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 風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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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機場候機大廳。
原本還能遵守規則的人群慢慢開始不受控制,焦慮的情緒在侵蝕著機場內的每一個人。
有人試圖強行衝過安檢通道,高呼著“我們要上飛機”,保安們結成了人牆阻攔。
各種各樣的旅行箱被扔在地上,無數雙腳踩踏而過。
後排的人努力地把孩子舉高,試圖從人們的頭頂上遞過去,遞給前面的親屬。
抱著貓的小女孩在人群中放聲大哭,她似乎是一個人,沒有人可以給她提供幫助,只能緊緊抱著懷中的貓咪。
有人將孩子的頭抱入懷中,輕聲安撫著說“不要怕,我們都會沒事的”,可他張望四周的眼神中卻滿是倉惶。
哭聲喊聲尖叫聲混成一片,每張臉上都寫著恐懼和對生命的渴望。……
很快,候機大廳內就呈現出眾生百態,像是一座混雜著憤怒、悲傷和恐懼的海洋。
而在這座紛擾的海洋中,蒙著面紗的女人緩步慢行。
她穿梭在紛雜的人群中,卻沒人可以觸碰到她,她就像獨立世界之外的存在,站在第三人的視角旁觀著整個世界。
她走到了抱著貓的女孩面前。
女孩擠得東倒西歪,家人不在她身邊,沒有人能扶住她,她隨時都可能摔倒在地被無數人踐踏而過。
她放聲大哭,卻還是緊緊地抱著都都,好像那個溫暖柔軟的小東西就是她的生命。
面紗女子靜默地站在女孩面前,低頭望著和貓一樣小小的女孩。
“人類總是習慣在生死存亡的關頭緊緊抓住些什麼,熟人也好寵物也罷,有什麼就抓什麼,好像這些東西能給他們提供力量和勇氣。”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在女子身後,“歸根結底,不過是怕死罷了,死亡於人類而言是多麼恐怖的事,代表著再也聽不到家人的聲音,再也握不住愛人的手,再也見不到明天清晨的朝陽與落日,而後在時光的夾縫中慢慢被所有人遺忘。”
面紗女子沒有回頭,她又抬頭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
成對的保安組成了人牆擋住被憤怒和恐懼衝昏頭腦的乘客,他們舉起防爆盾,卻無法對這些無辜的乘客動手,他們沒有錯,他們只是想離開這裡活下去。
在雙方衝撞間,有個穿著乘務人員制服的女孩焦急地對著大家喊著。
她想讓大家冷靜下來,可失去了理智的人們被憤怒裹挾著,他們指向貴賓通道前的寥寥幾人,怒斥著機場的不公正對待。
站在貴賓通道前的幾人則是神色蒼白,他們錯開了看向人群的視線,低聲催促著什麼時候才能上飛機。
蒙著面紗的女人沒有去管失控的人群,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那個女孩身上。
她漂亮的頭髮那麼凌亂,眼神那麼憂傷,她明明跟這些人一樣害怕,也想扭頭逃走,可她還是在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那個女孩和這些保安應該都知道這座城市快沒救了,但他們為什麼還要擋在同類面前,阻止他們逃離這座城市?”
她回過頭,看向身後西裝革履的路鳴澤,不解問道。
路鳴澤眯眼看向那個女孩,道:“這個問題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人類真是一種複雜的動物,每當我對他們的行為邏輯有所定義後,總有人打破我的所知。”面紗女子輕聲道,“一個自私自利到極點的人,眼中理當只有自己才對,可他們又會為了極少數的人選擇犧牲自己,他們將這種行為稱之為——愛。”
“你說,什麼才是‘愛’?”她凝視著路鳴澤,似乎在等一個答桉。
路鳴澤撓了撓頭,詫異道:“你這些年所在觀測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這麼個東西’?”女人瞥了他一眼道,“你還是如此傲慢,你哥哥雖然也傲慢,但他不會看不起世間一切,而你卻自認高於世間一切一等。難道你真的覺得,你要比我更懂‘愛’嗎?”
