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鎮外四村。

自從羅橫劃分為十戶一組,成立合作社模式以來。

田間地頭,勞動的身影,便都是至少數人同隊,一起協作。

在這個生產力還主要靠人力的時代。

這樣的協同勞作,效率比起大家單獨行動,要高出很多。

時間尚短,又有羅橫殺神的名頭鎮著。

還沒有人學會偷奸耍滑。

田間地頭,一片欣欣向榮。

閻孝國此時正站在一處田頭。

看著一名五十多歲的老漢,帶著五六名年輕後生,正在給水稻除草。

“老丈,羅先生給你們劃定合作社,大家一起種地,往後平均分配。

“但是十戶一組,有人家中男丁勞力多,而有人勞力少,豈不是有人吃虧?”

“先生說的什麼話?羅先生早將這個問題想好了。

“雖是讓我們十戶一組,但是大家收成是按勞分配。每日裡都要記工分的咧……”

老人笑呵呵的答著。

對閻孝國這麼一個奇怪的人,站在田頭與自己閒聊,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詫異。

主要是這幾天,對方經常來。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會好奇。

後來聽說,這人是跟著羅先生一起回沙河鎮的。

他們這些底層的農民,便也沒有再打聽對方是什麼人了。

現在鎮上的雜務政事,都是由羅先生請回來的方老爺主持。

方老爺為人公正,身邊的人辦事也和氣。

一點沒有以前秦家那些幫工管事的霸道蠻橫。

大家念著方老爺的好的同時,自然對羅橫也更加信服。

加上現在商路也被羅先生帶回來的沈管事重新打通。

這幾日還將沙河出產的一些農作物,賣到了佛山城中去。

聽說,到了年底。

還會按羅先生的規矩。

商會所賺的利潤中,每個月還會有分紅髮到所有人手中。

分到的雖然不多,也不是現錢。

而是一種肥皂,火柴之類不怎麼值錢的生活物品。

但是,何時聽說過,商隊掙錢還會分給農民的?

按在商隊裡做事的那些人說。

那是因為,商隊成立的時候,本錢是羅先生出的大頭。

足足抬了一箱金子做本錢。

佔了商會九成的股。

這部份股,除了留下往後的生意流轉,和擴大經營的本錢之外。

剩下本該分給羅先生的股利。

全都分給大家了。

這讓羅橫的威望在沙河達到空前。

連帶著鎮民們對閻孝國這些,羅橫從外面帶來的人。

都表現的極為恭敬。

閻孝國在清廷為官。

往常走到哪,也都受到禮遇。

但是,那大多數是畏懼自己身上的官衣。

與這種發自內心的敬重,完全不一樣。

這一點,閻孝國還是分得清的。

默默看了一陣,眼看天色不早。

與老漢等人告辭。

回身往鎮子走去。

剛到鎮口,正巧遇上沈重陽,領著幾輛馬車回來。

雙方相遇。

坐在馬車前方的沈重陽點頭微笑。

閻孝國點頭回應。

之前在港島時,閻孝國的手下找到沈重陽,出錢讓對方替自己等人打探訊息。

閻孝國內心對這個爛賭鬼可是瞧不上的。

只覺得這樣的傢伙,就是生活在洋人制下的走狗。

沒有一點追求,為了錢什麼姿勢都能擺得出來。

可是如今卻見著這樣一個人。

居然也在沙河鎮,成了受人尊敬的大人物。

每日裡帶著商隊在沙河與佛山城間奔波。

閻孝國覺得自己看不懂。

究竟是因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目送著車隊進入鎮中。

沈重陽與沙河鎮那些商人互相談笑,閻孝國站在原地。

怔怔出神。

“怎麼樣?這幾天都看到些什麼?有什麼感受?”

直到羅橫走到他身後,出聲詢問。

閻孝國才驀然驚醒。

回頭看著羅橫問道:“你在沙河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利益,反而還倒貼進去不少金銀。

“別跟我說你是為了什麼大業的話,小小的一個沙河,只是個人口不過萬的小鎮,根本沒有發展潛力。

“你若真有心舉事,就不會將事情都交給方天他們,而且以你付出的錢,拉攏一城一府的官場都夠了……”

這幾天,閻孝國已經積攢了一肚子的問題。

好不容易見了羅橫,立即一股腦的問了出來。

羅橫輕笑:“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是想當皇帝?”

