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秦淮河岸的承安樓。

這是今年新落成的一棟大型鋼筋混泥土結構的建築——現在的中都新城已經開始淘汰木結構的建築了。

隨著大明鋼鐵產量和水泥技術的成熟。

建築行業也隨著技術的進步而進步。

雖然說木結構的建築有其優勢。

但缺點也很明顯——關鍵是防火性太弱了。

所以在鋼筋混泥土機構建築出現之後,在中都就率先出現了大量的類似承安樓這樣的塔樓結構的鋼筋混泥土建築。

足有六層的承安樓已經開始有了一點點近現代的商業綜合體的意思了。

大量的店家進駐,在六樓的頂樓,是一家在中都頗有名氣的順興酒樓全部包了下來,作為秦淮河邊上最有名的酒樓。

接待往來的,自然也是達官豪貴。

在一間靠江的包廂內。

幾名大儒面前上了蘇州的糕點,淮北的黃酒,不過和平時不同的是,沒有彈著琵琶的小姑娘在一旁伺候著。

大儒們當然是風流的。

在秦淮河上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畢竟,隨著大明朝一統天下,同時人口流動比之前清更加的不受限制。

大量的人口湧入城市。

秦淮河邊,也變得遠比之前更加繁華——更何況大明朝對官員的管束也不嚴格,至少大明朝的官兒想要和小姑娘牽手這事並不受到什麼限制,所以這些大明朝的官兒們也不用和兔兒爺擊劍為樂了。

秦瀛、張惠言、張問陶、李調元幾人,都是當世大儒。

要不是經學家,要不是詩家。

在儒生士子之中非常有名氣,不然也做不得這大明弘儒院的大學士了。

不過此時四人的臉上都帶著幾分憂色。

“成都貢院的大逮捕,一下子就抓了三百多名士子.這次來中都計程車子數量很多,怕是有上萬人,都是讀書種子啊,若是皇帝大開殺戒.”

張惠言皺著眉頭說道。

“不會大開殺戒的!絕不可能大開殺戒!咱們這個皇帝,不是那種殺起人來不眨眼的性格,這次成都貢院的大逮捕,不也是沒殺一個人麼?這要是放在前清,肯定就是羅織罪名,滿門抄斬了”秦瀛連連搖頭說道。

他這段時間倒是經常和朱皇帝有接觸。

朱皇帝雖然是開國大帝。

但是他卻並不嗜殺,輕易也不會對大臣、官員、百姓上手段。

而且他制明禮,自然不會自己破壞禮的神聖性。

想到這裡。

秦瀛說道:“只要約束士子們嚴格依禮行事,不要做逾禮、非禮的行為,只是和平請願,哪怕皇帝再生氣,他也不會自己壞規矩的!”

其他三人點了點頭。

有個【禮】懸在頭頂。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確實是有保障的。

這個【禮】。約束的不只是官員、百姓。

也約束皇帝!

皇帝的權力被約束了,規矩擺在明面上,大家做起事來,也就不用那麼束手束腳了。

“這次鬧一下也好,皇上之所以不信任儒生士子,無非是覺得儒生士子無用且迂腐,皇上起兵以來,依靠的都是堅船利炮,生產火藥、火槍。火炮、蒸汽機、輪船等,都用不上儒家之學,儒生在皇帝眼裡,自然也就無關緊要了。”

四川大儒張問陶說道。

“不過,打天下可以靠堅船利炮,治理天下卻得靠我等儒生,這個道理.皇上不吃點苦頭是不明白的,他畢竟久居海外,不懂中華之國情。”

“這一次,士子們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出正氣凜然的儒門骨氣!要讓皇上看看,我儒門子弟,也並非全是百無一用之書生!”

張問陶話音落下。

其餘三人聞言,沉默片刻。

李調元說道:“既要鬧,又不能鬧得太大,也不能鬧得太小,方寸之間,難以拿捏啊!”

“沒什麼不好拿捏的,只是在午門靜坐,最好能餓過去幾個,好讓天下人看到士子的骨氣就可以了!”