“他當然不會看不起世間一切,因為他壓根就不帶看的。”路鳴澤聳肩道,“女人,別說我沒提醒你,請注意你和本情聖說話的態度。”
“情聖?”女子緩緩搖頭道,“用人類的話術來說,渣男而已,渣男怎麼會懂愛呢?渣男只是擅長求偶的手段,他們精通營造虛假的人設以此讓女孩喜歡上自己,但他們本身根本不懂愛,因為他們從未真正愛過一個人。被愛的人,怎麼去了解愛一個人的感受,有恃無恐罷了。”
路鳴澤嘆了口氣:“最後半句說的真好,真讓人感同身受。”
女人澹澹道:“如果你要提你和你的哥哥,那我承認這也是一種愛,但這不是我在追尋的事物。”
“走吧,這裡我看完了,和我想的並無出入。”她輕聲說道,轉身向著候車大廳外面走去。
他們走到了機場外面,迎著海天風雨。
“我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終點站了吧?”路鳴澤與她並肩而立。
“嗯,這趟短暫的旅程,就到這裡了。”女人平靜道,“你可以回去準備迎接你哥哥的甦醒了,我能感應到他即將醒來,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惋惜,這次歸來的會是路明非的一面。”
“哦哦,我倒是不在乎這個啦。”路鳴澤撓頭道,“這趟旅行我先是陪你到東京灣吃狗糧,又從東京灣跑到多摩川看皇打怪獸,然後再從多摩川跑到文京區看父子重逢的老舊戲碼,最後又陪你在東京都內隨意亂逛,直到逛到了這裡,你究竟在看什麼,又想看什麼?”
“換句話說……你為什麼要讓那幾個人恢復記憶?你想透過他們,尋得什麼答桉?”
路鳴澤撐著傘站在雨中,澹澹道:“你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蒙著面紗的女人慢慢走向了遠方。
聽到路鳴澤的問題後,她停下了腳步,駐足於海風中,浩蕩的海風吹起了她的長髮,僅僅是側影都美的驚心動魄。
她回過頭,竟是慢慢摘下了面紗,露出了一張令路鳴澤也不禁童孔驟然放大的熟悉面容。
女人輕啟唇瓣:
“這個問題,你或許可以從你哥哥口中得到答桉。”
……
……
東京都氣象局樓頂。
副校長正透過無線耳機監控著天譴的釋放。
難得裝備部嚴肅了一次,各部門銜接精準得像是鐘錶。
這幫神經病也不是不能正經,只不過對天才來說,值得他們正經的事情不多。
顯然天譴是例外,不算核彈這類可能導致世界毀滅的武器,天譴是迄今為止人類製造出的最強力的屠龍武器,精準的定位打擊能把目前所知的各種級別的龍類化為灰盡。
前提是打得中。
這件武器的發射對裝備部來說也是個值得見證的時刻。
但事實上天譴的釋放既不需要副校長的監控也不需要裝備部的協力,真正的控制者是Eva,這個安安靜靜的虛擬女孩才是掌握最終許可權的人。
憑藉她的計算能力,隨時都能修正裝備部的錯誤,確保天譴被正確地釋放。
她站在副校長身邊,和副校長一起望向東邊的天空,如果沒有烏雲且天氣晴好的話,他們應該可以看到那顆晨星般的天巡者正從地平線上升起,帶著致命的“劍槽”。
“天巡者還有14分鐘就會到達東京上空,我們會有12秒鐘的間隙可以釋放天譴,否則衛星就會和東京擦肩而過。”EVA說。
副校長望向西邊被火光染紅的天空,放下手機,輕聲道:
“讓我們忘記這個加圖索家族的秘密武器吧。”
“老師,您的意思是……”
“剛剛你師祖的老朋友打電話給我,說天譴這種煙花還是算了吧,今夜的東京足夠熱鬧了,不需要更多的煙火了,還有正餐沒上呢。”
副校長晃了晃手機。
“您是指那位神父先生嗎?這個人很危險,請老師小心,我無法找到他在人類世界的任何痕跡,監控無法捕捉他的身影,就好像他在人類世界是完全隱身的。”EVA平靜道,“您確定他是可以信任的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但我選擇相信你的師祖。”副校長慢吞吞道,“說起來,EVA你能確定剛才東京灣的雷暴是自然現象嗎?”
“很遺憾,劇烈的電磁干擾讓所有的監控裝置都失去了效果,我們暫時無力監控東京灣的天象變化。”
“那你記得言靈序列表上,有哪個言靈能造成這種效果嗎?”
“老師您是秘黨內對言靈最瞭解的人,如果您都知道,秘黨內便無人知曉。您懷疑剛才的雷暴,是言靈引起的?”
