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搭火車去省城?”

佛山,大榕樹附近。

一處不起眼的平房內。

陳識看著明顯已經很久沒有人住的屋子,有些不解的問著羅橫。

這裡是三師兄王化瞬的家。

王家人舉家搬去了港島,如今這裡空出已經有快兩個月了。

本來便破敗的房屋,如今更顯蕭條……

羅橫從裡屋出來,手上抱著一床乾淨的棉被,扔給陳識。

“明天走吧,現在過了凌晨了,是正月十四了……”

陳識不解問道:“正月十四怎麼了?你想在佛山過元宵節再走?”

羅橫輕輕搖頭,微眯著眼,淡淡道:“燈叔他們都過了頭七了,明天是二七……”

陳識怔了怔,這段時間他一直住在佛山。

對於羅橫與燈叔等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也聽說過不少。

本以為羅橫已經為他們報仇,後面就不會再管了。

沒想到羅橫心裡還記掛著這件事。

“先休息一陣吧,天亮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羅橫提醒了一句,自顧回到裡屋。

王家人離開的時候,基本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

帶不走的也都送給了周圍的老鄰居。

這處小破屋裡,空空蕩蕩,連張床板都找不出來。

不過好在,屋子暫時還沒有被人佔據。

羅橫找了處空地,從揹包中取出一口大箱子,直接當作床鋪,就這麼湊合一夜。

連日來的奔波辛苦,縱使是羅橫,也有些精神疲乏。

合衣躺上木箱,蓋上提前準備好的棉被,閉眼休息……

佛山車站。

一列火車匡嗤匡嗤的撞擊著鐵軌,進入站臺。

二冬穿著一身時髦的毛尼大衣,從車上走下。

靚麗的身姿引得深夜值班的車站工作人員紛紛側目。

對周圍的一切二冬早已習以為常。

徑直朝著車站外走去。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後,幾名年輕男子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悄悄的跟上……

待幾人都已出了車站。

過了片刻,又有一列火車進站。

過德城一臉陰沉的下了車,站在月臺上。

身邊,幾名換下軍服,動作卻還是一板一眼計程車兵。

其中一人問道:“過教官,前面來的兄弟傳來訊息。

“那個羅橫一回到佛山,在金樓門口直接將巡捕房的那群廢物打散了。

“咱們留在這邊的那隊人馬,前往羅家的武館拿人。

“又被他全滅,應該是動用了重武器,對了,他還打死了東瀛人三浦將軍,和黑龍會總教頭船越文夫……”

過德誠愣怔當場,過了片刻才緩緩問道:“他哪來的重武器?”

那名報信計程車兵沉默……

這一夜的佛山,暗流洶湧!

葉府。

咚咚咚咚,敲門聲打破了原有的寂靜。

並沒有睡意的葉問好奇起身。

不一會,外面傳來門房下人詢問的動靜。

葉問側耳聽了一陣,悄悄起床。

身邊的妻子張永成默默睜眼。

輕聲提醒:“小點聲,別吵到孩子……”

葉問怔了怔,沒想到妻子已經醒了。

溫柔的撫著妻子的面頰,輕聲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你帶著孩子安心睡吧。”

妻子眉間有些憂慮,不過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將身邊熟睡的孩子往懷裡揶了揶,輕柔的用手擋在孩子的耳邊。

葉問穿好衣服出了臥室。

門房匆匆過來,輕聲稟道:“老爺,外面是武館街的眾位師傅,說有要事要找您商量……”

葉問點頭吩咐:“開門讓眾位師傅進來,我們到偏廳說話。

“弄些熱茶送過來,你們就先回去睡吧。”

門房點頭回身去開門。

葉問站到天井裡。

不一會,佛山武館街幾乎有頭面的師傅們幾乎都到了。

呼啦啦快一二十人。

眾人見到葉問,立即拱手見禮。

“葉師傅,我們這些人也不想深夜打攪您。

“不過今天羅橫在武館街鬧的那一場事情,實在太大。

“大家收拾那個爛攤子,洗地耽誤了不少時間……”

葉問笑著搖頭,他才見過羅橫不久。

沒想到轉眼這些人又找上門來。

問道:“不知各位深夜來找我,又有什麼事?”

