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鎮海衛中央議會堂。

朱英高坐上首,下方是鎮海衛都指揮使柴白,及各千戶,跪倒在地。

端起茶杯,朱英輕輕吹了口,而後品嚐了一下。

「這茶還不錯,哪裡來的呀。」朱英似是隨口問道。

下方的柴白聞言鬆了口氣,這都跪了一刻鐘了,太孫殿下終於開口了。

想也沒想的回道:「啟稟殿下,此茶是西湖龍井,產自獅峰山下胡公廟前的十八棵茶樹,今年出的新葉,絕對是上上等。」

「杭郡諸茶,無憂能及龍井之產,此為雨前細芽,取其一旗一槍,尤為珍品,所產不多,宜其矜貴也。」

??說到後邊,柴白還咬文爵字的賣弄了起來。

朱英輕笑一聲:「看來柴指揮使不僅在行軍打仗方面經驗豐富,便是對附庸風雅,也極為愛好。」

「張伯,這雨前新芽,如今在市場上,售賣多少貫寶鈔一兩呢。」

張伯躬身回道:「回稟殿下,普通的龍井茶並不貴,不過方才柴都指揮使說了,這乃是產自獅峰山下胡公廟前的十八棵茶樹。」

「那裡是整個西湖龍井,最為昂貴之處,按照目前的行情,這等產地的茶一兩,須八十八貫鈔,且有價無市。」

這話一出,下面的柴白,立即就是滿頭大汗。

知道自己就這麼栽倒在這茶葉上了,此刻心裡頭後悔死了。

本來想著太孫殿下過來,當然是緊著上好的東西招待,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正常來說,也不會有人喝茶的時候,還問這些價格,所以柴白當時也就沒有多想。

當張伯說話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

太孫殿下可不僅僅是太孫殿下,還是群英商會的東家,對於各種貨物在市面上的行情,幾乎說是瞭如指掌。

自己這不是給自己下個套往裡鑽嗎。

後面的千戶們,也是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指揮使若是出了問題,他們這些千戶,又有哪個能好過下去。

怕不是就這麼被一鍋給端走了。

就在眾人惶恐不安的時候,朱英開口道:「行了,也跪不少時候了,起來就坐吧。」

眾人聞言,頓時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柴白顫抖著說道:「臣不敢。」

朱英道:「有什麼不敢的,漕幫那等事情,都能做都出來,每年賺不少銀子吧。」

「膽子都這般大了,本宮讓你們坐著說話,這就不敢了嗎。」

噗通。

才有兩名千戶壯著膽子準備起身,太孫殿下這番話一出口,頓時又一下子跪了下去。

柴白那就更不用說了,面前的地面上,汗水如同水滴般不斷的滴落,跟剛洗澡完似的。

「別那麼緊張,按照你們說的,你們不是本宮的嫡系嗎。」

「既然是本宮的嫡系,那有什麼好怕的呢。」

??朱英笑著說道。

但說出來的話,讓眾人心裡頭那是一片冰涼。

這番話,他們只有在議會堂的時候才說過,可現在太孫殿下卻將這番話說了出來。

堪稱恐怖。

難道是眾人裡面,有內鬼?

「好了,坐著聊聊吧,關於漕幫的事情,跟本宮好生講述這裡頭的來龍去脈。」

??朱英擺擺手,直接說道。

經過幾輪的對話,此刻柴白等人的心理防線,已經是徹底的崩潰了,便就只能如實的交代下來。

漕幫的建立,是在漕運的基礎上,朱英也很是好奇,怎麼原本滿清時期才

會出現的漕幫,到現在就已經出現了。

經過柴白等人的講述,原來這源頭,還是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原本來說,鎮海衛跟其他衛所的區別也不算很大,像是柴白這些都指揮使,頂多就是撈點油水。

