天是入臨日,務必敦促六哥儘快把身體養好。”

“是。”

雷允恭躬身一拜,然後挪著小步,慢慢往後退去,直到推至殿門附近方才轉身。

臨,為喪事而悲痛哭泣即為臨,皇帝死後,臨是喪葬制度中相當重要的一環。

每七日一入臨,相當於每七天一個忌日,從二七開始,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結束。

古代講究事君如事父,皇帝死了,等於死了爹,每隔七天,群臣都得入臨,哭聲慟天,以示哀思。

入臨日,太后、太妃、皇帝以及一眾高階內侍都需到場。

上一次入臨日,‘原身’就因為哭得太過傷心,以致昏厥。

當時,可嚇壞了一眾大臣,連劉娥也嚇了一跳。

雖說六哥打小身子就康健,但憂傷過度加長時間不食,身體再強健的人,也撐不住。

寶慈殿內,此時的劉娥,心情著實有些煩悶。

六哥雖說不是她親生的,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承歡膝下十多年,她早已將六哥視為親子。

當然,感情歸感情,權力歸權力。

她喜歡大權在握的感覺,但這並不妨礙她心疼六哥。

這是兩回事。

況且,六哥年幼,性子又軟了一些,真讓六哥親政,對於這個國朝而言,也許是一場災難。

“唉。”

半晌,劉娥默默一嘆。

先皇龍馭上賓,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她又能如何?

如果不牢牢把控住朝局,那……

太祖是如何即位的?

雖說現在的情況和那時的不一樣,武臣被壓的死死的,可有些事不得不妨。

人心難測,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動什麼歪心思?

雖然自己佔著大義,是先皇指定的聽政者,但她自知,自己不過是一介女流,那些大臣們是未必服氣的。

就像那寇準。

寇準歷經太宗,先皇兩朝,幾度入相,不僅如此,先皇能順利登基,也免不了寇相公的建言。

這件事是先皇親口告訴自己的。

當年(淳化五年994年),太宗皇帝召寇相回京,任參知政事,恰好當時太宗為立儲之事發愁。

太宗皇帝問:“朕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

寇相公答:“陛下誠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宦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之望著。”

半晌,太宗皇帝屏退左右,復問。

‘元侃(真宗)可乎?’

寇相公答:‘非臣所知也。’

雖然寇相公沒有正面回答,但這段對話發生不久後,先皇就被改封壽王,立為太子。

對先皇,寇相公不僅有從龍之功。

(當時,真宗並不是唯一的競爭著,太宗先後立了三位太子,宋真宗是太宗三子,也是最後一給被立為太子的)

同時,寇相公還有定鼎之功。

景德年間,遼朝蕭太后領二十萬大軍南下入宋,那一戰,可謂是傾國一戰。

如果不是寇相公力主先皇親征,並且力勸先皇親抵戰場,本朝很可能兵敗如山倒。

那一戰,遼朝最後主動和本朝議和,簽訂了盟約。

雙方維持原有邊界線,相互約為兄弟之國,先皇為兄,遼國皇帝為弟。

雖然本朝每年要向遼朝賜下十萬兩白銀和二十萬匹絹,但邊疆自此無事矣。

寇相公於國有大功,劉娥心知肚明,寇相公治國有策,劉娥也知道。

但千不該,萬不該,寇相不該站在她的對立面。

能力再強,也不能為自己所用,劉娥自然會竭力打擊寇準。

得!

得!

沉思間,劉娥聽到腳步聲傳來,抬了抬眼皮,發現是雷允恭回來了。

“如何?”

雷允恭躬身道:“官家仁孝,得知太后叮嚀,立馬叫人送上了午膳,臣剛剛侍候官家吃完午食。”

說著,雷允恭半抬著頭,隱晦的流露出一絲欣喜。

“官家今天胃口大開,吃了兩盞。”

“嗯。”

劉娥微微點頭,眉宇間的憂色消減了幾分。

能吃就好。

先皇僅有六哥這麼一個子嗣,如今先皇登仙,護住六哥就是護住她自己。

萬一六哥有什麼閃失,她只怕也要退居幕後了。

“賞!”

話音剛落,一名小內侍端著一枚龍眼大小的珍珠來到雷允恭身前。

看到內侍端上來的東西,雷允恭心中暗喜,不過他臉上不露分毫,反而是袖子一擺,跪伏在地。

“臣惶恐!”

“官家思食,全賴太后叮嚀,臣豈敢居功!”

“賞給你的就拿著。”

言罷,劉娥目光一轉,視線重新落到了堆滿桌子的札子上。

“臣,愧領!”

緊接著,雷允恭緩緩起身,接過內侍遞過來的御賜物品,雙手將其捧過頭頂,然後邁著小步,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脫離劉娥的視線後,雷允恭連忙挺直身子,拾起珍珠仔細的觀賞起來。

這珍珠,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