秦瀛說道。

“這一次,關係的是大傢伙的前途。是新學興,還是儒學興,就看這一次了!依我看,皇上未必就討厭儒學,只要儒門子弟能在鬥爭中表現出自己的力量讓皇上可以看到儒家子弟也有英雄,就可讓儒學重新大興於世!”

幾人點了點頭。

這鬥爭。

他們這些年紀大了的大儒是參與不進去的。

這是年輕的讀書人之間的鬥爭!

是儒門子弟更有戰鬥力,還是道樺大學那些大學生更有能耐。

就看這一次大傢伙的鬥爭情況了!

只要鬥爭控制在【禮】的規定範圍內。

不逾禮。

朱皇帝和大明朝廷,是絕不可能直接介入的。

這就是【禮】給士子們的機會!

與此同時。

這次“士子請願”運動的幾名年輕士子領袖。

也在秦淮河邊上的另外一家酒樓內商議著。

他們分別是來自四川的杜如崇、賀長齡,來自江西的吳信中,來自安徽的謝階樹,來自山東的石承藻,來自湖南的方保升。

合稱“六君子”

君子們這時候也在商議著鬥爭的方案。

“口號要設定好,不能喊的太過分,一切都約束在學術之爭,不可非議皇帝,不可衝撞皇宮,不可與紫禁城守軍發生衝突,只在午門靜坐!”

江西士子吳信中大聲說道。

對於士子們來說,。

他們最怕的是這一次請願鬥爭最後發展到對大明朝廷的攻擊。

這就完蛋了。

畢竟依【禮】,對大明朝廷、皇帝不可出言不遜,不可有謀反之言。

否則

依製造事端的嚴重程度,收監,判刑,乃至於殺頭。

其實經過了大清朝的鐵拳教育。

這些士子們趕到皇宮門前請願,都已經是非常小心翼翼的了。

而在以前。

儒生文人站在皇宮前跳著腳罵皇帝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而且如果皇帝顧及名聲,一般也沒有多好的辦法。

畢竟你要是把人打死了。

那可就成全了人家的名聲了。

文死諫武死戰。

青史留名啊!

這能吸引多少不怕死的儒生文人來罵你。

這不是自己找麻煩麼.

但是在大清。

可就沒有儒生敢指著皇帝鼻子罵了。

畢竟“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的詩句,就能搞得九族消消樂。

有骨氣的文人都在清朝前期被殺光了。

現在只是稍微自由一點的氣息吹拂而來。

士子們還沒有大膽到直接恢復傳統藝能的程度。

君子門在酒樓坐而論道。

底層計程車子們可沒有這麼風流。

畢竟大多數士子們兜裡面都沒幾個字兒。

去一趟高檔酒樓的消費,可不是這些窮書生能應付得了的。

所以大多數從各地來的底層士子都居住在中都南城的老城城郭下。

這裡本來是一些老城居民的住處,但隨著附近工廠的增加和北城的房地產開發,不少當地賣地發了家的老中都都搬到環境更好,不用聞工廠廢氣的北城去了。

這些老房子就被不少工人租了下來居住,同時還有不少人開了一些廉價的小酒館。

環境複雜,隨處可見的勾欄和老妓女,以及橫流的汙水和不遠處工廠的聲音,共同交織出一片近代工業區貧民窟的景象。

而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穿著長衫計程車子們這幾天成為了南城貧民窟的工人們的嘲諷物件。

工人們未必是窮——但他們都來自外地,中都的房價又貴,大部分工人都買不起中都的房子的。

所以都喜歡住在這種“城中村”,節省房租,一年到頭能多攢下點錢,等著回老家蓋新房呢。

這些都是為了生活奔波的人,他們身上穿著的是方便幹活的短衣,頭髮也基本上剃掉了,留著方便在機器車間幹活的短髮——長髮在轟隆隆的車間內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們的裝扮。

和長衫大袖計程車子們自然是格格不入的。

在這一片格格不入中。

來自四川的陳傳經就在盤算著還能在寸土寸金的中都待多久。

從家裡出發的路費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好在南城的城中村物價便宜,否則的話.這些要向皇帝請願計程車子們就只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六君子已經代表士子們遞交了請願書了!依禮,大明臣民都有請願之權!我等明天就可以去中都,靜坐請願,向皇帝表明我等儒門子弟的骨氣!!”