閻孝國搖頭:“你若想當皇帝,之前就不會對同盟會那些人避而不見。

“那些書生雖然造反不成,卻拉攏了一幫子接觸過西洋思想的鄉紳與海外人士。

“幕後也有豪商援助,對想要推翻朝廷的人來說,那些人就是助力。”

羅橫好笑道:“這個你可說錯了,孫文那些人,還真造反得成。

“滿清朝廷必亡於這些人手中。”

閻孝國面色變了變,有些不通道:“你就這麼看好那些書生?”

“可不止有書生,再說了,誰言書生不能成事?”

說到這裡,羅橫擺了擺手,笑道:“算了,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也不信。

“你就看好吧,用不了幾年了。”

閻孝國嘴上說著不信。

但是心底卻在打鼓,實在是羅橫的行事,在他的眼中,太過神秘莫測了。

“我在沙河所做的一切,你看不懂,只是因為你不明白……”

羅橫轉身,看著遠處。

用一種閻孝國所無法理解的語氣,淡淡道:“這個世界,自此之後,不會再有皇帝了。

“誰想倒行逆施,窺伺神州大位,都只會遺臭萬年,為後世唾棄……”

“沒有皇帝,這天下誰做主?難道要學著阿美莉卡那樣,讓一群唯利是圖的商人做主?”

閻孝國沉聲反駁著:“就算如你所說,叫同盟會的人成事了。

“以孫文和陳少白那些人做事優柔寡斷。

“最終權柄也會旁落,到時候還是會有其他人趁勢而起。

“而你,應該就是那樣的人!”

這他媽就是時代的侷限性。

閻孝國這個人。

絕對是個人才,他能看到孫文先生所推行的理念的弊端。

也能看出,孫文陳少白那些人有著侷限性。

之後的歷史發展,雖與他說的還真是大差不差。

此時,他還認定,羅橫就是如袁世凱那樣的梟雄……

只是,他終究沒有跳出時代。

看到真正的大勢。

不過羅橫倒是對這傢伙更加欣賞了。

自己若不是來自後世,又豈能想到,華夏最終會是勞苦大眾當家做主?

“我?”

羅橫有些好笑的搖頭:“或許你是對了,同盟會那些理想主義者,守不住革命的果實。

“但是你在沙河鎮看了這麼久,難道沒有發現。

“如今的沙河,真正當家做主的人是誰麼?”

閻孝國下意識的反問道:“不就是你麼?方天雖然主持鎮子上的一切事務。

“可是,這些鎮民真正信服的人,其實還你,在他們的眼中,你現在可是彌勒轉世,明王降生……”

羅橫嗤笑:“這麼弱智的流言你也信?”

閻孝國此時也放下對羅橫的畏懼。

譏笑道:“那三個姓袁的神棍,不是你從港島帶回來的麼?

“你敢說這不是你安排的?”

羅橫搖頭:“還真不是。”

閻孝國這回真疑惑了。

這種事情,羅橫沒有必要騙他。

而且自遇到羅橫之後,這傢伙雖然行事手段酷烈。

動轍殺人。

還說些雲山霧罩,讓人聽著特別離譜的話。

但是,還真沒有滿嘴胡言騙過人……

在閻孝國的眼裡,羅橫這個人是極度狂妄的,以至於根本不屑欺騙。

這個想法,若是叫羅橫知道,一定會覺得好笑。

自己之所以說真話。

當然是因為懶得把事情搞那麼複雜而已。

“好了,閒話也不扯了,已經留給你這麼多天,既然你沒有離開沙河。

“那出任民兵隊首領,以後負責為沙河鎮訓練民兵如何?”

羅橫忽然話題一轉,直接了當的問道。

閻孝國怔了怔。

對羅橫帶自己回沙河鎮的目的。

他早已經有過猜測。

無非就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

這一點並不難猜。

當初在港島,三百清廷大內高手,被羅橫單人屠了個乾乾淨淨。

唯獨留下自己,閻孝國又不是傻子。

只是或許是性格使然。

他又反問道:“你就不怕,我在訓練那些人的時候,教給他們忠於朝廷,與你作對?”

