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太后的語氣太過溫柔,態度又太過真誠,恍惚就是薛太太每每柔聲叮囑她的模樣。

薛寶寶一時恍神,那對鐲子便被羊太后套入了她雙腕上。

太上皇哈哈笑道,“太后有福氣,也是朕的福氣啊,聽說歲晏於養生一道頗有研究,往後可要多去陪父皇說道說道”。

以前薛寶寶是外臣之女,他自是不方便多見,現在自然又不一樣了。

羊太后笑道,“女兒,本宮才剛認下呢,就叫上皇惦記上了。

別的本宮也不說了,上皇只記得將歲晏的冊封、認親禮辦得隆重些罷了”。

眾人皆是一驚,竟然還要正式辦冊封、認親禮,太后娘娘這是真心要認女兒的!

太上皇捋須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太后放心,朕臨到晚年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又是這般乖巧可喜的,朕不疼她,誰疼去?”

羊太后得了太上皇的準話,喜動顏色,當即就拉著薛寶寶認親。

皇室子嗣單薄,除了分封在外的,數來數去也就那幾個。

薛寶寶先拜見太上皇和羊太后、諸位太妃,然後拜見皇帝和寶幢兩位義兄,皇后及諸位妃嬪。

然後就是太子蕭訓和太子妃給她見禮,叫她皇姑。

最後,蕭訓剛滿一歲的小女兒也被抱了過來,叫她皇姑奶奶。

薛寶寶,“……”

行叭~

羊太后是真心感謝薛寶寶,也是真心將薛寶寶拿女兒待的,緊盯著皇帝將冊封、認親大禮的日子定下來了,才鬆口說叫眾人都散了。

當天,薛寶寶就留在了慈寧宮。

這一次,她沒有再住在原本來慈寧宮時暫住的偏殿。

羊太后將自己所居正殿的東廂房收拾了出來,佈置得金碧輝煌,薛寶寶正式入住。

第二天一早,薛寶寶按正常時辰起床,梳洗妥當,正要去廚房準備早飯,碧珠就來了,羊太后請她過去。

薛寶寶在慈寧宮住了這麼久,除了重大日子,還從來沒見羊太后起這麼早過,明顯是要見她了。

薛寶寶隨著碧珠去正殿寢宮時,羊太后正在梳洗,見她來了笑道,“歲晏來得正好,來幫本宮挑支簪子”。

她不好奢華,今日只簡單穿了件紗紋大袖衣,下配棕黃色馬面裙,髮髻也只簡單攏了個迴心髻。

薛寶寶就挑了兩隻簡單不失大方的鑲紅寶扁釵。

羊太后笑著誇薛寶寶好,待收拾妥當,就扶著薛寶寶站了起來,笑道,“今兒早,陪母后去花園裡轉轉”。

羊太后心情很好,扶著薛寶寶一邊往御花園走,一邊絮絮叨叨地和薛寶寶說著宮中的規矩,叮囑著薛寶寶在宮中應該注意什麼。

褪去太后娘娘的光環後,她一如薛太太,一如這世上無數個母親一樣絮叨,一模一樣的話來回說了無數遍,卻還兀自不放心,又要再叮囑一遍,兩遍,三遍……

羊太后說了半天,又恍然想起來,叮囑道,“從現在起,以後不必再早起給小七準備早膳了。

他是兄,你是妹,不必慣得他挑嘴的毛病”。

薛寶寶不知道羊太后是真心還是假意,只遵循本心道,“娘娘,我平日無事就喜歡下廚做些吃食。

除非有事,我在家中時,家人的飯菜也大多是我自己動手的”。

羊太后見她神色真誠,不由感慨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個好孩子,只郡主自也要有郡主的尊貴。

往後啊,你若是有興致便動動手,若是沒有興致就算了。

本宮現在倒也算摸清了幾分小七的脾性,飯食等,只要不是過於烹調,簡單做熟,他倒還肯吃幾口”。

羊太后言辭懇切,語重心長,薛寶寶自也知好歹,恭聲應下。

羊太后嘆了一聲,“歲晏,小七曾和本宮說,他有了你做妹妹,固然可以經常吃到你親手做的飯菜,只這卻不是他想要做你兄長的原因。

今天,本宮也要和你說,本宮將你留在身邊,固然可以叫小七多吃幾口飯食,只這卻絕不是本宮要將你留在身邊的原因”。

薛寶寶訝然抬眼,羊太后正低頭看著她,眼中是與寶幢如出一轍的真誠與懇切。

不知怎的,薛寶寶眼窩就燙了起來,忙低下頭去,低低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有宮人來請,皇帝召見。

羊太后皺眉,“這一大早的,皇帝見郡主做什麼?”

