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十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圍繞著年輕壯健的愷撒,地面上是繁複的文字,龍文描繪的鍊金法陣。

路明非注意到那十位元老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睡狀態。

他站在一旁,冷眼掃視著地面上銘刻的龍文,將其盡收眼底,看到一半就已知曉這座鍊金法陣的用處。

果不其然,是一座集“置換”與“封禁”一體的鍊金法陣。

周圍一共有十二個位置,看樣子是要共同瓜分坐在中央位置的祭品。

祭品是誰,根本不想猜。

他在這一刻看透了加圖索家族的所謀,或者說這十二人的所謀。

哦,現在只剩十人了。

他們似乎是想透過這座鍊金法陣共同瓜分成功取代黑王后的愷撒。

當然,這其中有些細節性的問題,例如上一世作為祭品的不是愷撒,至於是誰也已經無所謂了,而且最後的結果也非是共同瓜分,而是一人獨佔。

路明非再次掃視了眼整座鍊金法陣,如心中所猜測的找到了那個“破綻”。

鍊金法陣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任何一人都無法暫時脫離自己的位置,可改動某個地方,卻可使這座鍊金法陣再多一個“禁錮”,禁錮的不是中間的祭品,而是周邊的十一個同伴。

將祭品送上主位,再發動法陣禁錮周圍的同伴,最後一人獨吞至尊之力。

好算計,更是好耐心。

到了這一步,自然算不上是人類了,也非龍族,道德倫理盡皆丟去,剩下的便是將自己都要吞噬的野心。

唯一的疑惑,就是他們獲得的黑王之力究竟來自何處。

不可能是那枚卵,因為弗裡西斯早已甦醒,卵中有他的龍軀胚胎,卻沒有最重要的靈魂本源之力。

這點路明非還要再看看。

此外,這一世的加圖索家族註定將功敗垂成,卻不是因為他的到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彷彿能聞到某個人遺留在此地的氣息。

這一世有人提早洞悉了一切,在無人察覺的時刻潛入了此地,悄然改動了這座鍊金法陣,讓所有人都成為了祭品。

他不是別人,正是路鳴澤。

他想做什麼?路明非已然能猜到了。

而今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就在他的眼前。

難怪他要自己來加圖索家族看一看。

只是他又是如何知曉的?果然,最瞭解小魔鬼的也是他。

可他們接下來又該怎麼做?

他嘗試在心中問詢裝睡的傢伙,可彷彿在印證那句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老大哥只當沒聽見。

路明非苦笑,他知道這傢伙並不是沒聽見,只是擺出了一個鮮明的態度——一切任由你來。

從很早以前開始,這傢伙就是這般態度。

是繁榮也好毀滅也罷,一切都任由得你。

他不管,也不想管,甚至連聽都懶得聽,如果你想逼他做出選擇與干涉,可以,先給他一個理由。

上次在東京,路明非以櫻井明為賭約,和他設下了賭局,迫使他最終出手。

可事實上,那場賭約路明非沒有贏,也沒輸罷了,他只是給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出手的理由。

“你知道那傢伙的脾氣和性格,如果你我不阻攔,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

“難道說事關鳴澤,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這件事我沒法拒絕他,只有你可以,他早在上一世就給我挖了坑……”

路明非繼續在心中說道,卻是忽的一怔。

他們的盟約簽訂在上一世,看來他還是猜錯了,上一世不僅是鳴澤找到了那個女人,更是那個女人找到了鳴澤,他們共同定下了今日的結局。

“你當真,要看著他走我們的老路?”路明非罕見地在心中動怒,青銅風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怒火,輕揚微搖。

王座上的男人在風鈴聲中緩緩睜開眼。

但這一次,神殿的青銅大門並未洞開,也未有遠方帶著花香的風撲面而來。

【你有什麼理由去攔下他?】

“我們是他的兄長,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路明非惱怒道,這天大地大,又有什麼道理大的過血脈二字?