蝴蝶扇動翅膀,讓鎮海衛嚐到了走私雪花鹽的甜頭,這才有了漕幫的建立。

「漕幫那邊,多數都是衛所裡一些上了年紀,或是負傷的弟兄。」

「平日裡也衛所裡也沒什麼營生,便就安排到下面去管轄漕幫,順帶著也操練一下新人。」

「如今漕幫約有四百多弟兄,還有幾千的幫眾。」

柴白交代完之後,小心翼翼微微抬頭,餘光看到太孫殿下正在沉思,心裡頭有些複雜。

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現在的柴白顯得坦然了許多,真要掉腦袋的話,也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按照大明律法,像是爾等這情況,別說是處死了,便是凌遲,車裂,也不為過。」

「對於貪汙,律法中明令禁止,爾等卻是挺而走險,利用本身職權,行不法之事。」

「不過說起來,在這裡的諸位,也都是為大明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也罷,本宮便就給你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朱英沉思一番後,開口說道。

對於將士,尤其是大明開國的這一批將士,有些事情,只能以和稀泥的方式。

哪怕是老爺子,估計也只能如此。

說到底,這老朱家的天下,還是這些將士們打下來的。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

真要按照大明律法,把柴白這個都指揮使在內的千戶們,全都處死的話,反而容易讓其他的將士寒心。

甚至是百姓,包括那些受到壓迫的商人,也不會說什麼拍手叫好,反而是兔死狐悲。

聽上去有些扯淡,可這才是當今真正的世道。

尤其是對於商人,看似受到了漕幫的壓迫,實則暗中也已經建立相對穩定的秩序,雖然這個秩序,明面上並沒有受到大明律法的保護。

嚴格追究起來,屬於是違法行為,但若是沒有漕幫,反而商人們的利益,更加容易受到剝削。

之前商人們走貨的時候,大小的官員都需要打點,碰上一些貪心的,那就是完全的獅子大張口。

??賠錢不說,有時候還會人財兩空。

鎮海衛雖說是建立的漕幫,但是行伍出身的他們,比較講究一個秩序,在許多方面,直接就是一個明碼標價。

錢交足了,這一道上的事情,就無須再去繳納其他費用,保上一路平安。

也自當是創造了一個相對比較公平的行商環境。

實則在滿清時期,漕幫的這種行為,最後還得到了官府的認可,取得合法地位。

當這塊利益被挖掘出來後,哪怕是說朱英勒令強行解散漕幫,後面依然會誕生大大小小的漕幫出來。

就明初這麼一個情況,三教九流都有各自生存的空間,即便是官府,也沒辦法說想要弄掉就弄掉。

現在的漕幫已經成形,還不如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謝太孫殿下恩典,謝太孫殿下恩典!臣立即就命人把漕幫徹底解散。」

原以為山窮水盡疑無路,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刻柴白的心裡頭,正可謂用過山車來形容,有了戴罪立功這個詞,不僅是性命保住了,連這指揮使的職位,可能也保不住了。