很快。

一名士子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大聲宣佈道。

“好!明天就去!大家都起早點,說不定能趕上去午門的火車!”

“對對對,不然走過去的話怕是要走大半天呢!”

“都準備好了!這次我們一定要請皇帝下旨,弘儒學,廢新學!”

眾人紛紛嚷嚷了起來。

陳傳經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來自四川的陳傳經已經四十歲了,但在前清的時候沒能考上秀才,只是個老童生。

家裡面本有薄田十幾畝,但因為要支應他讀書,買了好幾畝的地,現在只剩下不到十畝了。

一身沒有藍色從長衫掛在身上,遮住了瘦弱的身軀。

考了幾十年八股文的陳傳經唯一的指望,就是科舉翻身。

然而.

這大清朝說沒了就沒了。

大明朝又回來了。

你說回來了就回來了吧。

這科舉一下子就說不考八股文了,要考什麼新學。

老童生陳傳經的世界因此而崩塌了。

他一輩子的指望。

一輩子的夢想。

就是科舉中弟,光耀門楣。

然而.

如今大明朝的科舉政策,毫無疑問讓已經四十歲的陳傳經夢想破滅了。

這大明朝的皇帝,肯定是被奸臣矇蔽了!

這自古以來,都是八股取士,這幾百年的規矩,怎麼能說改了就改了呢。

所以。

這次來中都請願,就是要告訴皇帝,規矩還是老的好!

陳傳經想著,已經把包袱北上了,開始收拾東西。

“陳兄,明天我們一起乘火車去吧。”

有人說道。

“哦哦,明天再說吧,我今天有點事。”

“什麼事啊?”

“小事,小事。”

陳傳經揹著包袱出門了。

坐火車?

陳傳經可坐不起。

他身上剩下的錢都快不夠回四川老家的了。

這次他出門,可以說是豁出去了。

陳傳經這樣的讀書人來說,他們畢生所學如果不能科舉中弟,那基本上就是百無一用了。

坐火車雖然不貴。

只要一銅元。

但.

這個錢都夠陳傳經吃一頓了。

所以,他打算現在就走路出發。

從這裡去午門,可有五十多里。

要趕在大傢伙集中的時候趕到。

可不得連夜趕路麼。

嗚嗚嗚。

沿著鐵路線向北。

陳傳經的身邊。

一列火車況且況且的行駛而來。

火車的速度很慢。

可能也就和馬匹小跑的速度差不多。

不過比陳傳經走路可就要快多了。

而就在這一列火車上。

是陳傳經這一次鬥爭的對手們。

有新學的幾名學生領袖鄧顯鶴、肖元貴、郭仁圖、王學宗等人。

也有一批批的學生。

同時。

還有從松江府“請來”一起參與鬥爭的工人們。

“嘿,聽說了嗎?那些腐儒打算逼皇上廢除新學,關閉工廠,八股取士!”

“關工廠,憑什麼?關了工廠我們去哪裡?”

“就是就是!所以這次我們也要去請願,他們能請願我們難道就不可以?他們要砸我們的飯碗,我們就砸他們的狗頭!”

“對!砸爛他們的狗頭!”

車廂內。

一群產業工人們群情激奮。

吳向貴也在其中,也是一臉的憤怒。

他是江南機械廠的技術工人。

曾經也是讀書人,不過考不上科舉,所以就只能在家種地了,後來江南機械廠辦廠,以優惠的條件招募識字的年輕人進廠辦技校入學。

吳向貴也就因此成為光榮的工人階級的一員了。

在畢業之後。

他很快成為了工廠技術骨幹。

每個月月薪20明元,簽了五年的合同。

這個收入,妥妥的中產了。

在松江府,吳向貴娶了媳婦生了娃,娃娃還在新式小學上學,未來的夢想可是考取大明四大高校!

未來可以說是一片美好了。

那些腐儒要廢新學,要關工廠。

那就是和吳向貴嚮往的未來過不去,和他的美好生活過不去!

所以看起來非常強壯的吳向貴在聽說要去中都和那些腐儒打擂臺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報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