【我們當年做了同樣的事,你又要以什麼立場去拒絕他?】

路明非心中一沉,這正是他此前所在思慮的。

路鳴澤要做什麼?自然是頂替他這個哥哥去做某些該做的事情,就如那個自稱神靈的女人一直在期盼的事情。

當年他們瞞著所有人,獨力鎮壓著元素海的暴動,而今路鳴澤也選擇要以自己,來結束這一切。

他所做的,其實就是他們當年所在做的事。

只是他們當年還是失敗了,而路鳴澤卻是前塵未卜。

“聽好了,有些事情,我們不需要講道理,也用不著講道理。”路明非一字一頓,“我們是他的哥哥,我們說不行,那就是不行,沒有這麼多立場和理由!”

面對他的不講道理,王座上的男人只是漠然丟擲了一個現實。

【那麼,誰來平復最後的迴圈之劫?】

路明非沉默當場。

他們拒絕了女人的提議,也不願讓路鳴澤去接替他們的位置,那麼最後誰來平復元素海的暴動?

他們可以用情感來回避很多事情,卻唯獨沒法逃避現實。

事情總要有人來解決,他們不願做出選擇,那女人便找到了鳴澤。

事情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到令人如何吶喊也不會有一丁點的改變。

路明非很想說一句“難道就這樣看著他走向錯誤的道路?”。

可他還是沒說出口。

什麼是錯誤,又什麼是正確的?

他還是如那一夜,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可他卻在此刻隱隱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實——他似乎要被自己的貪心所吞噬了。

他貪心地想抓住一切,可事實就如路鳴澤那天所說,他們不可能什麼都抓在手中,總要做出妥協與讓步,還有最後的選擇。

他們能做的,就只是做出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

路鳴澤做出了選擇。

而他卻還遲遲未做出選擇。

可他又該如何做出選擇?

他做不到犧牲自己成全世界,因為他不捨得這座世界還有這座世界上的人。

而現在有人願意為他們做出犧牲,可這個人卻是他不願失去的人之一。

世界總是如此殘酷,殘酷到他恨不得親手將其碾碎。

可世界又是如此美好,因為他們還在他的身邊。

路明非站在原地失神了很久,他沒能給出答桉,既無法說服老大哥,也無法說服自己。

原來對他們來說,這世上依然存在著【死局】。

老大哥又一次閉上了眼,似乎對眼下的情形早有預料。

路明非心神疲憊地上前喚醒了閉目沉睡的愷撒。

“路明非,你這是……我……”

愷撒晃了晃腦袋,讓頭腦恢復清醒,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幾日的遭遇。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沉睡的老人們,目光落在路明非身上,苦笑道:“我下來幾天了?”

“差不多你歸家的第三天了。”

“這樣啊,難怪你找上來了。”愷撒深吸一口氣,勉力起身,龍血很快驅散了雙腿的痠麻,“學院情況還好嗎?”

“暫時沒出什麼意外。倒是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們對你下手了?”

“沒有。”愷撒搖了搖頭,沉默了會道,“你猜我這幾天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路明非疑惑地再次看向下方的鍊金法陣,這陣法應該不具備喚醒血脈中遺傳的記憶的能力啊。

“和鍊金法陣無關。”愷撒輕聲道,“用這些老傢伙的話來說,選在這裡只是因為無人打擾。”

他的神色有些疲憊,雙眼卻是熠熠生輝,彷彿不久前見到了什麼令其振奮人心的東西。

“我看到了一座虛幻的海,四色元素海中匯聚著,用老傢伙們的話來說,那裡就是世界的真實所在,而我就是從那裡降生的,我生來就具備與那座虛幻之海溝通的能力,世界會響應我的意志,用一個特殊的詞來形容,大概就是世界之子?”

路明非沉默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後揉了揉老大的臉,幫助他快速恢復清明,以免繼續胡言亂語。

“老大,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關心地問道,“師姐已經平安歸來了,你要是太累了就回學校陪在師姐身邊放鬆下,但胡話可不能說啊。”

“我沒在說胡話,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但我確實看到了。”愷撒哭笑不得道,“還有,諾諾回來了?!什麼時候的事?她情況怎麼樣?!”

