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標話音落。

眾人身子一顫,都是連忙望向講臺位置,接著一個個都是自覺的回到了各自座位。

“老朱,他就暫時坐你旁邊。”

季伯鷹掃了眼對小萬曆愛不釋手的老朱。

平時裡還真沒看出來,老朱對小孩竟然有這麼溫和的一面。

惜玉則是快速在老朱太師椅旁邊,搬了一個小凳子。

“來,小胖墩,隨祖爺爺坐過來。”

其實老朱對小萬曆用祖爺爺這個稱呼,並不恰當。

朱翊鈞的父親是朱載坖,祖父是朱厚熜,而祖爺爺,真要算起來,得是那個被嘉靖神仙追尊的興獻帝朱祐杬。

‘小胖墩?’

聽著這個稱呼,小萬曆心中略有不爽。

小萬曆從五歲就開始讀書,儘管現在才九歲,嚴格來說,還不到九週歲。

可也已經做了四年的東宮太子,帝王家的子孫,又是太子之身,自然是比尋常孩子要早熟不知多少,聽到‘小胖墩’這個詞,眼角不由抽了抽。

但既然是太祖爺給自己的稱謂,小萬曆自然不敢抗拒,只能乖巧的點頭,只要太祖爺爺高興就好。

“好的,太祖爺爺~!”

在老爹朱載坖的鼓勵目光中,小萬曆跟著老朱上了講臺,然後乖乖的坐在屬於自己的小凳子上,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季伯鷹。

小腦袋瓜裡飛速的轉著。

思索著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祖宗出現?而這些祖宗又聚在這裡幹什麼?還有就是這個長得一點都不像仙人的仙人,又是要做什麼?

這一刻的小萬曆,腦子裡的問題,足可以出一本大明版的十萬個為什麼。

“接下來,我們繼續剛才的課題。”

“關於萬曆一朝的內政,嗯,也就是朱翊鈞一朝的內政。”

季伯鷹話音剛落。

坐在小凳子上的小萬曆突然身子一顫,整個人都蚌住了,小腦袋瓜更是有那麼一瞬間宕機了。

‘我都還沒登基呢,哪來的內政呀!’

“小胖墩,你一會可是要好好聽仙師所講的內容,聽到了好的要繼續保留,不好的則是要積極改正,這可是太祖爺爺對你的教誨。”

老朱笑呵呵的摸了摸小萬曆的小腦袋,然後牽住了小萬曆的小胖手,可見老朱心中之喜愛。

小萬曆帶著滿腔的驚愕看了看老朱,愣愣的點了點頭。

他小小的腦袋瓜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要向另外一個自己學習,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說好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呢?

在小萬曆的眼中,這位講臺上的神仙,正拿起他從未握過的大毛筆,在一副巨大的宣紙上,寫下了幾個他並不怎麼理解的詞。

「六一」「六不」

這兩個詞,不僅是小萬曆看不懂,包括老朱阿標、老朱棣等一眾天子儲君在內,也都是被這宣紙上的兩個字給看懵逼了。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六一。”

季伯鷹話音落。

老朱等人的臉色,頓時稍稍有些變化。

老朱更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兄長,咱怎麼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季伯鷹看了眼老朱,微微一笑。

“所謂六一,就是六個第一。”

“第一。”

“算上建文,大明第十七帝中,萬曆是唯一一個被官方炸了墳頭的皇帝。”

“簡稱為墳頭爆破第一帝。”

“帝陵內的陪葬之寶,盡數被掘一空,萬曆棺槨被開啟其內屍骨被取出,最後七零八落,散亂各方,不知所蹤。”

話音落定。

在場眾人,都愣了。

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屍骨無存。

坐在小椅子上的小萬曆更是聽的腦瓜子嗡嗡作響。

‘我才九歲,伱就跟我說我的墳被炸了,你,你…是何居心!’

好在小萬曆還算是有點心性,不然這會估計已經‘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仙師,那,那我們的墳呢?!”

弘治朱祐樘愣了愣,突然臉色一變,略帶幾分心理陰影的問出了這個問題,畢竟除卻孝陵之外,其他皇帝在北平的帝陵可都是挨著的。

“你們的還好,慘一點的頂多就是被挖了幾鏟子,偷了些陵內陪葬器物而已。”

季伯鷹說完這一句,眾人才是心頭長呼一口氣,偷點東西還好,沒被掀了棺材就行。

“仙師,學生有一個疑問,眾帝陵都在一處,卻為何只有萬曆的帝陵被如此對待?”

宣德帝問了一個問題。

季伯鷹看了眼宣德帝,又掃了眼其他人。

“萬曆的帝陵耗費八百萬白銀修建。”

言下之意,就你們的帝陵,配和萬曆的比嗎?

一語出,老朱都聽懵逼了。

他的孝陵,都才耗費一百萬兩白銀修建!

