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平時沒怎麼留意過的門柱摩擦聲,在夜間格外的刺耳。

羅橫悄悄出了口氣。

也不去開大門,轉身疾走兩步。

腳下一個縱躍,上了牆頭。

正要翻身而下之時,動作忽然頓住,看向側方的迴廊……

一個身影從走廊的黑暗中緩緩而出,走到隱晦的月色下。

“這是你自己家,去哪不能走正門?還要跳牆?”

陳識頗為玩味的聲音傳來。

羅橫一咧嘴,索性又跳回院中。

笑道:“陳師傅怎麼還沒睡呢?我出去辦點事……”

正說著,忽有所覺。

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馬三面無表情的走出來,直接問道:“你在金樓發現什麼了?”

羅橫不禁有些感嘆,這兩人都是老江湖,經驗確實豐富,之前回來的時候不動聲色。

沒想到其實都已經發現了異常。

羅橫索性也不隱瞞,將自己在金樓發現東瀛人的事情說了出來。

待羅橫說完,馬三問道:“那你現在過去,想做什麼?”

羅橫目露冷厲,沉聲道:“那幫人勾結小東瀛,我當然是要過去,宰了他們,為國除奸!”

一旁陳識卻皺眉道:“金樓燈叔的名聲,我從前也聽說過。

“他之前在黃埔灘租界任總探長,可是以正直不阿,為人剛正而出名。

“我覺得這件事或許有什麼誤會,最好還是調查一下,問清楚的好。”

羅橫點頭:“我也不是想一去直接殺人,肯定會先問清楚的。”

丁連山是八卦門上代大師兄,馬三是形意門當代大弟子。

八卦形意兩門,在宮保森的主持下,早已合併。

丁連山就是馬三的大師伯。

這件事似乎關係到丁連山的安危。

他自然不能坐視,沉聲道:“那我與伱一起去……”

羅橫搖頭道:“你傷未痊癒,雖然不影響行動,但是萬一真動起手來,反而不便。”

馬三還要再說什麼。

陳識卻搶道:“還是我陪你去一趟吧,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羅橫卻還是搖頭:“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還不一定真動手呢。

“現在的問題是,若那群人是真的想出賣丁前輩,我們聯絡不上,有些麻煩。”

馬三眼神微微閃爍,遲疑道:“其實,我倒是有辦法,給大師伯傳遞訊息……”

羅橫咧嘴一笑:“那好,我現在過去打探,若是那幫傢伙真的與東瀛人勾結了,再由你提醒丁前輩。”

陳識與馬三確實傷勢並未全好。

只得目送著羅橫跳牆而走。

夜色已深。

這年頭的夜生活比不上後世。

佛山的街頭空無一人,羅橫一路行走,倒也沒遇上什麼意外。

很快來到金樓附近。

稍稍觀察了一番。

繞到後院方向,選了上次跳牆的位置,輕車熟路翻進後院。

落地的瞬間,立即看向廚房方向。

可惜,上回在那邊曬太陽的身影並未出現……

循著記憶,從上次三姐帶他走的內部通道,一路摸入金樓。

以羅橫如今的耳力。

隱隱能聽到,樓上某些房間中,留宿的客人與夜班技師,正在進行的買賣的動靜……

看來生意不錯。

特殊行業,樓上走廊上的燈光都還留著。

光線透下來,倒方便了羅橫行事。

很快便摸到三姐房間附近。

抬手試了試,房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竟緩緩開出一條縫……

大晚上的竟然不鎖門?

羅橫怔了怔,索性閃身進了房內。

朝罩著厚麻紗的床鋪看去,卻發現床上被褥疊的整齊。

並沒有人……

本來想著對方與老爹似乎有些瓜葛,可以問些訊息。

居然找不到人,這下只能另想辦法了……

正想回身出去。

忽然有所警覺,腳下一個滑步,向一旁閃去。

便見門後一道勁風撲出。

直取自己喉嚨……

羅橫閃避動作夠快,讓開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下意識的一抬手,掌心多出一把手槍,口中低喝:“別動,再動開槍了……”

正想繼續搶攻的身影一頓。

驚奇道:“羅橫?”