一名武師排眾而出,站到前方,鄭重道:“葉師傅,是這樣的。

“往日裡金樓的燈叔他們對大夥也算照顧。

“前段時間有巡捕房的那些人勾結東瀛人,從中作梗。

“大家連想去燈叔的靈前上炷香都不給。

“現在羅師傅回來這麼一鬧,佛山巡捕房和東瀛人被殺破了膽。

“下午的時候,有幾位師傅已經去金樓弔唁過。劉大先生與咱們說了件事……”

說到這裡,眼看短時間怕是結束不了。

葉問伸手引道:“各位,夜深露寒,不如先進屋聊……”

眾位武師自然沒意見。

一群人呼啦啦的隨著葉問,進入偏廳。

待下人上了熱茶。

大家才又繼續說道:“葉師傅,我們下午見到劉大先生。

“聊過燈叔等人的後事,按咱們的規矩,停欞七日,頭七就該送上山了。

“但是東瀛人欺人太甚,硬生生攔著不給出殯。

“眼瞅著都正月十四了,已經到了二七,再這麼放下去,亡者都不得安息……”

葉問點了點頭,沉吟道:“各位的意思我明白,那大家的意見是什麼?”

“我們簡單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武林同道。

“有錢出錢,無錢出力。趁著巡捕房與東瀛人這兩天應對羅橫羅師傅,無心管這邊的事。

“咱們大傢伙幫忙把金樓眾位師傅送上山安葬。”

葉問點頭贊同道:“燈叔老幾位,往常幫襯大家不少,這件事情確實應該出力。

“葬禮的錢我可以出,至於出力的事情,就拜託各位師傅了。”

眾武師見葉問答應的痛快。

還不用他們出錢,紛紛出聲。

“葉師傅高義,那事情就這樣定下了。”

“我們這就安排弟子門人,準備葬禮事宜……”

“免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天一亮咱們就扶靈送燈叔上山……”

“不錯,今天在武館街死的那些人,是省城劉大帥的兵,劉大帥必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還是要趁早……”

一眾人接下來,便又開始商量著安排細節。

葉問又喚來家人,去取錢來……

片刻過後。

便有人從葉府匆匆而出。

武館街眾多武館弟子,開始行動起來。

花圈白幡,元寶蠟燭等物,慢慢往金樓集中……

大榕樹邊,王家老宅內。

羅橫睜開眼。

窗外天色還是一片漆黑。

羅橫起身,收起箱子與棉被。

出屋時陳識聽到動靜,已經坐起。

“這麼早?才歇了一個時辰不到啊……”

羅橫搖頭:“趁清晨人少,我去金樓一趟。你今天要不還是別露面了,在這裡等我?”

陳識搖頭:“這叫什麼話?再說了,四具棺材,你能一個人扛上山?”

羅橫苦笑:“多你一個也不濟事,但願佛山武館街的那些人,還有點良心吧……”

陳識默然無語。

兩人出門,直奔金樓。

刻意沒有走武館街那條路,儘量選的小道。

靠近金樓附近。

羅橫察覺到不對勁。

門口街道上,白天戰鬥過的痕跡都已經被人打掃乾淨。

黑暗中不時有人在金樓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怎麼回事?”

陳識與羅橫藏在巷口,小心觀察著。

“似乎是武館街的人?”

羅橫皺眉看了一陣。

轉身道:“跟我來……”

輕車熟路繞到金樓後巷,竄上牆頭翻身而入。

下意識的朝著後廚方向看了眼。

黑漆漆的一片,整座後院寂靜一片。

羅橫對這裡的地形瞭如指掌,很快便摸進前樓。

躲在一處拐角打量情況。

前廳此時亮著燈。

劉大先生坐在棺槨邊,旁邊還陪著幾位老面孔。

羅橫認出是武館街各家的大師傅。

微微點頭,與陳識嘆道:“看來不用我露面了,這些人還算有點良心……”

陳識並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兩人乾脆沒有露面。

就這麼藏在暗處……

外面。

金樓大門口,身姿高挑的二冬出現。

抬頭打量著進進出出的眾多人影。

臉上有一絲好奇。

她早已聽說金樓的事,只是還不知道,羅橫已經在這裡大鬧過一場而已。

邁步進入金樓。

周圍腰間繫著白布的武館弟子,好奇的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以二冬的容貌,若是之前在佛山出現過,眾人一定會有印象,不可能忘記的。

泰山拳館的廖師傅,此時正好出門辦事。

迎面與二冬相遇。

好奇問道:“敢問姑娘是燈叔的故人麼?”

