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喧囂,等到凌晨了依舊沒有停歇過。

村東頭那盞燈,亮如白晝。

燈光下。

幾個從津城趕來的建築設計師戴著安全帽,在那片長滿雜草的空地上與沙場相連處,裡裡外外地丈量了一遍,隨後開始測繪圖紙。

凌晨三點。

一個瘦高個的青年,帶著一批廣告公司的工人陸陸續續進場。

水泥澆築、打地基、撐鋼管……

村東頭,靠河的橋樑邊上,一塊碩大而又醒目的廣告牌,漸漸被撐了起來。

廣告牌上寫著“【博世電瓶】招工啟事!”

普工工資的標準在一千八到五千的區間,後續用括號標明瞭實習期一個月轉正,轉正後加五險,並每週一天休息,休息時間工作的話,作加班處……

辦公室文員、財務、會計、實習生、儲備幹部……

這些崗位也在招,但村民們只是對著上面的普工指指點點。

有人興奮、迫不及待,但也有人質疑,覺得這廣告牌就是一個噱頭。

09年。

滄東縣這種小縣城。

很多小型工廠大多都是家庭作坊室、沒有假期、不規定工作時間、更沒有加班費、計件工資最多一千八到三千出頭,更沒有所謂的社保概念。

在這個大環境都糟糕的情況下,甚至連【銀鐵集團】都在進行著降薪、裁員風潮,【博世電瓶】這些待遇算是逆風而行了。

這一夜!

算是青合村最熱鬧的夜晚。

有著風雲變幻。

曾經掌控著整個村經濟命脈的村長、村支書等人,被抓進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坊間傳言,昨天那件事確實鬧到了市級,市領導震怒,就差將這件事定性為惡性聚眾事件了。

估摸著村長蔣勇等若干人,至少要被判進去蹲一會。

也有著新的機遇。

第二天黎明到來。

設計師們丈量完畢,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滄東縣。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幾個好奇的村民拉著其中一個設計師詢問了情況。

然後……

本來要離開的設計師臉上帶著幾分嚴肅,只跟他們短暫地說了幾句話。

大致意思是他們接到了【宏遠裝飾】的委派訂單,【博世電瓶】的廠房建設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完工。

這是他們的任務!

時間短、任務重、他們必須得爭分奪秒。

設計師們走了。

但負責人卻並沒有走。

負責人是一對年輕男女。

他們在廣告牌下,擺了一個攤位,攤位上,寫著“招工啟事”。

招聘村裡頭那些因沙場而被封禁的小後生們,參與“博士電瓶廠房”的建設工作。

同時……

也招聘會做菜的婦女們,一起組建廠房食堂、選單定製……

………………………………

這一夜。

對村民們來說分外的喧囂。

但是對張桂妻子鍾雪梅來說,卻是分外的難熬。

漫長的夜晚。

徹夜難眠。

每每想到以後的事情……

便會忍不住地焦慮。

當然,更多的情緒是憎恨!

張勝出現之前,他們家一直都好好的……

他們規劃著在縣城買房,規劃著兒子上大學,規劃著兒子考公務員……

張勝來之後!

短暫的幾天時間……

所有的規劃與未來,便變成了泡影。

整個家,都被毀了!

就算是張勝想拿回自己的房子,跟他們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他們未必不會將房子還給他!

為什麼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鍾雪梅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越想,越覺得張勝這個人已經喪盡了人本該有的感情,甚至連任何親情的意識都沒有。

早晨的時候。

她跟張桂通了一下電話。

電話裡,張桂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蠻橫,甚至開始變得有些恐懼。

“有可能要判刑,就算不判刑,也要關一段時間。”

“判刑”這兩個字讓鍾雪梅難以置信。

她做夢都想不到,這兩個字會落到他們這些奉公守法的人身上。

這太不可思議了!

張桂只是跟“李華”這些人呆在一起,只是關係好了點罷了,怎麼會這樣?

她有些失魂落魄。

然後,她離開家,想求助那些往日裡,跟張桂關係好的一些人。

卻發現這些人平日裡跟他們家裡關係極好,稱兄道弟的模樣,現在全部都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都避她遠遠的。

彷彿,她就是這個村子的瘟神。

轉了一圈以後,她心中難免悲哀。

終於,她又轉到了張勝的房子邊上。

她看到了張勝那幢房子邊上,永遠都有人走進走出,在聊著什麼東西。

她偶然間從村民口中聽到,張勝已經闊了,不但闊了,而且很厲害。

過來建廠的裝修公司,張勝似乎有一部分的股份在……

【博世電瓶車】張勝似乎也有一部分的股份……

甚至村東頭停著的一輛輛正在做廣告,喊著家電下鄉的【宏威】電動車,張勝似乎都有一層關係。

他的人脈似乎鋪得很廣……

等到下午的時候,張勝那幢房依舊人來人往。

只是……

這一次不是那些拜訪的人,而是一批工人。

這批工人拿著圖紙,湯武,湯總的指揮下,在重新裝修著那幢房……

那幢房,似乎被當成是【博世】電瓶的臨時辦公室裡。

鍾雪梅去那幢房裡找了找張勝,但卻沒有找到張勝。

聽別人說……

張勝似乎是離開了。

在早上的時候,張勝便坐著車走了。

晚上。

張桂依舊沒有回來。

她去派出所找了找,工作人員告訴她,張桂依舊在審著,一些東西還沒交代清楚。

她在派出所旁邊的隔壁,吃了頓飯。

飯館裡,正播放著新聞,聽到新聞裡似曾相識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然後,她看到張勝站在國土資源局的門口,在講著事情。

