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羅斯特神色陰沉下來。

女人譏諷道:“你應該接到你們元老的指令了,那你就應該清楚,當年是我們覆滅了獅心會的輝煌,才有了你們喘息和崛起的時間。而也是大人的扶持與幫助,才讓你們擺脫長老會的控制。不要以為大人在你們當中選中了繼承者,你就有資格與我這般說話。”

弗羅斯特冷冷道:“當年即使沒有你們,加圖索家族依然能崛起。”

女人不怒反笑道:“多麼倔強的發言,就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嘴硬著和大人頂嘴。弗羅斯特,你這一生簡直就是個笑話,毫無存在的價值可言。”

她看向弗羅斯特的目光由譏諷轉為了憐憫。

“既然到了這個時候,告訴你也無妨了。你傾其一生所效力的家族,已經將你選為了犧牲品。你將成為你侄子的第二個祭品。悲傷嗎?憤怒嗎?你所忠誠的元老們根本不在於你的忠誠,他們在意的是你的價值!當你的價值到了可以犧牲的地步,你的忠誠也將一文不值。”

她以極盡嘲諷與幸災樂禍的口吻,欲圖看到弗羅斯特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悲憤之色。

然而迎接她的只有依然冷漠的目光。

弗羅斯特抬手慢慢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束正領帶,冷冷道:

“我忠誠的不是元老,而是家族,加圖索家族。”

“我曾經教育過我的侄子,今天我不介意再教你一次。”

“家族,是因血統而凝聚的團體,每一個流著加圖索家血液的人共同構成。我們所有人合在一起,就是加圖索家族,分散開,家族也隨之消失。家族愛他的每一個成員,也期望每一個成員以同等的愛來回報它。”

“家族賜予了我地位與榮耀,我也當還予家族更高的榮耀。”

“我不介意成為愷撒的第二個祭品,我的人生也不是一個笑話,因為我是為了愷撒而死的,而愷撒終將帶領家族走向新時代。”

“你嘲諷我被元老們背叛,可元老們也只是家族的一份子。”

“所有墮落的腐朽的,所有應該被遺棄在舊時代的,都將在愷撒踏上王座之日,盡數凋零在迎接新時代的焰火中。”

“而嶄新的加圖索家族,也將從餘盡中重生。”

弗羅斯特高高揚起頭,西服筆挺,明明比女人還要矮半個頭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卻讓躲藏在黑袍中的女人下意識倒退一步。

這個永遠如鬥牛般激進,又如商人般錙銖必較的老男人,在這一刻高傲地俯視窗中倒影的女人。

而真正讓女人為之失色的,是他所展露的某些覺悟。

在他們看來,人類是貪婪而擅長內戰的族群,他們會為了一點利益就輕易地出賣自己的族群,這樣的生物,如何讓他們看得起?

加圖索家族亦然,那些所謂的元老的卑劣嘴臉讓她生嘔欲吐,這樣低劣的族群,如何有資格成為大人新生的母族?

可這一刻弗羅斯特展露出的某些覺悟與特質,卻顛覆了她的固有觀念。

“你已經提前猜到了?”黑袍女人凝視著落地窗中的弗羅斯特的雙眼,似乎想從中找到一絲恐懼。

“家族想剷除昂熱,卻不願意成為這起事件中的懷疑物件,那就只能死人,犧牲一個重要人物,自然就能摒除秘黨對家族的懷疑,秘黨不僅不會懷疑加圖索家族,反而還要彌補。”弗羅斯特澹漠道,“另外上次見過諸位元老,我就知道他們已經等不及了,‘愷撒之星’比預言中提前降臨,他們已經無法慢慢等待愷撒長大,被時間磨平稜角,迴歸家族的懷抱,他們需要愷撒儘快歸心。怎麼才能讓愷撒儘快迴歸家族的懷抱?自然就是讓他知道家族是真的愛他的。還有什麼比一個往日裡口口聲聲說愛他的老傢伙真的為他而死,更能凸顯家族對他的愛與包容呢?”

