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了嗎?”

“嗯……”

“打算回去跟一個陌生人結婚?”

“我們那邊,包辦婚姻很常見,並沒有電視劇或者中寫的那樣不幸福……”

“結婚後呢?”

“在鎮上找一份工作,離父母近點,能照顧父母……”

“懷孕了呢?”

“生孩子,帶孩子,現在九年制義務教育,我們那邊物價低,花不了多少錢……”陳夢婷低著頭,雖然是回答,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孩子要上大學,畢業後要買房,要娶媳婦呢?”

“我們賺錢,努力個給他湊……”

“你彩禮多少?”

“二十萬……”

“孩子長大以後,要娶媳婦了,如果彩禮要五十萬呢?”

“我……”

“給不給孩子娶媳婦?”張勝又繼續盯著她問道。

“砸鍋賣鐵都要娶。”陳夢婷低著頭,聲音漸漸少了。

“如果你孩子要在城裡買房呢?他需要錢一些,伱湊不湊?”

“湊!”

“你已經砸鍋賣鐵幫你兒子娶媳婦了,那你怎麼湊首付,又怎麼還貸款?”

“……”

“再簡單一點,孩子出生以後,給孩子吃什麼牌子的奶粉?”

“……”

“如果你大學的同學告訴你這個牌子的奶粉好,但你卻買不起那個牌子的奶粉,你甚至在用著最廉價的紙尿褲,然後孩子屁股都長疹子,天天大哭大鬧……”

“……”

“二十萬彩禮,在這個年代,依舊是挺高的……娶你的時候,公公婆婆不會說什麼,大家都很樂呵,但是等你嫁進門以後,他們想著那二十萬,而你,又一分錢都沒有,全部在你父母那邊,你會怎麼做?”

“……”

“坐月子的時候,婆婆嫌你沒帶好孩子,老公在外面勞累了一天,回家罵你連飯都不做,一天天盡會閒著……你沒錢,你去問老公要錢,但每一次伸手都會被白眼,他藉機讓你還那二十萬,你沒錢,你只能沉默,默默地忍受著……”

“……”

“你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出了月子以後,你想參加工作,然後,婆婆公公年紀大了,需要你去照顧,你得做飯、洗衣……”

“……”

“你讀大學,是為了什麼?如果是為了迴歸這種生活的話,那麼,你為什麼要讀大學呢?”

“……”

“你真的甘心嗎?”

張勝的話。

非常地刺耳。

甚至有些刻薄與尖銳。

現實中的問題一個一個地拋了過來,起初陳夢婷還能回答一些東西,但漸漸地,陳夢婷只有沉默。

怎麼回答都不對。

彷彿一座山,壓在了她的心頭。

喘不過氣來,又逃離不開。

她只能將頭壓得最低。

這些,她都明白。

半晌過後,她看著張勝:“可是,我有什麼辦法,父母養我,生我,把我拉扯大,現在他們需要我,我不能……”

陳夢婷依舊低著頭。

聲音很輕,很輕。

養育之恩大於天。

百善,孝為先。

自古,便是這個道理。

所以,有時候,有過分良知的人,反倒過得不快樂。

張勝看著遠方漆黑的天空,燕京的天空,看不見星星,朦著一層紗,霧霾似乎一天比一天嚴重。

“我從來都沒有讓你不孝……”張勝嘆了口氣:“你聽從他們安排,只是聽話,並不是孝……孝,也需要方法孝的……”

“???”

“你現在回去,只會錯失在大城市裡紮根的機會,然後陪著他們,說好聽點是陪著他們,照顧著他們,說難聽點,就是陪著他們一起耗著,在各種瑣事中、耗了自己的潛能、耗了精力、耗了能力,最終落得什麼好呢?你這麼做,不但耽誤了青春,耽誤了你孩子成長,耽誤了你的未來……”

“……”

“如果你有錢了,你可以將父母接到城裡來,給他們吃好,喝好,這是孝,如果他們不願意過來,你甚至可以請個保姆照顧他們的衣食起居,你怕保姆照顧得不好,你完全可以在家裡裝個攝像頭……”

“……”

“如果你有錢了,你可以在老家蓋別墅,你想住父母近一點,你甚至可以拿著錢,去老家投資,以投資人的身份,而不是一個打工妹的身份在老家待著,就這樣過完一輩子,你現在回去的孝,是小孝,以後的孝,才是大孝!”

“……”

“錢,有時候是王八蛋,但有時候啊……真的很有用!”

“……”

“笑貧不笑娼,這句話很難聽,但,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張勝說這句話的時候微微地看著遠方。

陳夢婷終於抬起了頭。

“現在,他們需要我,我怎麼辦?”