宮人惶恐行禮,“娘娘,奴婢不知”。

薛寶寶估摸著肯定是青黴素的事,笑道,“我原也應該去給皇上和皇后請安的,娘娘請先回宮,我稍後就來”。

羊太后安撫拍拍她的手,“不要怕,皇帝若是敢為難你,回來和本宮說,本宮為你做主”。

薛寶寶笑著應是,隨著宮人往乾清宮而去。

還未到乾清宮,遠遠就見寶幢長身玉立站在門口。

回京後,他又拔高了不少,已漸漸脫離了少年單薄的模樣。

薛寶寶微微加快步子,問道,“皇上也召見你了?”

“那倒沒有,貧僧聽說皇兄召見妹妹便也來湊湊熱鬧”。

薛寶寶,“……”

原來“熱鬧”是這樣湊的,受教了。

寶幢說著笑盈盈朝她合十行禮,笑盈盈叫了聲妹妹。

薛寶寶下意識回了聲兄長,就見寶幢又笑盈盈叫了聲妹妹。

薛寶寶,“……”

寶幢見她不答,又笑盈盈叫了聲妹妹。

薛寶寶虛心求教,“你怎麼了?”

需要藥嗎?

寶幢翹起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後去,“沒事,就想叫叫你”。

他說著又叫了聲妹妹,薛寶寶,“……”

這是做人哥哥做上癮了?

“妹妹,我覺得像在做夢,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了,真正的哥哥!”

寶幢依舊保持著嘴角咧到耳後根的表情目光晶亮地看著薛寶寶,彷彿在看著想望的夢終於落到了自己懷中。

“等你封郡主那天,我要送一頂最漂亮的鳳冠給你,比虞指揮使送你的這頂花冠漂亮一百倍!”

寶幢指著薛寶寶髮髻上戴的鑽石發冠,信心滿滿,“漂亮得叫你天天都想戴著,看都不想再看虞指揮使送的這個一眼!”

薛寶寶哭笑不得,心頭卻微微燙了起來。

“好了,皇上還等著呢,以後有的是時間叫妹妹,進去吧”。

寶幢目光晶亮地點頭,“好,妹妹,這邊請,妹妹”。

薛寶寶,“……”

行叭,你高興就好!

皇帝見寶幢也跟著薛寶寶一起來了,失笑問道,“小七這是在做什麼?怕朕欺負了歲晏?”

寶幢含笑合十,“皇兄過慮了,貧僧不過是閒來無事,隨著妹妹一起來給皇兄請安”。

皇帝搖頭笑笑,大肆誇獎了一番薛家當年為山西地動捐贈銀錢物資的義舉,又文縐縐地誇讚了薛寶寶。

薛寶寶,“……”

學渣皇帝肯定連夜翻書了,說不定還請求了場外援助,要找回昨晚的場子啊!

皇帝風啊花的過了半天的背書癮,話題一轉,問起了青黴素之事。

薛寶寶據實以答,皇帝哈哈笑道,“怪不得母后巴巴地要認女兒了,歲晏果然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薛寶寶,“……”

這好像是讚美妙玉的啊,皇上,咱們學渣就不要亂背書了成不成?

薛寶寶實事求是道,“如果不是七王爺,最後那一步我根本跨不過去”。

皇帝讚賞看向寶幢,“小七也功不可沒,這青黴素如果能推廣使用,當可造福萬民。

你們小打小鬧地在大相國寺設個醫堂可不行,有無後續打算?”

寶幢看向薛寶寶,薛寶寶裝作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眼巴巴回視。

寶幢,“……”

妹妹要守拙藏慧,那就他來吧!

寶幢唸了聲佛號,低頭合十,“皇兄,貧僧與歲晏皆不知世事,原只想著以微薄之力治病救人。

造福萬民,我們卻是有心無力,聽憑皇兄安排”。

皇帝摸著頜下短鬚,滿意地笑了。

自從接回了皇弟,父皇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教導皇弟和與皇弟談經論道上,實在省了他不少心。