這下羅橫也聽出來了,這人正是三姐。

悄悄鬆了口氣,笑道:“三姐你這大晚上的不睡覺,剛剛可把我嚇了一跳。”

三姐沒好氣道:“你這大晚上的不睡覺,往一個女人房裡鑽?臭小子也太荒唐了吧,老孃可是……”

說到這裡,話語忽然頓住,問道:“你小子到底想做什麼?不至於急色成這樣,打老孃的主意吧?”

羅橫訕訕一笑,悄悄將槍收了起來。

“三姐,我來找你,是想打聽點事情……”

三姐語氣不善:“有什麼話不能白天說?偏要這個時間過來?”

羅橫知道這樣扯下去不行,乾脆直接道:“我剛剛在金樓,見著一群東瀛人與燈叔在談什麼交易。

“三姐你跟我直說,老傢伙是不是與東瀛人勾結上了?”

“老燈好歹是你爹的兄弟,你說話尊重點。而且小子我告訴你,老燈做事或許古板了些。

“但是這方面我可以保證,他不可能是與東瀛人合作,更不可能是做漢奸的人。”

迴廊外面透進來的光線下,三姐踱步走到桌邊。

抬手拉亮了房中的電燈。

自顧坐到桌邊,瞪了羅橫一眼。

繼續道:“你竟然想到來找我問話,倒是讓我挺高興的。”

羅橫雙眼微微眯起,笑道:“在這金樓裡,讓我選能信的人,三姑您當然是第一個。”

三姐聞言,抿嘴笑著:“算你小子會說話,老燈若真是個願意勾結東瀛人的漢奸,就不用來佛山了。

“當初他若肯低頭,舒舒服服的做自己的探長,留在上海豈不比在佛山強?”

羅橫狐疑道:“我可是親眼見他在樓上,與東瀛人眉來眼去的,相談甚歡呢……”

“這件事在金樓早不是什麼秘密,其實你爹還在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三姐在桌上摸出一盒煙。

擦著火柴點上一根,幽幽道:“東瀛人一開始來佛山,是想開一家東瀛風的風月樓。

“但是佛山花界的生意,都在我們手裡。他們想橫插一腳,當然沒門。

“後來他們便改了主意,直接找上老燈,想出錢買下金樓。接手這盤生意。

“老燈當然不可能將金樓賣出去,一開始是斷然拒絕的。東瀛人一直不死心。隔三岔五的便上門拜訪。

“最近又來了個姓三的小東瀛,帶的那群人應該是軍界的,腰裡彆著傢伙,說話越來越硬了……”

羅橫奇道:“他們買金樓做什麼?費這麼大心思,不會是單純就為了做堂樓掌櫃吧?”

三姐翻了個白眼:“這我哪知道,反正這樓不可能賣就是了。

“老燈這是跟他們拖著呢,已經送信到上海了。別看佛山這方面的生意,好像都是我們這群人在管著。

“其實出錢的大老闆,在上海呢。這件事只能交給上海那邊解決。

“對了,你小子不是要去給宮家辦什麼事麼?相信這次你會見到杜老闆的。”

羅橫撇了撇嘴。

上海是必定會去,但是見不見那個姓杜的,那可兩說……

三姐深深吸了口煙,又道:“想不到你這個荒唐小子,還挺有正義感的。

“怎麼?大晚上的闖進來,還帶著槍,想做除奸義士啊?”

羅橫摸了摸鼻子,笑道:“這不是來找您打聽訊息麼?”

說著兩手一攤:“其實剛剛是嚇唬您來著,我就算有槍也不會使啊。”

三姐狐疑的打量著他,發現他身上確實沒有藏槍的地方。

莫非剛剛光線昏暗,自己看錯了?

羅橫悄悄暗笑。

槍早收回揹包空間裡了,現在就算是脫光衣服,也不可能搜得到。

“既然確定了訊息,那我不打擾您休息,先回去了。”

事情聊完,羅橫頗覺有些尷尬。

立即準備開溜。

三姐瞪著他,沒再開口。

出了房門,羅橫原路返回。

到了拳館索性也不叫門,繼續跳牆而入。

剛剛落地,便見馬三與陳識早已候著了。

“怎麼樣?”