二冬怔了怔,學著武人的禮節。

拱手回道:“我是羅橫的朋友,聽說他回了佛山,特地趕過來找他的。”

廖師傅的面色變了變。

小心問道:“姑娘認識羅師傅?”

二冬點頭:“不錯,我跟他是在上海認識的,聽說他已經回了佛山,不知羅橫現在在哪?”

廖師傅心中狐疑。

面上卻是搖頭回道:“姑娘來的不巧,羅師傅不在這裡,此時只怕已經離開佛山了。”

二冬愣怔:“離開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廖師傅搖頭苦笑:“羅橫師傅神龍一樣的人物,我哪知道他會去哪?”

心中卻在暗自嘀咕,別說咱是真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羅橫去哪,這種節骨眼上,那是隨便透露給陌生人的麼?何況還是長相奇特的洋婆子。

就算能說一口流利的華夏話,那也是洋婆子……

二冬無奈:“我聽說這處金樓的主人,與羅橫關係匪淺。

“我能進去上炷香麼?”

廖師傅點頭:“姑娘有心,請進吧……”

後堂,羅橫與陳識已經換了個視角更好的位置。

藏在一樓大堂的粗大橫樑上。

看著這些武師們忙碌。

自然也看到了穿著與周圍人迥異的二冬步入堂中。

面帶恭敬的在四樽棺槨前敬香。

這妮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羅橫有些愣怔。

很快二冬與堂上其他武師的對話,便為他解惑。

原來二冬是從省城趕來佛山,想要找他羅橫的。

陳識面色有些怪異,悄悄貼到羅橫耳邊,輕聲問道:“這位就是你說的,在省城等你的女人?”

羅橫點了點頭。

坐在劉大先生身邊的葉問,耳朵顫動了一下,藉著起身端茶的機會,不動聲色的朝這邊看了眼。

羅橫立即明白。

葉問發現樑上有人了。

武學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層次,五感敏銳遠超普通人。

本來兩人蹲在樑上,一直不出聲還沒事。

但是陳識剛剛說話,就引起了對方警覺。

雙方異地而處,羅橫也能做到這一點。

好在葉問腦袋還是極為聰明的。

並沒有當場喝破羅橫二人的行跡。

金樓樓上,那些年前為了氣氛,張掛的紅色燈籠與對聯。

也都被一一摘下,或用白聯覆蓋。

令堂布置很快也重新弄過一遍,總算沒有之前那般的敷衍違和。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至凌晨前最黑暗的時刻。

劉大先生在葉問的攙扶下,顫巍巍起身。

衝著在場的眾武師拱手行禮,眼含熱淚道:“今日幸得各位同道相助。

“老朽在這裡替幾位老兄弟,多謝諸位了!”

說著,深深一躬。

葉問連忙攙住他,溫聲勸道:“劉先生不必如此。

“大家身為武林同道,這個時候搭把手幫點忙本是應該。”

“是啊,劉先生不用這樣,東瀛人卑鄙無恥,燈叔堅持不賣金樓給他們,是民族氣節。大義無虧!”

“燈叔、壽哥、勇哥、三姐都是英雄,我等豈能見他們死後淒涼,不得入土為安?”

“大家不要多言了,時辰不早,還是先起靈吧。免得拖得時間久了,天亮後又生事端……”

一眾武師們早已商量好,由各家武館的武師,為燈叔幾人扶靈。

事急從權,一切從簡。

大家都是習武之人,本就不缺力氣。

棺槨又是薄皮木的,輕便的很。

四人一樽安排妥當,就這麼徒手抬起。

前面由堅持要親身上陣的劉大先生舉著主幡。

後方跟著一眾武館的弟子。

也沒有弄什麼哀樂。

大家沉默的抬著棺槨,便要出金樓。

羅橫與陳識見下邊的人已經準備出發。

便也打算悄悄從樑上溜下來。

抄近路去山上……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

外面忽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眾人一怔,紛紛抬頭看向門口。

羅橫的動作一頓,又停下起身的動作,再次觀察起來。

便見金樓大門處。

一群穿著黑色風衣的年輕人。

簇擁著個穿著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金樓各位前輩,在南方武林德高望重,事後之事豈可如此草率?”