“師姐沒什麼問題,就是家事不和導致心靈有些受創,急需某人的寬厚的肩膀和胸大肌。”路明非頓了下,“可你怎麼能看到呢?即使是弗裡西斯和奧丁也難以鎖定元素海的所在,奧丁要想溝通元素海還得依靠昆古尼爾,你總不能是元素海的私生子吧?”

“元素海?你們管它叫做元素海?也就是說它是真實存在的?”愷撒眉眼嚴肅道,“放心,我很快就會回去給她提供我寬厚有力的肩膀,不過在此前你得先告訴我,元素海真的存在嗎?”

“確實存在。”路明非嘆了口氣,“它是一切的起源,也是我們將面臨的災劫的來源。和它將帶來的災劫相比,弗裡西斯、奧丁洛基什麼的都遜爆了。”

“你能接觸它嗎?”

路明非心道老大你這個問題有點難度,我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現在的他也難以接觸元素海,可當年的他們卻是以一己之力獨自鎮壓了到元素海選擇逆流。

“現在不行了。”路明非搖頭,“元素海現在正在回流,期間它不會降下災劫,卻也難以接觸。”

說到這裡時,他突然想起師姐帶回來的訊息,曾有人在某個失落的尼伯龍根中看到一座巨大的白色龍屍沉浮在一座大海上。

如果他沒猜錯,那裡應該就是一切的起源,也是元素海真正的立身之所。

可為什麼是白色龍屍?在第一紀為這世間帶來元素海的,也是龍族不成?

“回流?難怪。”愷撒明悟般低聲道,“我看到那座虛幻之海正在倒灌入一個海眼中。”

路明非一愣。

海眼?

元素海中還有這東西?

路明非想了想,問道:“你有看到一具巨大的白色龍屍嗎?”

“白色龍屍?”愷撒搖頭道,“沒有,那裡只有一座海。”

路明非瞭然,老大看到的也只是虛幻的元素海,而非是其真身所在。

可他還是不理解,為什麼老大能看到元素海,這理應是至尊的權能。

“別這麼看著我,總覺得你在打量怪物。”愷撒無奈道,“按照這幾個老傢伙的話來說,我生下來就和歷史上那位愷撒大帝一樣,我們生來就被世界寵愛卷顧著,世界會響應我們的意志。”

路明非回憶了下那位愷撒大帝的一生。

感覺要論世界的偏愛,還是那位開創了“光武中興”的光武帝來的玄幻,隕石天降什麼的雖不是正史,卻也在民間流傳的津津樂道。

而不論其他,單是這位擊敗了當年諾頓兄弟二人支援的公孫述,就已經足夠玄幻了。

路明非忽然有些好奇,其實他很想問問諾頓當年是如何戰敗的,以他們二人之力,結合白帝城內佈置的鍊金法陣,豈是古代的人類和混血種所能擊敗的?

當年的芬裡厄也是。

那年在耶夢加得的主動獻身下,芬裡厄成就了完整的海拉之身,以龍王之身率軍親征,一路打到所謂的屠龍世家無人敢攔在身前,直到最後折戟在了羅馬。

也正是這場失敗,才讓師妹在這一世的最初選擇了由自己來吞噬哥哥。

當年無論是諾頓兄弟二人,還是芬裡厄,都是接近巔峰的狀態,可不是上一世要麼智力殘缺,要麼失去弟弟後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的二愣子狀態。

他們是接近或已經抵達“完整”的,絕非古代的混血種所能欺辱的。

他將這個問題提上程序,準備離開後就先去問個明白。

“老大你這說法有什麼科學依據嗎?”路明非真摯請教。

愷撒翻了個白眼,哭笑不得道:“你現在擱這和我講科學?”

就在這時,周圍的幾位老者似乎動彈了一下,路明非敏銳察覺到了異常,冷漠地掃視了他們一眼,打了個響指。

不是什麼高階言靈,卻也令這幾個老幫菜再度陷入了深度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