弗羅斯特輕聲道:“我完全能猜到那些老傢伙的做法,因為我也這麼想過。有時候我看著那張死犟的臉,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可抽上去也沒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依然會像看著卑劣的小丑那樣的看著你。那時候我就會想,是不是真得等到我為他而死的那天,這孩子才會生出也許我是真的愛他的想法。”

“那麼你甘心就這麼死去嗎?”女人輕聲道,“死亡是一件可怕而孤獨的事情,死後你和這座世界就徹底沒有聯絡了,你如何能保證你的侄子不會被那些卑劣的老傢伙們哄騙在鼓掌中。”

“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你完全不懂愷撒。”

弗羅斯特臉上露出譏諷之色,

“愷撒·加圖索,我親愛的侄子,在很多人眼中驕傲如雄獅的他其實是一個內心敏感的孩子。他連我這個至親的叔叔都不願意相信,那些關在醫療艙內的老傢伙們憑什麼取得他的信任?憑藉幾百年的風流史嗎?這些東西只能在龐貝面前吹一吹。”

黑袍女子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很早就知道了那些元老的骯髒與卑劣,你也預料到了愷撒崛起之日也是掃去家族沉痾之日,對嗎?”

弗羅斯特沒有回答。

他站在落地窗前,遙遙望向圖書館的位置。

這個時間點愷撒剛從裝備部出來沒多久,以他如今的能力而言,察覺異樣不在話下。

他反覆看過了無數次愷撒的全面檢查報告,心中的歡喜至今還流淌著不曾散去。

如今的愷撒距離純血龍類也只有一步之遙,他的身體素質絲毫不在蛇岐八家的皇血之下,深厚的根基已經打下。

而今夜就是他蛻變後的首戰。

這些龍族的死侍,都將成為他首戰中衡量自身的獵物。

這也不是他的終點,尼伯龍根計劃實際上是初步的試驗,他們需要確定愷撒真的能夠承受龍血的侵蝕,完成脫胎換骨的蛻變。

愷撒不是赫爾左格,而他們所要篡奪的物件也不是殘缺的白王。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好的一面一步步走著。

只是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

“弗羅斯特……你知道元老們的卑劣,也知道愷撒終將為家族帶來新生,而新生的家族沒有卑劣者的位置,可你依然在這些年周旋於元老與愷撒之間,不斷向前者重申愷撒終將明悟家族的愛迴歸家族的懷抱,你……”

黑袍女人頓於此處,說到這裡,已然無需再多言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如果元老們明悟愷撒的本質,那麼即使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他們也必然會選擇干預愷撒的成長。

卑劣的他們會有很多卑劣的手段,來達成他們的目的。

但有人阻止了這一切,他周旋在侄子與元老之間,為前者爭取來了一片自由的天空。

而今天他依然如舊,要用自己的命,再為愷撒爭取一些時間。

就如他曾經對帕西說過的一樣,每個英雄在成長起來前都需要長輩為他掃平障礙啊。

她看向弗羅斯特的目光完全變了,這個人類與那些元老們截然不同,他有著自己的堅持與信念,並十幾年如一如地履行,承擔著愷撒與家族間緩衝的角色。

也許多年前的今天,弗羅斯特·加圖索就已預料到了這一日的到來。

他曾不止一次想過是不是真的得等到死去的那一天,他親愛的侄子才能明白他如山般的愛。

他將在今天犧牲,卻不只是為了讓加圖索家族從秘黨懷疑的名單上剔除,更不僅僅是為了讓愷撒·加圖索明白家族對他的愛。

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只有那份沉重的愛,如此的真實,也如此的厚重。

女人緩緩褪下黑袍,露出裸露在外紋滿了古老圖騰的手臂,如同一株茂盛的藤蔓圍繞著她纖細的手臂生長。

她輕聲問道:

“弗羅斯特,按照我們與加圖索家族元老們的約定,我將在今夜將你殺死。”

“出於某種敬意,容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所期待的世界,僅僅是愷撒君臨世界,加圖索家族登上世界之巔的那一天嗎?”

“敬意?”弗羅斯特澹澹道,“龍族也會對一個混血種心生敬意嗎?”