羅橫被他這話逗的笑出聲來。

“你能說出這些話,說明你是真的沒有明白,沙河鎮以後會是什麼人做主哇。

“你以為,鎮外田地裡那些人,為什麼會聽我的?

“即使我不出面,換方天來掌權,鎮子裡所有的一切都歸方天安排,他們還聽我的?”

閻孝國沉聲道:“無非就是你打死了一直欺壓他們數代的秦家人。

“免了他們的債務,承諾給他們減租。所以,還是利誘?”

羅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說的對,其實也不對,還是沒看到事情的本質。

“其實,你之所以覺得沙河是我做主,是因為,那些人選擇聽我的!”

閻孝國眼中露出疑惑。

羅橫輕笑道:“剛剛我已經說過了,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也無法理解。

“你只要知道,當有一天,我不再為他們考慮的時候,他們或許害怕我的手段,表面唯唯諾諾。

“但是絕不會如現在這樣,對我說的話不打折扣的執行。

“因為,他們會選對他們最有利的那條路和那個人!”

閻孝國聽得有些懵。

羅橫又搖頭笑道:“這事就這樣定下了,回頭我會和老方說一聲。

“讓他把民兵交給你負責。

“往後這沙河鎮,我不在的時候,兵權給你,政權歸老方。

“而司法權歸老劉,這樣三條腿走路,就穩當了。”

閻孝國愕然,看著走遠的羅橫,心中翻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讀過西學。

當然知道三權分立。

只是之前,他壓根就沒往這個方向去想。

他對沙河鎮所有的猜測,都建立在羅橫想要獲得什麼上面……

大概也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沒有目的做事的人。

至少,他猜不到羅橫的目的!

在他的思想中,最離譜也最大的猜測,無非就是從羅橫對清廷表現的極度不屑與厭惡中。

覺得羅橫想要推翻朝廷,自己做皇帝……

那麼,沙河鎮就是羅橫起事的根基。

可是從一開始,羅橫就將沙河鎮的權利,全部都交了出去。

那麼等這個勢力成長起來,羅橫能得到什麼?

就算羅橫到時候有手段,仗著超人的武力,拿回來權柄。

可是現在又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沒理會陷入思維迷宮的閻孝國。

羅橫又去見了方天一趟。

正如羅橫所料,方天這人做事沉穩,主持一個鎮子的政務完全沒有問題。

將記憶中對後世那點淺薄的見解,與他聊了聊。

又說了以後民兵隊,交給閻孝國的打算。

方天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若是迷戀權位的人,當初就不會抗命了。

等羅橫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近晚。

羅橫也不在意。

就這麼信步出了沙河,一路向著佛山而去。

稅務的問題拖了這麼久。

自己再不去解決,那位秦知府和羅師爺怕是等急了。

以羅橫如今的腳力。

到達佛山城時,城內剛剛開始掌燈。

羅橫直接找到知府衙門。

這回連通報都省了,沒走正門……

秦知府正在書桌前,埋頭看著什麼。

忽然察覺有異,一抬頭,便見一道身影出現在書桌前。

被驚的一跳。

張嘴就想叫人。

“別緊張,是我啊知府大人!”

羅橫輕佻的開口。

秦大人總算反應過來:“你……羅橫?你怎麼進來的?”

羅橫輕笑:“大人說笑了,我這點本事,大人還不清楚麼?

“知府衙門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我若想來,隨時能來……”

秦大人被嚥了一下。

想到對方之前在數十名衙役包圍之下。

幾個呼吸間取了同樣是功夫高手的雷千總性命。

還能從容帶著屍體來到自己面前。

知府衙門裡,可沒有比雷一笑更厲害的高手了。

自己這衙門,對羅橫來說,還真是想進隨時都能進,根本沒有防備可言。

只得無奈苦笑:“下回進來之前,好歹打聲招呼,老夫一把年紀了,萬一被你嚇出個好歹來……”

羅橫笑道:“這回來找大人,是因為前陣子我有事離開了,回來聽說衙門裡有人去沙河鎮收稅?”

