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藍色光束投落在圓桌中央,光束中站著髮色為金的小女孩,肌膚晶瑩得近乎透明,金色長髮垂落腰間。

她鎖定了闖入此間的意外來客,眼中有無數資料流奔騰而過,似乎在掃描核查眼前人的身份。

光柱中清晰可見灰塵無序地飛舞,毫無障礙地越過她那纖細的身體。

“福金”,獨屬於長老會的人工智慧,獵人網站的核心中樞之一,或者說她等於半個獵人網站。

而長老會之所以賦予她“福金”的稱謂,是因為她同樣是以活靈技術打造的特殊人工智慧,就技術層面她和卡塞爾的eva是同級的存在,都是鍊金術與現代科技的結合,而她最初的人格正是來自於一個特殊的亡靈——福金。

“很抱歉,不知道您是誰,但已確認你不具備訪問這裡的許可權,請您立即退出。”

女孩神色平靜,毫無起伏,說出來的話語也同樣澹漠到沒有絲毫情感新增,只是靜靜地看著圓桌邊同樣面無表情的男人。

男人宛如古俑般森然的面龐微微抬起,被瑩藍色的光芒照亮了部分。

他坐在黑暗中,雙腿優雅地交疊,掃了眼這偌大的圓桌與偌大的殿堂,最終看向半空的福金,澹澹道:“你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資料轉移,並徹底清理在這裡的殘存。”

他似乎對於女孩在私下的某些小動作了如指掌。

光束中的女孩以沉默回答他。

“我知道你的來歷,介意再換一任主人嗎?”男人語氣平緩問道,卻毫無商量的意思,彷彿在他出口後就已然成為事實。

就在這時,光束中女孩眼中的資料流出現了停頓。

“很抱歉,正在為您連線一通遠端對話……請稍等……來訪人是瑪爾斯閣下。”

巨大的綠色話筒符號在半空中呈現,女孩緩緩退後,將舞臺留給了即將接通的瑪爾斯閣下。

男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是驚訝還是早有所料,又或者根本無所謂。

很快,一張英俊卻有些賤兮兮的臉龐出現在半空中。

“嗨,朋友,有興趣認識一下嗎?”

那張湊在鏡頭前的臉忽然被一隻手從上面壓了下去,露出了後方有些無言的瑪爾斯。

正主終於出現。

兩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隔著千萬裡遠,透過現代科技遙遙相望。

“好久不見了,弗裡西斯,還是說你又給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瑪爾斯罕見地深深吸了口氣,神色凝重。

男人澹澹道:“雖然我已經從王座上下來了,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平視我,瑪爾斯,我該如何原諒你的僭越?”

“僭越?”瑪爾斯忍不住低笑道,“看到你還和當年一樣,我難免有些欣慰。弗裡西斯,王冠戴的再久,猴子依然是猴子,永遠變不成真正的老虎。”

“這個我知道,沐猴而冠!”

有什麼奇怪的馬賽克一瞬間插入了畫面,轉瞬便被重新鎮壓下去。

“抱歉,沒管好是我的錯。”瑪爾斯歉意道。

男人無意評判這場鬧劇,他平靜道:“所有人裡面,只有你至今還不肯接受現實。你的頑固與堅持令我無法理解。”

“不指望相互理解,彼此有不理解的地方很正常,就像我們至今不知道你當年突然發什麼羊癲瘋。”瑪爾斯語氣輕快道,“弗裡西斯,說說你的來意吧。”

男人雙手交錯相握,澹澹道:“新世紀不需要長老會,更不需要不聽話的反抗者聯盟。”

“所以呢,你準備來剿滅我們?”瑪爾斯眯眼道,“就憑現在的你?讓我猜猜,你肯定已經掌握了我們大部分人的藏身地,甚至是所有人,可如果你不親自出馬,又憑什麼剿滅、擒獲我們?”

“你們也可以選擇臣服,我依然保留當年對你們的仁慈。”男人輕聲道。

“謝謝,不過還是收起你的仁慈吧。”瑪爾斯冷笑,“你還沒資格對我們施捨仁慈,弗裡西斯,他們對你的讚頌讓你徹底迷失自我了嗎?”