“血統天生而定,混血種的卑賤生而註定,但心靈的高度卻決定了靈魂的位置,你的意志與覺悟得到了我的認可,很遺憾我們不是一個派系的。”

女子緩緩說道,金色的眼眸中露出惋惜之色。

弗羅斯特沉默幾息,道:“當年你們也是這麼問梅涅克的對嗎?”

他有讀過夏之哀悼事件的相關記錄,百年前昂熱倖存下來後曾將這些東西彙報給秘黨。

“是的,我們不能容忍梅涅克與獅心會的崛起,但他本人的行事作風與戰鬥的覺悟,贏得了我們的尊重。”女子輕聲道。

“那一晚也是你嗎?”

“那是我的姐姐,她死在了那一夜。”

“我可以理解為,你們將我和梅涅克放在了同等的位置,對嗎?”

“……可以。”女子輕聲道,“但僅限於這一刻的你。”

弗羅斯特毫不在意地笑道:“這一刻就夠了,能與秘黨傳奇的屠龍勇士齊名,倒是臨死前的一份驚喜。人這一生漫長而短暫,不需要光輝璀璨一輩子,只要有一瞬間就夠了。”

他慢慢仰頭,看向今夜晴朗的夜空,開始思考女人的問題。

他所在期待的世界,是怎樣的?

他不是梅涅克·卡塞爾那樣要為天地立心立命的偉大領袖,他不在意這世間的其他人過的如何,能不能有夢想有尊嚴的活下去,他在意的只有家族與愷撒。

“大概……是我的愷撒依然能保持驕傲地面對任何人的世界,無論站在他對面的是誰。”

他喃喃著。

女人默然點頭。

這一刻不遠處的戰爭也已進入尾聲,她能察覺到有幾個強大不亞於純血的傢伙已經從四方向圖書館趕去,時間所剩無幾。

她抬手扭斷了弗羅斯特的脖子。

秘黨成員、加圖索代理家長弗羅斯特·加圖索,就以這樣一種荒誕的結局落幕。

他為家族而生,最終為了愷撒而死。

又或許……

他這一生,就是為了愷撒而生。

女人望著他死後依然屹立在原地的身形,靜默片刻,轉身離去。

“按照計劃佈置現場,弗羅斯特·加圖索偶然發現了我們欲圖對愷撒·加圖索不利,在這片監控死角力戰而亡。”

她輕聲道出了最後的劇本。

黑暗中有人走到了女子的身邊,低聲道:“大人,我們需要檢查下弗羅斯特遺留下的東西嗎?”

女人沉默片刻,她第一時間就領會了手下的意思。

“不需要。”她澹澹道,“就算弗羅斯特真的留下了某些東西,也必然是針對加圖索家族元老們的,就讓他們狗咬狗即可,我們何必插手?”

同樣身披黑袍的手下點頭,默不作聲地開始配合其他人收拾現場。

女人重新披上黑袍,在最後轉身望去。

這個名為弗羅斯特的男人的確不是小丑,他的人生也並不可笑,因為他將一切都傾注在了那個叫做愷撒·加圖索的孩子身上,而後者也必將不負厚望。

這一刻她忍不住去想,那個叫做愷撒·加圖索的小傢伙,會不會變為第二個希爾伯特·讓·昂熱?

但很快她便釋然。

因為已經沒有第二個百年了。

而他們的陛下也已甦醒。

愷撒·加圖索嗎?

很期待你發現這一切真相後的選擇,是英雄還是王者,又或者依然是那個內心敏感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讓某人在今晚的犧牲淪為泡影。

……

……

時間稍微倒回一點。

昂熱側身相讓,避開了直斬的一刀,並於瞬間抬手,折刀劃過對方的脖子,塗抹於折刀上的毒素在一瞬間發揮作用。

而這只是戰鬥的開始,他反手奪過對方手中的斬馬刀,踏步震碎了地面鋪設的大理石地板,目光冰冷銳利,斬馬刀乾脆利落地斬下了另一名死侍的頭顱。

一瞬間淒厲的血色灑滿長空,在這個夜晚如此鮮明奪目,昂熱不進反退,嘗試逼近那道站在死侍群后方的身影。

“昂熱,看來你很恨我。”站在最後面的老人嘆息道,“老朋友好久不見,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殺死我,這樣可不好。我只是想活著,難道想活著也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