“他們是需要你這個人,還是需要你的錢?”

“當然是我這個人,他們需要我照顧……”

“那為什麼他們會先收二十萬的彩禮呢?如果我沒猜錯,他們是催著你回去的目的,是讓你結婚吧?催你結婚,是因為二十萬彩禮吧?”

“……”

陳夢婷沉默。

思緒越來越混亂,也越來越迷茫。

張勝沒有再跟他說什麼,只是沉默地站在天橋邊上,聽著那些流浪歌手唱著歌。

許久以後……

陳夢婷嘆了口氣。

“張總,我……我還是想回去……”

張勝轉過頭看著陳夢婷。

風。

繼續吹著。

張勝最終點點頭。

陳夢婷看著張勝只點頭以後,心中莫名地湧現出了一絲複雜情緒。

她本以為張勝會罵她。

會說她……

甚至會繼續告訴她什麼東西。

但,張勝這種反應,卻反而讓她感受到了失落感。

短暫的沉默以後,她繼續看著張勝:“張總,工作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我會一一交接好,我的工作,其實誰都能做,張總,你找個替代我的人很容易……”

“但,她們都不是你……”

陳夢婷還沒說完以後,張勝幽幽地嘆息:“再也沒有一個能在我最無力的時候,幫著我一起撐著這個盤子,打好一個個地基,也再也找不到那個兢兢業業地做好我安排下的每一件事,能讓我如此信任的人了……”

陳夢婷身體顫了一下。

難以置信地看著張勝。

“學姐……”

“嗯?”

“你已經對我這麼沒信心了嗎?”

“沒有,不是,不是這樣,張總,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我們的工作室,我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了……”

“學姐,如果將公司比喻成高樓的話,那麼,你就是高樓裡,不可缺少的地基,地基深埋地下,不惹人矚目,只是默默地做著支撐的工作,甚至聊起房子的時候,人們看得最多的就是房子的結構,房子地段,房子外面的油漆,房子裡面是不是冬暖夏涼,但是,很多人都想不到,如果地基不穩了,那麼那麼高樓再高,也會坍塌,坍塌後,再精美的裝飾與構造,也只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廢墟……”

張勝幽幽地說出了這句話。

聲音之中帶著惋惜,充滿著真誠。

陳夢婷心中再次一顫。

眼眶中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她擦了擦,但眼前依舊是模糊著。

她想說點什麼,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學姐,不管你做什麼選擇,那十三萬,就是你應該賺的錢,我一分錢都不會要,也不能要……”

“……”

“或許,你老家那邊有什麼多的雜事,或許,對你而言很難解決,但我們可以先去聊,先去談,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的……”

“……”

“不管你作何選擇,只要你有問題,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現在說的話,這輩子,都有效!”

“……”

張勝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便轉身走了。

陳夢婷看著張勝的背影。

她只覺心中五味雜陳。

張勝終於消失在了茫茫遠方。

她終於看不見了。

她蹲在了地上,眼淚奪眶,止不住地流著。

過了許久以後,她想到了什麼,終於拿出了電話,給父母打了個電話。

然後……

她說了很多話。

父母先是不理解,覺得她瘋了,也帶著罵,甚至是命令她,命令她大學都不要讀了!

她咬著牙。

說了許許多多,自己曾經沒有說過的話。

今年寒假……

她不但不結婚,她甚至不打算回家了!

說完以後,她掛掉了電話。

心中不安,忍不住地開始著自責,彷彿自己就是一個被千夫所指的惡人。

但,卻又彷彿舒了很長一口氣。

她給在老家的堂姐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裡。

她告訴堂姐,她希望她能幫忙照顧一下父母,並付給她一個月多少錢……

堂姐震驚了!

難以置信她居然會這麼做。

半晌以後……

堂姐答應了下來。

她來到二十四小時銀行,給堂姐匯了第一筆錢,兩千塊左右。

兩千塊,在09年,算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堂姐拿到錢以後,給她回了個電話,電話裡有些錯愕、同時又有些激動、字裡行間地詢問著她是不是發財了。

然後,又跟她聊起了孩子,聊起了自己的丈夫,聊起了老家的一些事情……

這一刻,陳夢婷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虛榮心……

堂姐從來都沒有這麼尊重過她,也從來都沒有跟她聊過這麼多話。

這是一種親近感……

是以前不管打多少次電話,問候多少次都換不來的東西。

真實到諷刺!

原來,這就是所謂金錢的魅力!

燈光下。

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

幾個小時前,曾經分外迷茫的陳夢婷開始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眼神開始變得堅定。

看著遠方,遠方的路燈下,迷霧散盡……

彷彿這一刻……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