中年人嘴裡叼著菸斗,目光在眾人身上環顧一圈。

只在站在人群角落裡的二冬身上停頓了片刻。

眼神陰鷙再次開口:“我聽說,那位在江湖闖下諾大名頭的大英雄羅橫,是今日發喪的諸位後輩。

“為何不見羅橫羅師傅的身影?莫非也是個沽名釣譽的鼠輩?躲起來不敢見人?”

在場一眾武師紛紛變色。

莫要說羅橫與燈叔等人之間的關係,不過是他爹的故交,最多是個故人之後。

就算真是嫡親的後人。

白天裡剛剛打死了巡捕房與東瀛那麼多人。

還有劉大帥的一隊兵馬。

這個時候不露面,大家也都覺得情有可原。

更何況,羅橫白天之所以那麼做,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在為燈叔等人報仇。

這人一進來就說這種話,分明就是來者不善。

“過德城……”

二冬這時忽然站出,直視過德誠。

質問道:“你想幹什麼?”

過德誠面露冷笑:“我沒想幹什麼啊?就是來弔唁一下亡者,隨口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而已。

“莫非那個羅橫就這麼霸道,自己沒有規矩,數位長輩發喪,他都躲著不到場,還不許江湖同道說幾句?”

二冬氣得小臉通紅。

指著過德誠怒道:“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過德誠眼中閃過一絲嫉恨。

他前幾年去過歐羅巴游學,結識了懂華夏語的二冬。

當時便被她結合了東西方優點的長相所吸引。

後來歸國之後也是念念不忘。

得知二冬的殺父仇人楊乃興是地方軍閥,更是不惜與自己的師傅分道揚鑣。

投身到了楊乃興的對頭麾下,做了格鬥教官。

在楊乃興因為鬥爭下野後。

便覺得機會到了,以這個訊息為理由,邀請二冬歸國復仇。

本以為終於有了機會,自己幫二冬報仇,近水樓臺先得月。

能一親芳澤了……

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羅橫。

不等二冬與過德誠見面。

在上海就把過德城的師傅匡一民搞死了。

沒了高手護衛的楊乃興,連夜逃離上海,準備躲到北方去。

卻在路上被二冬追上殺死。

好在二冬念在過德誠為自己提供訊息,二人又是在舊友。

還是到了省城與過德誠見面。

只不過接下來,過德城便察覺到,二冬對上海那邊傳來,關於羅橫的訊息格外的關注。

他又不是情竇初開的生瓜蛋子。

哪裡還不明白,二冬是對羅橫動了心。

加上匡一民怎麼說,也是他的授業恩師。

這下兩廂仇恨疊加,過德誠已經將羅橫恨之入骨了。

不惜攛掇著劉大帥與東瀛人合作。

得知東瀛人在佛山為了搶下金樓的生意。

竟然在大年夜打死了與羅橫有關係的燈叔等人之後。

他更是提出一條毒計。

那便是攔著前來弔唁的江湖人。

同為武林中人的過德誠。

深知華夏人的行事習慣。

羅橫身為新近崛起的江湖豪俠。

若是得知燈叔等人死後,被攔著不許人祭拜,也不許下葬。

時間久了,羅橫即使不想出面都不成。

武林中人的舌頭,有時候可不比村婦弱多少。

特別是羅橫這種,忽然冒頭的新人。

蓋過了很多人的風頭,有些人在人前表面喊著羅大俠,民族英雄。

背地裡不乏暗搓搓使壞,傳播謠言的陰沉。

事情也沒有出乎過德城的預料。

甚至比他想的還要順利。

沒有等到那些謠言發酵,羅橫便趕回了佛山。

並且一點沒有隱瞞自己的行蹤。

第一時間出現在金樓上香。

但是,羅橫的實力和手段。

卻出乎了過德誠的想象了。

一個人,不僅打散了巡捕房封鎖金樓的人手。

還將他特地留在佛山,準備隨時支援的軍隊給滅了。

這個羅橫跟過德誠所認知的武林豪俠完全不一樣啊。

居然在自家的羅氏八極館門口。

當著武館街那麼多同道的面。

直接動了重機槍。

這尼媽別說過德誠了,只怕整個江湖,都沒有人能想到……

“今日是佛山各位武行同仁,感應燈叔幾位老前輩氣節,自發替他們發喪。

“你想做什麼?”

劉大先生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葉問緩緩上前兩步。

站到過德誠面前,沉聲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