馬三第一時間,便開口問道。

羅橫搖搖頭:“我打聽的訊息,是東瀛人想買下金樓,老燈那些人不肯,雙方正在扯皮。”

馬三皺眉道:“這一點倒是東瀛人的作風,從前在東北,他們就是這樣。

“一開始打著做生意的幌子,四處買鋪面產業,其實就是建立聯絡點。

“只要有什麼生意,一旦被東瀛人接手,很快整個行業就全是東瀛人的,同行都被他們耍各種手段排擠迫害,經營不下去,被他們盯上了不賣怕是行不通的……”

羅橫點點頭:“不過也不能盡信,你回頭想辦法提醒一下你大師伯,讓前輩留意些吧。”

對三姐的話,羅橫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全盤相信的。

其實上次與劉瑞聊過,加上對老爹過往的事情,瞭解的越來越多。

對於老燈那幫傢伙,漸漸也有了一些認知。

羅橫也不太願意相信,作為一個當年不願意對租界的鬼佬低頭,與那些人同流合汙,寧願放棄高位隱姓埋名,在佛山隱居幾十年的人。

老了以後,反而轉了性子。

老燈在對原主的行事上,其實就是個典型的封建式大家長作風。

在這個年代,華夏大地上他那樣行事的家族長輩,比比皆是……

羅橫靈魂來自後世,表示無法接受這樣的人干涉自己的生活。

但這是時代的侷限性。

別說在這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剛剛瓦解不久的年代。

就是在後世,不還是有那麼多家長,替孩子報興趣班,上技能課,輔導課之類的,但凡孩子有一點表示抗拒,就是一通說教……

掙錢多麼多麼不容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將來……

這兩者其實還真沒什麼區別,強勢干涉,硬性安排,只要我是為你好,你不答應就是不識好歹。

“只能這樣了,不過這些年東瀛人與軍閥的追殺一直沒斷過。

“大師伯能平安無事,自有他老人家的本事。或許用不上咱們提醒呢……”

馬三點點頭,思慮著道。

羅橫也覺得有道理。

丁連山江湖人稱東北之鬼,可不是他手段多麼詭異,而是他行蹤成謎,讓人難以捉摸。

這麼多年,相信他遇上的人,也不可能個個都是正直的。

什麼背叛出賣,說不定人家早經歷過無數回了……

三人各自回去休息。

羅橫開門時,忽然鼻子動了動,眼神微凝。

一手悄悄垂下,站在門口稍稍遲疑。

呲!

黑暗的房間內,一點紅光忽然亮了亮……

照出一張豬腰子似的臉龐,擠滿了褶子的笑容燦爛。

“警覺不錯,這一晚上來回折騰,累壞了吧?抽兩口?”

羅橫長長吁了口氣。

笑道:“丁前輩,您老這行蹤,可真夠神出鬼沒的,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丁連山抬手遞過一支捲菸。

笑道:“小夥心性不錯,是個人才。聽二丫頭說,你想見我。本來不打算這麼快再見你。

“時間太短,我覺著我那天的話,你不大可能琢磨明白。”

羅橫這次沒有推辭,默默接過捲菸,拿在手裡把玩著。

笑道:“外面坐著的兩個,放到江湖上也算是頂頂的高手,您老怎麼瞞過他們的?”

丁連山搖了搖頭,帶著嘴上的煙火一晃一晃的。

“這個先不提了,你急著想見我,是為啥?”

羅橫收了收心神。

認真問道:“前輩,那天回來以後,我仔細想過您說的話。

“所謂拳練在形,我大概能理解,就是拳法套路,想要練出名堂來,先要照著套路,一招一式習練純熟。但是那個勁練在人,我就有些困惑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摸索著暗勁的技巧。

“總是覺得好像差了臨門一腳,明明自覺已經掌握,卻又時靈時不靈的,不能催發由心,還請前輩為我解惑……”

丁連山擦亮一根火柴,一朵火焰陡然亮起。

一手捧著,湊到羅橫面前。

笑道:“我問你勁氣從哪兒來的?”

羅橫下意識的嘬著煙,湊上前去,待煙點著。

習慣性的吸了一口。

沒留神這時的捲菸,因為沒有過濾嘴,有些嗆喉。

咳咳咳咳……

丁連山丟了火柴,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吸著煙,看著羅橫。

羅橫畢竟是老菸民。

咳嗽幾聲,適應下來。

這才沉吟道:“要說勁力,我倒是知道,八極講吃根埋根,所謂根便是腳下,力由根生,便是從腳踏地面而起,透過腿骨脊椎,層層傳遞……”

丁連山笑眯著眼,輕輕搖頭:“說的對,也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