她下意識便讓老闆換臺,但老闆卻堅決不換。

“先把他的故事看完!”

鍾雪梅抬起頭,看著新聞。

新聞裡……

正在講述著“張勝的還債”故事。

官方似乎覺得這場“還債”極具有積極意義,特別是地方電視臺,甚至專門花了幾分鐘時間,專門介紹起了張勝……

主持人的故事帶著抑揚頓挫,將張勝離開滄東縣的時候,那種悲涼、那種沉重打擊給捋得如同親眼見到一樣,然後,張勝顛沛流離到了燕京……

然後……

跑起了業務,賺了第一桶金,上了大學……

然後遇到了導師湯武,然後,兩人一起想著【電瓶】……

從開始的無人問津,到漸漸【電瓶】質量過硬,受到了官方的認可,然後銷量漸漸起了,賺了第二桶金……

種種經歷看似荒誕,但聽起來卻讓人熱血沸騰。

猶如雞湯一樣,狠狠地灌了在場的食客一嘴……

然後!

居然越看越上頭。

故事很明顯是被修飾過的,如果真的要去深究的話,這個故事裡有很多漏洞。

但,真相到底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小人物透過自己努力,偶爾遇到機遇,一飛沖天的故事,永遠都能激勵那些普通的,正在茫然中的看客,讓他們在故事中,獲得正能量。

當然……

故事的最後關頭,總會有一個總結的人。

這一次,滄東縣的華夏銀行行長孟醒露了個臉,他對張勝這種勵志的故事進行了一個總結。

總結完以後,為了鼓勵更多想創業,卻沒有資本的年輕人,他們華夏銀行特地推出了一款低利息的【創業貸】。

只需要拿著專案,拿著身份證,就能去銀行辦理……

…………………………

傍晚。

燕石化的門口。

張勝掛掉了華夏銀行滄東縣行長的電話。

自己欠華夏銀行的那筆錢,最終用一個很神奇的方式,給抹去了全部利息。

甚至電話裡,孟醒想著用廣告費的方式,將張勝的本金都給抹去。

但被張勝給拒絕了。

免去幾十萬的債務,然後在銀行櫃檯貼著自己的形象,幫著銀行拉貸款……

至少他還沒這麼廉價。

而且……

這其中的干係實在是太大了。

剛掛掉滄東縣華夏銀行沒多久,張勝便又接到同一個縣的農業銀行的電話。

他們不知道是怎麼找到張勝號碼的!

他們找到張勝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們可以免去張勝的欠款利息,他們願意以最大的誠意,見證著張勝的成功。

字裡行間,將張勝吹捧了一通,但最後的幾句話卻是……

他們希望張勝能接受他們銀行的採訪,甚至希望張勝能在採訪的時候,順便宣傳一下他們的新產品……

也是一項類似【創業貸】的貸款業務。

張勝又拒絕了。

拒絕以後,對方倒沒怎麼生氣,也沒有糾纏,只是跟張勝說以後有錢,希望能先還他們銀行,他們依舊為張勝免除銀行的貸款利息!

掛完農業銀行以後,滄東縣那邊又有另外一家銀行給張勝打了電話……

……

張勝走進學校。

電話聲依舊響個不停。

以往走進學校的時候,沒什麼人打招呼,就算那次討債風波以後,張勝也只是被一些人知道,最多背後議論,也沒人過來。

但這一次……

卻不一樣!

“張勝!”

“張總!”

“張勝……”

“加油,我們等著你還清債的那一天!”

“牛逼!張勝!”

“厲害啊!”

但是這一次走進學校,張勝卻看到所有人都看著自己。

他們露著笑容,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都向著他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會刻意過來,跟張勝聊下幾句。

張勝發現自己從滄東縣回到燕京以後……

似乎一夜間便出名了!

跟學校的同學們聊著幾句,聊完以後,他發現自己的後面,永遠都跟著一幫拿著手機,對著自己拍的學生。

他無奈,但也沒拒絕。

隨後,走進【NC工作室】裡……

剛走進辦公室的時候……

他聽到了一陣陣尖叫聲!

然後……

他看著攝影社社長李忠何從辦公室裡,只穿著一件褲頭,然後激動地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大叫!

張勝懵了!

什麼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