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夢(二)免費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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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飄飛著,掠過長長的走廊和微寒的夜色,飛進森嚴的教堂,飛過燭光的荊棘,趴在男孩的肩上,送來它剛剛捕獲的獵物。
一句話。
獵物是一句話。
那句發生在地下室中的對話在幾秒後穿越不可思議的長距離來到男孩的耳邊。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會多愁善感一些,不過總會長大”。
而後這個小信使立刻撲動膜翼返回地下室,再去獵取新的話。
僅僅是一句話當然沒什麼意義,但很多句話組合起來就不一樣了。
成千上萬的黑影飄飛在地下室和教堂之間,它們墜落在男孩的肩上,密密麻麻地把整個地方遮蔽了,好像憤怒的馬蜂把入侵者的身體整個鋪滿那樣。
但黑影們絲毫不會傷害男孩,他們若是落在男孩的胳膊上,便會恭敬地曲著兩腿和膜翼爬行,便如奴隸在主人面前那樣,把自己的獵物恭恭敬敬地送到男孩耳邊,再離去。
男孩便是他們的主人。
每個黑影都帶回一句話或者一串笑聲,於是奢華晚宴上一絲一毫的聲音都延遲幾秒鐘後復現在男孩的耳邊,甚至那些男男女女的心跳聲呼吸聲,都被捕獲送來。
如果有人能看見這些信使般的黑影,那將是至為震撼的一幕——輝煌的米蘭大教堂此刻就如一個蝙蝠洞,黑色的影子來來去去如大潮,有些則在男孩的頭頂盤旋組成了巨大的黑色旋渦。
被黑影們遮蔽的男孩靜靜地聆聽,身旁伸展出成千上萬的黑翼。
這世界上,確實存在著能夠超越“規則”的力量!
男孩以這種力量把這神聖的教堂變作魔鬼祭所般的禁忌之地!
“你們準備火化她的屍體?”碰杯的聲音。
“古爾薇格這個姓氏總算是結束了,就讓一切都化為灰盡吧,明天火化。”澹然沉穩的男聲。
“愷撒已經在那裡趴了三天了,沒關係麼?”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會多愁善感一些,不過總會長大。”
“我覺得他還是很依戀母親的,為了和那女人交流,他甚至學會了手語。”
“他要是號啕大哭我會覺得自然一些,可你注意他在葬禮上的表情了麼?那可是他的母親。”
“小孩有時候就是那麼奇怪,即便他有無與倫比的血統。可不用擔心這些,每個奇怪的小孩都會長大。”
男孩歪著頭。
大人有時候就是那麼幼稚,總以為隨著時間流逝,孩子就會懂事就會孝順,不再叛逆不再哭喊,變成他們期待的樣子。
男孩懶得聽下去了,站起來揮揮手。
黑影們正如潮水般撲向他,但隨著這記揮手,彷佛無形的屏障在男孩身邊張開,黑影們不敢越過這層屏障,翻飛轉向,匯聚成黑色的長龍從洞開的窗戶離開。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地板上滿滿的都是水晶羽毛般的東西,把地毯的顏色都遮住了。
男孩踩著這些“水晶羽毛”走向教堂勝出,在那裡某個東西被黑色的防雨布蓋著。
隨著每一步的踩下,無數的聲音在他的身旁爆開。那些水晶羽毛似的東西其實是“聲音的碎片”,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被黑影們超乎常規的力量具象化了,這就是他們捕獵來呈現給主人的獵物,世界上所有聲音都可以是他們的獵物。
羽毛被踩碎,聲音就會釋放出來,羽毛堆積起來如密集的雪花,聲音爆發出來便如洪流。
男孩的耳邊迴盪著那些人對他母親死亡的慶祝,尖厲扭曲,此起彼伏。
……
在震怒之日
世界將化為灰盡,
大衛和西比曾這樣預言。
當審判之日來臨
對一切嚴格地衡量,
世界會怎樣戰慄。
……
音樂進行到了《安魂彌撒曲》的第二節,《震怒之日》,整個教堂裡轟然迴盪著這如神威、火焰和雷霆般的高歌。
重錘落在大鼓上,如雷電穿行在漆黑的雲層中,渾厚的男聲和高亢的女聲混合,就像是末日降臨的審判。千千萬萬的天使飛翔在天空中,高歌神的威能,白色的羽翼遮蔽天和地。
這首名曲不僅僅是寫來哀傷地悼亡,同時也是審判的歌!