現在皇弟更是給他弄出了那幾乎等同金山銀山的青黴素,更是意外之喜啊……

……

……

薛寶寶和寶幢回到慈寧宮時,羊太后早已吩咐準備好了一大桌精美的早膳,請了太上皇一起來用。

寶幢果然如羊太后所說,基本不動筷子,只那清水煮的白米粥倒是用了一小碗。

飯後,太上皇興致勃勃就拉著寶幢和薛寶寶一起談論養生經。

見薛寶寶果然如寶幢所說相當精通,時有新穎灼見之語,十分驚喜,一直談到午膳時分,又留下用了午膳,才戀戀不捨而去。

太上皇走了,寶幢卻不肯走,留在慈寧宮歇了午覺,才去了吏部應卯。

新年過後,太上皇就安排他進了吏部,給了監察的虛銜,是叫他進去學習人情處事的。

他這樣的大佛去了,吏部自然不敢給他安排什麼累活重活腌臢活,更不敢拘束他,只當一座佛供著罷了。

寶幢於這份差事也不上心,三天能去一趟就算是勤快的了。

今天是在羊太后的催促下,才不情願地去了。

薛寶寶也小睡了一會,睡醒後就去了小廚房,太上皇有點骨質疏鬆的症狀,她許諾了要給他做點補湯。

治療骨質疏鬆第一便是重在養腎,所謂“腎主骨生髓,腦為髓之海”,腎精充盈了,骨髓就得到補充了。

骨質疏鬆的話可以多喝一點骨頭湯,最好是牛骨湯,因為牛骨中含有大量的類粘蛋白。

還要注意的一點就是在熬湯時,要把骨頭砸碎,讓骨中的類黏朊和骨膠原的髓液溶解在湯中,才更容易被人體吸收。

她正熬著湯,忽聽到一道清越的聲音興沖沖叫了聲妹妹,回頭果然是寶幢。

薛寶寶不由笑問,“這才什麼時候,你怎麼就回來了?差事又不做了?”

寶幢難得的孩子氣,鼓了鼓嘴,“在那根本無事可做,還不如回來看你熬湯”。

薛寶寶失笑,寶幢已走到了她身邊,高興問道,“今天喝牛骨湯?太好了!”

羊太后總是說寶幢挑食,薛寶寶卻覺得他再好養不過。

不管給他吃什麼,他都會雙眼晶亮地說太好了,然後捧場地吃個一乾二淨,再雙眼晶亮地盯著她,要求再來一碗!

絕對是所有廚師最愛的吃貨代表。

薛寶寶摘下荷包,拆下其中一個,“瓜子,話梅味兒的,吃不吃?”

寶幢立即笑彎了眉眼,接過,坐在小馬紮上和薛寶寶一起嗑瓜子,一邊道,“我的王府已經選好址了,父皇說要將原先的宅子推倒重建,我嫌慢。

父皇已經同意了只修葺一番,等你封郡主禮成,最多一個月,我就能搬出宮。

你不喜歡進宮,到時候,我想見你,就不必請母后召你進宮,爬個梯子就到了!”

薛寶寶,“……”

等等,是爬個梯子?不是走幾步路,又或是騎個馬?

薛寶寶窒息吐出嘴裡的瓜子殼,“爬,爬梯子?”

寶幢轉眼看向她,琥珀色的雙眼中滿是愉悅的笑意,“是啊,要是薛太太同意開個小門,就更近了,連爬梯子都省了!”

薛寶寶開始迅速回想她家隔壁都住著什麼人,又搖頭放棄,不管住著什麼人,遇到這位,還不都得乖乖讓路?

寶幢抓了一把瓜子包進嘴裡,從袖中摸出一大張草圖攤在膝蓋上,示意薛寶寶過來一起看。

“你看,這些沒用的房子、假山什麼的,我準備都處理掉,空出的地方全部用來種各種藥草。

地方很大,到時候就算是想種出一尺天都行。

你那兩個院子地方小了點,有什麼想種又種不了,和我說,我幫你種上。

到時候你要自己照顧,或是讓我幫你照顧都可以”。

薛寶寶,“……”

呃,一般來說,我想種又種不了、或是不方便種的,我都直接種到虞信在城外的莊子裡去。

薛寶寶看著興致勃勃的寶幢,委婉勸道,“王爺,你現在覺得這些房子啊假山的沒用,但以後你娶了王妃就會很有用了”。

實在沒必要把個王府搞成草藥種植試驗田,然後你個金尊玉貴的王爺就在百畝藥田中搞個草棚住住。

寶幢一愣,“王妃?貧僧乃方外之人,怎會有什麼王妃?”

薛寶寶,“……”

那你個方外之人還天天吃肉呢!

寶幢看出了她的不以為然,再次強調,“不會有什麼王妃”。

寶幢的語氣太過認真,彷彿在進行古老的宣誓,宣誓著他一定會遵守諾言,謹記信仰。

薛寶寶愣住,因著寶幢的身份,因著他過於出色的外貌,因著他一天恨不得吃八頓肉的飲食偏好,她從來沒將他所謂的“出家”放在心上,虞信更是一口一個“假和尚”地叫他。

可現在,寶幢的神色與語氣都告訴她,她以為的,錯了——

“姑娘姑娘!”

阿魏焦急的喊聲響起,薛寶寶回神,起身往門口看去,就見阿魏三步並兩步一頭撞了進來,扯著她就往外跑死了

“姑娘!剛剛虞表少爺託人傳了話來,大爺被仇家追殺,重傷後落入松花江中,生死不知!

虞表少爺已經去求見皇上了,說家裡只怕亂了,請姑娘回家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