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幽深而長的巷子。巷子處,有一扇不起眼的、陳舊的角門。

冬日裡的風乾燥而冷,角門被吹得微微晃動。

一位俊朗無雙的年輕郎君穿著玄色的氅衣,緩緩地從巷口走過來。

他的雙腿很長,但走得很慢。

他彷彿是漫不經心地走到角門處,停頓了一下,忽而開口問道:“我好看嗎?”

角門門縫裡,一雙怯怯的眼睛受到驚嚇,猛然消失了。

年輕郎君無聲地嗤笑了一下,繼續走他的路。

若是他沒有看錯,那雙眼睛是屬於五六歲孩童的。那雙眼睛充滿著對外面世界的嚮往,以及……對外面未知事物的恐懼。

京師大,居不易,那些高高矮矮的圍牆裡,每日都上演著各種各樣的故事。

年輕郎君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每日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但又有一日,他再次路過這條巷子,再度走過這面熟悉的角門時,忽然想起那雙怯怯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往門縫裡看去,眼眸與一雙怯怯的眼睛對上了。

這一回,那雙門縫裡的眼睛儘管再驚懼,卻沒有再挪開。

年輕郎君轉過身子,認真地看著那雙眼睛,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雙眼睛,其實很好看。眼珠子又黑又亮,眼型是標準的杏眼。

這是一雙女童的眼睛。

今日的風更大了,角門輕輕搖晃著,女童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用稚嫩的聲音問他:“你又是誰?”

他莞爾,真是個有趣的小女孩。

“我呀。”他慢吞吞的說,“是遊走在人間的菩薩。”

“不可能。我見過寺廟裡的菩薩,它長的不是你這般模樣。”小女孩反駁著他。

倒是伶牙俐齒。

“菩薩千變萬化,你們這些世人,又如何窺得我的真面目?這不過是我幻化的其中一副面容。”

年輕郎君誆起小孩來,一點兒都不臉紅。

門縫裡的小女孩沒再說話。

“大娘子,大娘子,你在哪裡?”有一道婦人的聲音在叫喚。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跑了。

真是無趣。

年輕郎君站直身子,將手攏在寬寬的袖中,慢慢地離開了。

那一年的京師城的冬日,冷得要命。

年輕郎君第三次路過這條巷子的時候,又在角門的門縫裡看到了那雙眼睛。

他微微蹙眉,都疑心這個小女孩是不是日日都守在角門邊了。

難道是他生得太好看了嗎?上到百歲老嫗,下到初生嬰兒,都沉迷於他俊俏的容貌。

他又起了逗弄小女孩的心思:“秦大娘子,你可是在等我?”

小女孩有些驚訝:“你知道我是誰?”

“這座宅子是國子監秦監丞的住所,那日有人喚你作大娘子,而你雖然穿得單薄,卻不用幹活,所以我猜,你是秦監丞的長女秦大娘子。”

小女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良久,她才說:“你真聰明。可你為什麼經常從這裡走?這條巷子盡頭,是院子。住在院子裡的人,大多貧苦無依,你穿得這般富貴,定然不是住在院子裡的。你是來找你的朋友的嗎?”

“你還省得前面是院子?”年輕郎君有些訝然。

小女孩閉上嘴,並不想告訴他,她的乳母徐媽媽的家就住在院子裡。她去過一次,徐媽媽家裡有乳兄,乳兄兇狠地看著她,彷彿她搶走了他的孃親。

二人都不說話了,冷清的巷子顯得有些沉默。

“下次見。”年輕郎君打破沉默,與小女孩道別。

他的確很忙。

小女孩這回,將角門的門縫開得大了一些些,這樣她就能看年輕郎君離去的身影。

但也不多。

小女孩默默地將門推上。

“大娘子,老奴要炊飯了,大娘子快來,可以烤火取暖了。”徐媽媽歡喜的叫她。

她雖是秦家大娘子,但日子過得清貧而無趣。

唯一有趣的,便是趴在角門門縫裡看從巷子裡走過的人。每日從巷子裡經過的人不多,和她搭話的只有方才離去的年輕郎君。可是她明明是從門縫裡偷偷看他,他是怎麼知道她在角門裡的?

次日,小女孩又見到了那位年輕郎君。

他還是穿著那件玄色的氅衣,慢吞吞地經過角門,而後又轉身,與她對視著:“秦大娘子。”

小女孩注視著他,抿了抿嘴:“這不公平。”

“哦?”他挑挑眉,她還懂‘公平’二字?

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可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不公平。”

他垂眼看她,小女孩個兒小小的,梳著雙丫髻,穿得有些單薄有些陳舊。臉兒鼓鼓的,帶著些許不服氣。

“可是,你最初在門縫裡看我,若不是我警惕,都不知道在一個門裡,還有人偷偷的看著我。這才是不公平。”哼,論詭辯,南宮家還沒有人勝過他。

小女孩的目光明顯有些閃爍,大約是被他唬住了。

“好了,我很忙,我要走了。你繼續從門縫裡看人,不過可千萬別將人給看扁了哦。”

年輕郎君說著,抬腿便走了。

他真的很忙。

二人再次見面的時候,是除夕日。

這一次的門縫,開得又大了一些。巷子四周,零落地響著爆竹的聲音。這處角門彷彿被人遺忘了似的,仍舊無人修繕,顯得又破爛了一些。

秦大娘子身上終於有了新變化——她頭上扎著兩根新的青紅頭繩。

她還大大方方的注視著他,不過,仍舊沒有主動和他打招呼。

年輕郎君唇角一勾,從袖袋裡掏出一個紅封來。

“給你的。”他說。

“我不能要你的錢。”她說。

年輕郎君的笑意更深:“你是小孩子,這是給小孩子的壓歲錢。”

小女孩目光落在紅封上,看得有些久。

年輕郎君也沒有催她。

良久,他才聽得她輕輕問:“你是不是很厲害?”

他挑挑眉,她一個小孩子,如何能看得出他很厲害?難不成他已經到了鋒芒畢露的地步了?這可不行,他得收斂。

小女孩目光裡帶著些許光芒:“你可不可以教我,變得厲害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