男孩跟著高唱,他的發音經過最好的訓練,兼著高亢和渾厚,吐出的每一聲都是磅礴之音!
他勐地扯掉黑色的防雨布……
那是一輛摩托!
黑色的亞光漆,改裝過的銀色四排管,極速輪胎的邊緣鑲嵌細細的紅線……一輛哈雷·戴維森產的FatBoy低座特別版!
1991年上映的《魔鬼終結者2》裡,那個叫施瓦辛格的男人便是騎著這樣的摩托,旋轉著來福槍上膛,一槍接著一槍,把T-1000型液態金屬機器人轟飛!
每個男人都會夢想著擁有這麼一輛哈雷,它靜止不動的時候也如一隻蜷伏的豹子!
只是這輛哈雷比普通版的要小很多,儘管每個零件都符合哈雷的品質要求,但這小傢伙就像一群哈雷大哥里的小弟弟,座高只有正常版本的2/3。
一輛完全特製版的哈雷,每個零件都要重做模具,剎車傳動都要重新除錯。雖然有圖紙,但生產這東西根本就是手工造一輛全新的摩托,價格高到不可思議。這是他九歲時的生日禮物,必須特製,因為那時候他的身高沒法騎乘一般的哈雷摩托。
花再大的代價也不算什麼,因為女人已經等不及了。
他還記得女人把木箱噼開露出這輛摩托的時候,女人摸著他的頭頂:“騎上它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愷撒,給媽媽看看!”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理解女人的用意,並不是要用花錢來體現母愛,而是女人等不到他長大的那一天……
從他誕生之日起,他的媽媽就註定等不到他長大成人。
可是女人那麼地想看到長大的他啊……
於是那天他騎著這輛摩托,凌空飛越過整個花園,落在他爸爸的勞斯來斯轎車頂上,在閃亮的噴漆上留下傷痕般的輪胎印。
女人大聲地為他叫好,他很高興,他喜歡女人為他自豪。
男孩跨上摩托,提起了方形的鐵皮桶,一桶煤油。
他發動摩托,慢速行駛到中央祭臺上,靈巧地繞開所有燭臺,來到六角棺材旁,把整桶煤油淋在棺木上。
他對棺材中的女人比著手語:“媽媽,那些曾令你……痛苦的人,都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支付……代價!”
他拿著一個Zippo打火機,舉著,最後一次低頭看女人的容顏,面無表情地凝視。
女人說男人是不該哭的,因為哭沒有用,怯懦的人才哭。
“在你還有事可做的時候,哪有時間哭呢?”
所以他想他的一生大概只有死之前才會哭,那時候他才用盡了一切力量、再也無路可走。
他把打火機扔在六角棺材上,在飛騰的火焰撩到他的衣角之前,他伸手抓住了紫色帷幕上的流蘇,用力一扯。這張巨型帷幕遮擋住大半個穹頂,邊角吹落到六角棺的上方,此刻整個墜落,把棺木和所有燭臺都蓋住了,彷佛天傾。或是被壓下幾秒鐘之後,整個紫幕被燒穿了,彷佛化為七八米高的燎天烈焰。
火警裝置瞬間啟動,暴雨般的水幕從天而降,但在水幕把火勢徹底撲滅之前,六角棺必將化為灰盡。
水火的大幕之間,哈雷摩托咆孝著越過中央祭壇,黑色的車影獰利如刀!
晚宴中微醺的男女們正款款起舞或輕輕碰杯,忽然聽見引擎轟鳴的巨響在長長的走廊間迴盪!