就算過了兩百年,通貨再怎麼膨脹,那也不能膨脹這麼多銀子啊!

老朱棣也是一臉懵逼,他給自己修建的明長陵,合計花費也就在六七十萬兩白銀,這萬曆修個墳,都夠他這個永樂帝修十多個了。

其他天子儲君也是一個個處於驚愣的狀態。

八百萬白銀,國庫兩三年的盈餘,修墳?!

這一刻,老朱默默放開了小萬曆的手,突然覺得沒有那麼愛了。

“第二。”

“大明嗑藥第一帝。”

“當然,我這裡所說的藥,並非是尋常之藥,而是能讓人上癮的藥。”

“謂之名:福壽膏。”

作為一個皇帝,沉迷玩射擊可以,喜歡豪賭也沒問題,反正你是皇帝,輸了贏了都是你的。

但沾這玩意,著實是有點玩命。

不過萬曆搞這個,並不是為了自己過癮,而是治牙疼,又或者是用於壯雄風,這一點頗有野史風味,難以斷定。

老朱等人都是聽的皺起眉頭,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福壽膏,但肯定不是什麼好玩意。

“第三。”

“搞錢斂財第一帝。”

“萬曆為了弄銀子,派遣身邊太監前往全國各地收取開礦收稅,而這些礦稅,看似不是直接壓榨百姓所得,可實際上層層下壓,尤其是去沒礦的地方收礦稅,最後都會落在百姓身上,搜刮的還是民脂民膏。”

“並且派往各地的稅監,一個個斂財之盛,令人髮指,往往收礦稅銀數十萬兩,最後只上報內庫數萬兩。”

這一點,有明確記載。

山西巡撫上書朝廷揭發,稅監孫朝每年收45200兩,僅上交15800兩,剩下的29400兩全部被其私吞。

山東巡撫上書朝廷舉報,稅監馬堂每年收26萬兩,僅上交78000兩,七年時間貪汙了足足130萬兩。

這樣的事情,在萬曆收礦稅的那些年,遍佈全國。

‘啪’的一聲。

嘉靖神仙一拍桌子,都給氣的站起來了。

“真就一半都不給?!”

想當年,兩百萬兩還得給本帝君一百萬。

這過了幾十年一半都不給了?

這簡直太離譜了!

老朱稍微挪了挪椅子,距離小萬曆更遠了。

小萬曆疑惑的看了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太祖爺,眼神中透著幾分委屈。

愛走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其實在萬曆搞錢的這個事上,季伯鷹也覺得有點離譜。

萬曆年已經全面開海,真想要弄錢,加徵商稅不比搞什麼礦稅要來銀子來得快?

大明這三十分之一的商稅,簡直是低的沒眼看,只要加個三五分,銀子就嘩嘩嘩的來了。

當然,這中間有一個流程問題。

如果是朝廷加徵商稅,那這個稅銀就直接入了太倉庫,而派太監去各地開礦徵稅,入的都是萬曆皇帝的內庫。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後世諸多人都抨擊萬曆,給萬曆蓋了個守財奴的稱號,只為了自己的腰包,根本不顧國家財政。

縱然是後面萬曆從內庫掏銀子補充遼東軍餉,那也還是被逼的沒辦法,畢竟軍事問題事關國之存亡,萬曆可以不管其他事,但是軍事問題,一定要管。

“第四。”

“撥正反亂第一帝。”

“廢黜考成法,廢黜一切新政,廢黜外戚不可世襲爵位之制等等。”

如果說廢黜考成法是為了平息朝廷,那還能理解,畢竟萬曆這個人最煩有人來煩他。

那把好不容易搞定的廢黜外戚爵位世襲給恢復了,這一點就讓人很費解了。

季伯鷹並沒有給老朱等人開口的機會,繼續往下說。

“第五。”

“任性寵子第一帝。”

“萬曆第三子,福王朱常洵,一場大婚耗費白銀二十萬兩,修建藩地王府耗費白銀六十萬兩,就藩時天子特賜良田兩萬頃,每年鹽引一千三百張。”

麻了。

徹底麻了。

老朱、老朱棣、朱老四等幾個大明前期的英主都聽的頭皮發麻。

原來,銀子還可以這樣花。

整個主堂,寂靜一片。

“第六。”

“大明擺爛第一帝。”

說到這裡,季伯鷹目光順帶瞥了眼老朱。

“老朱,你方才問我擺爛是什麼意思。”

“聽完我接下來所說的這一段,你應該就能明白了。”

“認真聽。”

老朱心頭咯噔,他有預感,更勁爆的片段來了。

“你們所看到的宣紙上寫的六不,便可以與這擺爛對應。”

“所謂六不。”

“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

不祭天地,不拜祖宗,不事上朝,不見大臣,不批奏章,不參經筵。

“葉向高為首輔時,前後共上七十五道奏疏要求增補官員,萬曆皆留中不批,最後無奈之下連上六十二道請辭奏疏,這才辭官成功。”