秦知府點頭:“朝廷徵稅,這是應有之意,本來這些都是當地鄉紳協助辦理。

“如今沙河鎮已是你的地盤,自然要找你……”

羅橫皺眉:“沙河鎮往後十年的稅金,我記得不是已經親手送給大人了麼?”

秦大人一愕。

本能反駁道:“胡說,本官何時收到你的……”

說到這裡,忽然看到羅橫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

下意識的低頭,看著自己面前嶄新的書桌。

想起那天羅橫的手段。

心頭一突。

生生將後面半句話憋了回去。

有些結巴問道:“你……你……上回送的是稅金?”

“要不然呢?”

羅橫笑著反問:“秦大人清明廉潔,一心為國。莫非我還能私下送錢,賄賂大人,玷汙您的官聲不成?”

秦大人一口老痰,咽在嗓子眼。

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又氣又怒,偏生又不敢發作。

瞪著羅橫半晌,說不出話來。

人不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啊!

羅橫可不管秦大人有多憋屈。

接著笑道:“對了,沙河鎮就是個偏遠小鎮,戶不過千,稅金也要不了那麼多。

“大人上回是不是答應我,給幫忙牽線,在佛山城物色個商鋪,以供我沙河商會在城內做生意?”

“呃……”秦大人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有這回事嗎?

可是,看著羅橫一手按著書桌,嘴角雖掛著笑,眼神卻很冰冷。

秦大人一個激靈。

猛然叫道:“有……商鋪是吧?本官這就讓人去辦……”

說著,提起嗓音喊道:“來人……來人……”

門外急慌慌閃進一名衙役。

抬頭見書房裡多了個人,不禁愣怔當場。

秦大人已吩咐道:“你去找羅師爺過來,問問他,本官上回叫他在城內尋一間商鋪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若是沒辦好,現在立即去辦,本官今夜就要看到房契。”

衙役連忙打了個千,應聲又退了出去。

羅橫滿意點頭:“知府大人果然是愛民如子,我在這裡替沙河鎮民多謝大人了。”

秦大人一個字都不想跟他多說:“不必。”

羅橫不以為意。

笑道:“那我就不打攪大人休息了,商鋪房契,大人可以派人送到沙河去。

“這就告辭,下回有空,再來叨擾秦大人。”

秦大人恨不得羅橫走的越快越遠越好。

羅橫身形一晃。

直接從開著通風的窗戶躍了出去。

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

秦大人長長噓了口氣。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

怔怔坐在椅子上,眼神閃爍……

羅橫出了知府衙門。

手裡捏著一張紙,看著上面的內容,嘴角浮起一絲意味莫名的冷笑。

辦這種事情,朝廷的效率還真他媽快啊。

這紙上,正是羅橫進入書房前。

秦知府正在看的朝廷邸報,上面都是最近滿清朝廷,頒發的各種政令。

其中有一條,便是京城一位姓閻的官員,涉嫌謀逆,被判抄家……

以朝廷那拖拖拉拉,修條路都要爭幾個月才能定下的性子。

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就已經定下閻家的罪行,抄送全國。

只能是事情驚動老太婆,大發雌威了……

羅橫將邸報收好,等著回去的時候,給閻孝國看看。

當初在港島的時候,他有意放走的那三個殺手,目的就達成了。

信步走到熟悉的街口。

抬頭便見香芝館的牌匾。

正好黃獅虎送一位客人出門。

見到羅橫站在門口,怔了怔。

快步迎了過來,笑道:“你這個傢伙,最近去了哪裡?好歹我們也救過你的命,這麼久都不說來看看我?”

羅橫輕笑問:“你這地方,我若來了,你拿什麼招待?”

黃獅虎一拍胸口。

大氣道:“那還用問?美酒美食,美女也有,你要什麼?”

二人說著話。

很自然的並肩走入香芝館中。

大堂裡的生意不錯,正有幾桌客人。

其實很多人對青樓有所誤解。

以為男人到了青樓,就是喝花酒的。

其實這年頭,青樓可是高檔酒館,就如後世的私房會所差不多。

很多人到這裡來消費,還真不一定就是為了女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男人……

畢竟,兔相公也是一樂!

呃……

羅橫一把扯過黃獅虎,指著堂上的客人,笑道:“我可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會選擇。

“我全都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