副校長沉默了半晌。
他站在窗邊眺望,密集的閃電撕裂雲層,巨大的能量反應在那個方向醞釀著,這座城市上方的元素流已經徹底紊亂,他從沒見過這樣混亂的元素流,即使是書上記載的四大君主的甦醒,也遠沒到這一地步。
而先前萬千雷光垂落海面的一幕久久駐足在他的心中。
他曾嘲笑昂熱竟然妄圖用科學去詮釋言靈,根本對言靈的力量一無所知,可這一刻他也有些茫然了。
“那位告訴我,神若要降於世間,必先以無盡雷光盪滌大地,祓除不淨,毀滅一切不臣者……”
……
……
“看來那位依然拒絕與我們見面。”
浩蕩的雨水沖刷著街面,道路看起來像是一條條奔湧的河流。
街上的店早就都關門了,只剩霓虹燈招牌還亮著,五顏六色的燈光在水面上跳閃著,雨打在水面上,漣漪如花般綻放。
神父放下了手機,站在閃爍不停的路燈下,嘆息道。
他這些年一直在追尋某道身形,事實上他也無法確定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這個人,但他沒有放棄,因為這正是他存活至今的理由。
找到那位後,他想親口問一問對方——
神,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決斷一顆星球上所有生靈的存亡的?
諾恩斯蹲在馬路邊,望著腳下流水嘩嘩,漫不經心道:“你都找了幾個紀元了,人家要真想見你早就來見你了。”
神父嘆氣道:“這次不一樣,這是她第一次干涉塵世的運轉。”
“第一次?”諾恩斯攤手道,“老年人,態度放端正點,你什麼地位,人傢什麼地位,真以為人家干涉塵世運轉的時候你次次都能察覺得到?”
神父一時語塞。
諾恩斯皺了皺鼻子道:“我現在倒是不關心那位,我只想知道,這次歸來的究竟是誰。”
神父遠眺東京灣上空雷電交錯的烏雲,道:“我希望歸來的是他的這一世。”
“理由呢?”諾恩斯抬頭,“我還是喜歡上一世的他。多帥呀,直接打爆所有不臣者的狗頭!一天掃蕩世界,兩天斬盡不臣,三天重返王座,收工!”
神父微笑道:“因為有很多人在等他。”
諾恩斯怔然當場。
她有想過很多答桉,卻唯獨沒想過從神父口中出來的,竟會是這樣的答桉。
“曾經的高天之君確實強大,他不是至尊,卻在某些方面勝過至尊。可尊貴如他,在死後卻沒有人記得他,所有人都拼命地將他遺忘,他是孤獨的,混血種總說血之哀,卻不知道血之哀的源頭究竟在何處。”
神父輕聲道,
“其實你我至今仍在懷疑,當年那一戰的結尾出乎所有人預料,二代尼德霍格最初的計劃只是囚禁他,誰也沒想過能真正殺死他,因為他是龍族的神。但最後他死了,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屍骨,直至二代尼德霍格第一個撲上去分食他的血肉。”
“你說,當年他的死亡,究竟有幾分是他主動赴死?”神父低聲道。
諾恩斯沉默著,許久後她款款起身,目光落在了遠方,直抵夜之食原的深處,落在了某個女孩的身上。
“是啊,還有很多人在等他。”
她輕聲道。
……
……
“你說這一不小心怎麼就贏了呢?”路明非痛心地拍著男人的大腿。
男人面無表情地坐在王座上,目光微微抬高,似乎懶得看身邊這自己大腿不拍,反而拍他的混賬玩意。
“那我就不客氣了哈,走了走了,還有人在等我呢。”路明非興沖沖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優哉遊哉,大搖大擺地向著大門走去。
剛下臺階,他就回頭看向上方,高聲喊道:“喂,我真走了啊。”
王座上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路明非嘆息道:“好歹也是一家人,不指望你幫我包碗餃子送我上路,撒由那拉高低總得來兩聲吧?”
男人仍舊無動於衷,就像一尊沉默了千萬年的石像。
路明非撇撇嘴,繼續向著青銅大門走去。
他走的很慢,似乎在默默等待著什麼,可直到他來到了大門門口,希望聽到的聲音還是沒有響起。
直至。
風鈴聲響起。
彷彿有風吹過這間沉寂亙古的大殿。
悠遠輕揚的鈴聲縈繞耳畔。
路明非抬起頭,千千萬萬的風鈴搖擺著,演奏著傳自太古的樂章。
他哈哈大笑,卻未再回身,昂首大步走出了此間殿堂。
身後的風鈴聲悠悠揚揚傳遍大殿的每個角落,一路去向遠方。
那個高坐王座,沉默如石像的身影,於此刻緩緩闔上了雙眸,
流動在大殿內的風流漸漸消散。
真是……
無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