其實這六不裡面。

從季伯鷹一個後世人的角度來看,其中‘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講’這五不都還能接受,畢竟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儀式,還能省不少國家財政支出。

但是不批奏章這一點,那實在就是有點太過了。

畢竟根據史書來看,萬曆不僅是不補官,他是連賑災的奏章都留中不批。

他不批,也不讓太監批。

硃紅不批,內閣就無法擬票,戶部就無法撥糧,災民就只能等死。

掃了眼已經懵逼的一眾天子儲君。

季伯鷹繼續道。

“接下來,我們就簡單介紹一下薩爾滸之戰開始前,萬曆明廷的內閣六部情況。”

“內閣僅大學士方從哲一人,六部只有三位尚書,四位侍郎,天官與兵部尚書空缺,都是由他部尚書兼任,六科僅有四人,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僅剩五人,通政使之位空缺,其他各司缺官不計。”

如果是在滿員狀態之下,內閣閣臣應配備3-5人,六部當有六位尚書,左右十餘位侍郎,六科言官更是烏泱泱得有百八十號人,都察院的各道監察御史怎麼也得幾十號人,不然怎麼監察天下。

而通政使,負責全國各地上呈天聽的奏疏,現在通政司沒人管了,這些奏章自然就不會送到皇帝陛下御前,老萬曆的耳根子算是清淨了。

缺官不補這件事,後世常有人將其看做是萬曆對抗文官集團的擺爛療法,可是再擺爛,再對抗最起碼也得維持帝國機構的正常運轉。

最起碼,賑災這種事不能拖。

以及,萬曆一直對太子讀書這件事模模糊糊,朱常洛一個幾十歲的人了,都還沒有接受過正統的皇家太子教育。

難怪後人會給萬曆下一個定義:朕爽了就完事,管他後世洪水滔天。

聽到這裡,老朱的胸腔,已經在劇烈起伏了。

坐在他身邊的小萬曆,這會很是主動的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小凳子移遠了一些。

“奏章不批,缺官不補,這萬曆究竟在幹什麼?!”

老朱一拍太師椅,怒火直冒。

他當年揮刀砍人的時候,那都是砍完一批,擢升一批,確保朝廷部門機構都處於正常運轉。

“中興,中興他個鬼!”

老朱棣也是氣的拍桌而起。

“這狗犢子玩意!”

連嘉靖神仙都站了起來。

他當年幾十年不上朝,被人噴擺爛,但是他幹活啊,本帝君深更半夜挑燈批奏章的時候,你們這些噴子誰知道?!

“不肖子孫!”

“須當重罰!”

“………”

罵聲,在這主堂迭起。

隆慶朱載坖完全不敢吭聲了。

而原本坐在小椅子上的小萬曆,這個時候很是自覺的偷偷下了講臺,蹲在了速記員憐香的身邊,一臉恐懼的看著這幫善變的祖宗。

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太恐怖了!

母妃,我不要長大!

…………………………

萬曆四十六年。

除夕之日,黃昏醉紅了山崗。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喜慶的爆竹聲,敲鑼打鼓之音,響遍了這座歷經數百年滄桑的大明帝京。

雪,紛紛揚揚。

紫禁城,御花園之千秋亭。

老萬曆披著一件黑金大氅,兩百多斤的肥肉都被蓋在其下。

今天的他,難得走出了乾清宮,在這御花園逛了小半個時辰,隨後在這千秋亭中休憩。

雖名為千秋亭,實則卻有三層,老萬曆就躺在這第三層露臺的龍御之上,望著御花園的落雪美景。

“陛下,方閣老今日又呈來了奏章,希望陛下能給內閣和各司補員。”

司禮監隨監太監常升雲躬身在側。

“不批。”

老萬曆瞥了眼這奏章,想都沒想。

“那方閣老的奏章…”

“留中吧。”

“陛下,方閣老還遞上來了一份奏章,是向陛下辭官歸鄉。”

“這…”

“這已經是方閣老第七次請辭了。”

“不批。”

“再就是,兵部遞上來的奏章,希望陛下撥內庫銀兩,填補九邊部分軍餉。”

老萬曆眉頭一皺,最煩問銀子的。

“不批!”

“陛下,那明兒個,還去祭祖嗎?”

常太監壓根就沒問明天正月初一要不要御極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的事,畢竟這個事絕無可能,去太廟祭祖倒還有點可能,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順口問上一嘴。

“不了,祖宗會保佑朕的。”

淡淡一句,老萬曆仰頭看了看天。

今兒這雪景,著實是不錯。

嗯?

忽而,在老萬曆的眼中,一道虯龍般的黃金雷霆劃過黑夜。

接著,轟的一聲。

同時有著狂風大作,雪花飄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