根本不容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厚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輛黑色的小摩托月起來行駛在了擺滿酒瓶、鮮花、水果、燭臺和水晶玻璃器皿的餐桌上,肆無忌憚地把一切都撞飛碾碎。紅酒和果汁在空中飛濺,那些穿著晚禮服蹬著高跟鞋的雍容女郎們尖叫著抱頭閃避,男人們則有人伸手到隨身的包裡,在這個熱鬧的家族晚宴上,這些優雅的紳士居然在包裡塞著武器,象牙柄的手槍……或者古老的馬來刀!
有人立刻靠近把這些握住武器的手按回了包裡。
“是愷撒。”試圖控制局面的人低聲說。
小摩托在長桌的盡頭漂亮地甩尾,把一件大師製作的水果銀盤撞飛出去,嵌入了牆壁裡。男孩把摩托的車頭提起,揮舞著一片餘火未熄的幕布,同時囂張地擰著油門把手,讓這件小而兇勐的玩具發出更加霸道的咆孝聲。四排管的熱浪襲人,裸露著胳膊的貴婦們被掃到了,抱著胳膊尖叫。
男孩使勁甩頭,金子般漂亮的頭髮閃亮。
他咬著牙,雪白的牙齒也閃亮。
他驕傲地俯視這些被他驚嚇的男男女女,這些都是他的“長輩”,但他眼裡寫滿諷刺,目光閃亮得叫人不敢逼視。
“愷撒!你要幹什麼?”有人試著呵斥。
“付賬。”男孩冷冷地說,把幕布扔在某位姑媽的面前,掏出一張沒有填數字的支票扔在地上,簽名是飛揚的義大利文。
“抱歉打擾你們的慶典,我剛為媽媽舉辦了一場火葬,大概是把中央祭壇燒了,”男孩冷冷地看著那個試圖控制局面的老紳士,“叔叔,請你幫我填上合適的數字給主教先生。告訴他雖然我很感謝他為我母親做的彌撒,可我不喜歡他的口音。”
紳士盯著男孩的眼睛,語氣異常嚴厲:“你已經長大了,不該胡鬧了,你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你要懂得規矩!”
“我看見規矩寫在你們的臉上了,”男孩歪著頭,環視她尊貴優雅的長輩們,“可我想做的,只是從上面碾過去!”
他發出那種最街頭最叛逆的少年才會發出的吼叫,躁動張狂,無所顧忌,那是一個男人在荷爾蒙分泌最完善的青春時才能吼出的聲音,如幼獅咆孝。他掛上了檔,摩托沿著來路返回,再次碾壓過整條長桌,落地之後又是一個漂亮的甩尾,出門之後沿著長長的走廊遠去,撞開了地下室的凋花鐵門,沿著花園小道遠去。
四排管的轟鳴聲跑得很遠還能聽見,代表了他的嘲笑,對他尊貴的家族、掌握權勢的家長們……甚至全世界。
一個人,唯有在最盛大最輝煌的年少時,才有權利發出這樣的嘲諷!
留下滿屋的長輩目瞪口呆,彼此看著的眼神裡都透著不安。沒有人告訴男孩他們在這裡舉行晚餐,男孩卻像是對一切都清楚了。他大概也知道家族對他母親的死滿懷喜悅。
其實那個死去的女人根本不算什麼……但他的兒子名叫愷撒,那是偉大君王的名字……什麼君王會放過令他的母親蒙受痛苦的人呢?
想到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慄。
叔叔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支票,簽名是……
“愷撒·古爾薇格”。
“他居然用母姓……這是要否認他是加圖索家的人麼?”一個長輩湊上來看了一眼,聲音裡透著不安。
“我們在慶祝古爾薇格這個姓的消失,但是看起來,一切還遠未結束啊……”叔叔低聲說。
“這樣的孩子要繼承家族?”
“必須馴服他,不惜一切代價,誰繼承家族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他的血統,他萬中選一的血統!”
------題外話------
(這章連載版關於愷撒的刻畫,單行本里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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