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邇英閣。

今日又是上課的時間,只是上課的老師從魯宗道換成了翰林學士晏殊。

晏殊是大宋有名的神童,七歲便以文章學問名聞鄉里,十四歲時被張知白推薦給真宗。

由此,晏殊踏上了為官之路。

不過,相比於他做官的事,後世的人反而更加了解他的文名。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皆是晏殊寫下的名篇。

“官家,今日咱們繼續講《唐六典》。”

《唐六典》是唐代官制的行政法典,規定了唐代中央和地方國家機關的機構、編制、職責、人員、品位、待遇等。

並且詳細的介紹了官制的歷史沿革。

眾所周知,宋承唐制,所以,《唐六典》就成了宋代官家的必學科目之一。

“先生,今日且先不講唐六典。”

說著,李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面色嚴肅道。

“昨日我看了趙發運使呈上的札子,其中言明,蘇、湖、秀三州鬧災,波及數萬戶。”

另一邊,晏殊饒有興致的聽著,官家知道關心國事,這是好事。

他雖然為人謹慎了一點,不輕易得罪人,也不會輕易倒向哪一派,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想法。

若不是先帝拔擢,他也沒有今日。

因此,他暗地裡是還是保皇派,只是他隱藏的有點深。

“我觀國史,凡大災,必有大疫,蘇、湖、秀三州災情甚廣,理應儘快遣派醫官趕往三州。”

“另,積水成災的主要原因是河道不暢,趙發運使在札子中提議疏浚河道之事,也應儘快施行。”

《劍來》

晏殊微微一笑,他想看一看官家是否胸有成竹。

“官家覺得該怎麼做?”

“一曰引,宜召蘇、湖、秀三州附近的廂軍,儘快疏導積水,擇人煙稀少之地,改道之。”

“二曰疏,當災情緩解之後,繼續由廂軍進行清淤工作,降低水位,免得災情繼續反覆。”

“三曰修,江淮之地水系眾多,到了夏季降雨也會比北方更多,理應多興水利。

水利一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雖耗費頗多,但卻不得不為之,此乃百年之大計。

如今京師的繁華,離不開汴河漕運。

如果沒有漕運,京師根本聚不起百萬之眾,而汴河水運之發達,離不開隋唐兩朝的開發。”

聽到這番言論,晏殊滿意的撫了撫胸前的長鬚,他年少成名,為官十幾個春秋,如今不過三十出頭。

為了讓自己顯得沒那麼突兀,晏殊特地蓄起了長鬚,為的便是讓自己看得年老一些。

‘官家日後必為明君!’

此刻,晏殊心中很是高興,官家所言,皆是切中時弊之言,並不是侃侃而談,也不是紙上談兵。

雖然某些言論還稍顯‘稚嫩’,但官家今年才多大啊?

十三歲!

比自己入仕時還要小一歲!

彼時,自己應神童試,得先帝恩幸,賜以同進士出身。

憶起當年,晏殊不由想到了當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的宰相正是寇相,當自己被賜同進士時,寇相還向先帝建議,不應如此厚待他。

不過,先帝卻沒有同意,並且回了寇相一句。

‘朝廷取士,唯才是求,四海一家,豈限遐邇?’

晏殊是撫州人,屬南人,所以寇準才會反對。

對於這事,雖然晏殊知道寇準不喜南人的事,但若說他心中一點疙瘩都沒有,那多半是不可能的。

後來,寇準罷相時,真宗曾經召見過晏殊,名義上是讓他草詔,實際上卻是諮詢他的意見。

結果,晏殊卻用一句‘臣掌外製,此非臣職業’回覆真宗,避開了真宗的問詢。

(PS:北宋前期有內製和外製之分,翰林學士院掌大詔令,宰相、樞密等高官制此,皆有翰林學士院起草,稱內製。

而外製則是中書名下的舍人院,主要負責起草翰林學士院之外的詔書)

避而不答,有時便是最好的回答。

當然,晏殊的回答也毫無問題,他當時乃至知制誥,除受宰執的詔書確實不是他的職責範圍。

即便別人想挑刺,也找不出問題。

晏殊固然不太喜歡寇準,不過不喜歡寇準,並不代表他更傾向於丁謂,也不代表他會倒向太后。

恰恰相反,對於太后想要專權一事,他是心懷牴觸的。

但也僅限於牴觸。

太后勢大,眼下朝局未穩,前路未明,如此情況,對於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的晏殊而言,最好的態度便是保持中立。

與此同時。

邇英閣外,劉娥此時的臉色不是很好,她到了已經有一會了。

她今天過來特地沒有提前通知,為的便是瞭解到最真實的情況。

然後,她便聽到了官家剛剛的發言。

全程!

一曰引,二曰疏,三曰修。

好啊!

好得很!

條條切中實際,都是好計策!

按照一般家庭而言,兒子有出息了,為人父母的應該欣慰才是。

但劉娥不知怎地,心裡一點也不高興,反而煩悶不已。

六哥越是優秀,距離她還政的日子就越近。

這讓劉娥怎麼高興得起來?

到手的權力,再讓她交回去?

她又豈會心甘情願?

‘我該怎麼辦?’

此刻,劉娥一門心思的想著。

‘六哥表現的越厲害,對我越是不利,我該怎麼辦?’

勐然間,劉娥心中生出了一個念頭。

‘廢天子?’

下一秒,劉娥渾身打了個哆嗦。

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嚇到了。

怎麼能這麼想?

六哥可是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雖然自己不是六哥的生母,但養了十幾年,她早就把六哥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一念及此,劉娥不由想到了前朝的武氏。

她自覺手段不輸對方,但論心狠,她是萬萬比不上的。

“唉。”

半晌,劉娥默默一嘆,然後默然不語地離開了邇英閣,一如她靜悄悄的來。

殿內。

李傑隱約察覺到了外面有人來,敢毫無顧忌的盯著自己,且不驚動任何人,數遍宮中,除了太后,恐怕也沒有旁人了。

一旁的晏殊倒是毫無所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