朱英擺擺手:「不,你不僅不要解散漕幫,反而要讓漕幫更加的做大起來。」

柴白有些懵,沒怎麼聽懂太孫殿下話裡的意思。

包括其他千戶,也是大眼瞪小眼,一片茫然。

朱英也懶得去打什麼啞謎,直接說道;「從今往後,漕幫的規矩,要好生的修改一下,按照本宮的意思,重新訂立。」

「不僅僅是你們鎮海衛,這長江上下的衛所,對於那些退役,負傷的軍士,都可以慢慢的吸收進來。」

「但是這賬目,得要重新劃分一番,包括收取的過路費,也得要合情合理,不可多收,亦是不能少收。」

「現在你們做得就很不錯,既然收了錢,那就得辦事。往後這漕幫的賬務問題,就交給群英商會一同處理。」

「綜合的利益,七三劃分,本宮七,漕幫三,可有什麼問題?」

柴白頓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哪能還有什麼意見。

朱英笑著說道:「其實你們說得倒是沒錯,確也是本宮的嫡系,但是從今往後,可不能再打著本宮的招牌做事了。」

「方才本宮說的這些,也不會說給你們半分的令旨,這錢財,也不是說送到本宮這裡,而是你們跟群英商會分了,能聽明白嗎。」

柴白磕首道;「臣明白。」

朱英點點頭:「若是你們犯了什麼罪過,也莫要指望著本宮出面給你們解決,壞了規矩的幫眾,自然該如何懲戒就如何懲戒。」

「不僅是在貨運上邊,包括各地商會,各個世家,官府官員的情報,你們也要進行收集,這些方面,到時候本宮會讓錦衣衛過來與你們對接。」

話說到這份上,朱英的思路已經變得清晰起來。

其實簡單來說,相當於把漕幫變成了一個地下的情報組織。

而其他的方面,就是利用衛所的名義,壓制各地的官員了。

不得不說,在現如今這種皇權不下鄉的情況下,漕幫的作用,比之官員要靠譜多了。

而且行事起來,也沒有什麼顧忌。

這種事情,官府是人,根本是沒有可能辦下來的,國情如此,雖說有些隱患,但目前來說,只能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裡面的糾扯,說多了便是涉及到皇權本身的侷限性了。

皇帝本身的權力,並非是體現在百姓身上,而是同為統治階級的地主這塊。

朱元璋之所以能夠乾坤獨斷,哪怕是朝中大臣,也是說殺就殺了,最為根本的原因,是因為他團結了大明多數地主階級,得到了他們擁護。

哪怕是官員任職,像是什麼縣太爺,知府老爺,他們本身就是地主階級的代表人物,而且往往這些官員,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當地的地主們搞好關係。

若是關係鬧僵了,或者是過了頭,地主們一鬧起來,簡單點說就叫民不聊生,一些政策,根本就無法通行下去。

當然,地主階級是一個統稱,每個地方的地主,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矛盾。

不存在說一棍子打死的情況。

包括村跟村之間,還會因為搶水的事情發生械鬥,更別說地主之間了。

而現在朱英的操作,就是要繞開地主階級,形成一股全新的勢力。

隨著大明各地工業化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農人改換了身份,變成了工人。

平日裡的生活,也不是說指望著那一畝三分地了,目前的社會階級,正在悄然的發生著變革。

這些是隻有朱英自己,才清楚明白的事情。

如何把控好新生勢力,便就成了目前的一個問題。

漕幫的存在,可以說就是目前朱英的一次嘗試。

因為跟著漕幫幹活的,並非是農人,而是工人。

像是外圍的成員,最基礎的,便就屬碼頭

上的搬運工了。

他們天生跟地主,就處於一個對立面上,其中根本的矛盾,在於搶人。

對於百姓來說,給地主老爺種田,或是給漕幫老爺搬貨,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甚至是目前來說,當搬運工的待遇,還要比種田來得更為優渥一點。

當百姓作為人的價值,得到體現,引發爭搶的時候,那麼得到的待遇,自然也會隨之提升起來。

曾經的百姓沒得選,不給地主老爺種田,就只能餓死。

現在選擇的方式多了起來,自然有了更多的安全感。

朱英在鎮海衛這裡待了四五天。

主要是把漕幫的整體框架,要進行一個嚴密的設計,之前的漕幫,可以說是非常的散漫,完全就是靠著一些從鎮海衛退役的軍戶來維持。

而現在要做的,不僅僅是更好的整合,更是要把漕幫的核心成員,以半軍事化的形式,去加以操練。

看到比之前更加忙碌起來的鎮海衛,朱英不由有些感嘆。

自己這算是走了歪路子吧。

只是和地主階級在政策上搞正面衝突,是會極大可能的動搖國本。

歪路子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漕幫的存在,還真有可能是未來朱英幾十年的一個大的依仗。

可以預見,隨著漕幫發展到大江南北的時候,同時也就意味著,朱英的權力體現,將會直接呈現到百姓作為工人的本身之上。

然就在朱英準備給老爺子寫信,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

一封從而來的六百里加急信件,讓朱英不得不提前回歸。

草原那邊,出了大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