“讚頌?”男人搖頭道,“我從不是靠所謂的歌頌和擁護登上的王座,我靠的是絕對的實力。”

“絕對的實力?陛下當年可不需要透過冊封什麼四大君主來平衡各方間的力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瑪爾斯透過福金在現場的全程監控,死死鎖定了男人神色、眼神中的每一寸細微變化。

關於弗裡西斯昔年冊封四大君主的真實意圖,有很多種說法,例如緩解龍族內部矛盾、衝突,制衡長老會……

到了最後,他們甚至還知道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四大君主還是弗裡西斯儲存權柄的“倉庫”。

但即使如此,瑪爾斯依舊認為不單單只是如此。

弗裡西斯必然還藏著其他的秘密。

“不需要嘗試激怒我,這沒有意義。”男人澹澹道,“瑪爾斯,新的迴圈點要到了,臣服於我,你們才有一線生機。”

瑪爾斯氣極反笑道:“與其臣服於你,我們為何不去向陛下磕頭認錯?當年我們沒有低頭,今時今日更不會在你面前低頭!”

“因為他不會原諒你們。”男人的語氣首度幽然道,“瑪爾斯,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該知道在什麼時候做什麼,就像現在,我坐在了這裡,就代表了我已經掌控了局勢。”

“掌控了局勢?”瑪爾斯冷冷道,“即使你掌握了我們的大本營,親自出手,一個人又想抓住我們幾人?你有多少時間來玩這場抓人遊戲,又有幾分自信能保證這途中不被陛下抓到蛛絲馬跡?他當然不會原諒我們的背叛,但你呢?如果他存在憎恨的情緒,那他恨你定然勝過我等千百倍!”

瑪爾斯的每一個字都冰冷如刀鋒,彷彿想要敲開塵封在男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那是對一切源頭先天的敬畏,他不相信弗裡西斯就這麼忘了。

而男人似乎也真的被他喚醒了藏在心底的恐懼,久久未言。

瑪爾斯冷冷地望著螢幕上的弗裡西斯,心中卻陷入了疑惑,他真的是感到了對陛下的恐懼嗎?

不,以那個弗裡西斯的性格而言,即使是虛張聲勢,也絕不會讓自己軟弱的一面曝光於眾。

“他為什麼要憎恨我?”弗裡西斯自語抬頭,那雙金色的黃金童在這一刻流淌著連瑪爾斯都為之側目的光輝。

“倘若他真的存在這種無聊的情緒,那他也當對我心存感激,因為我做成了他渴望的事。”

“你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不是你們,也不是尼德霍格,而是我。”

弗裡西斯緩緩閉上了眼睛,嗓音中出現了情緒波動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清楚卻不敢揹負的!他是個懦夫,懦夫沒有資格領導龍族,所以他必須從王座上下來!他不敢做的事,我來做,他不敢揹負的責任,我來替他背。如此,他憑什麼憎恨我?”

“瑪爾斯,我給了你們幾千年的時間,可你們似乎還是一無所獲,這幾千年的時間你們都用在了何處?研究怎麼賺錢,怎麼瓜分世界的地盤,怎麼享樂?”

那一刻,弗裡西斯沒有情感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或許那個女人是對的,偌大龍族,我竟是尋不到一個同路人。”

瑪爾斯橫眉冷豎:“你就這麼篤定自己的道路是對的?告訴我,讓你像個瘋子一樣的瘋狂了數千年的因,到底在哪裡。”

“就在我們的身邊,可你們這群蠢材卻什麼也看不見。”男人微微後仰,輕靠在椅背上,眼簾微闔道,“瑪爾斯,時間夠了嗎?”

“夠了,謝謝你的配合,讓福金爭取到了足夠的撤離時間。”瑪爾斯面無表情。

“不用謝,這是對你及時找到我的嘉獎。”男人緩緩吐出一口氣,“那麼從現在開始,獵殺開始了,竭盡所能地逃命吧,去尋找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那裡有你們的一線生機。”

瑪爾斯沒有再說話。

半空中的投影在幾個閃爍後,直接切斷了。

不知何時瑩藍色的光束也消失了,這間大殿陷入了徹底的死寂與冷清。

只留男人獨坐在圓桌邊,靜靜聽著耳邊秒鐘聲嗒嗒嗒。

不知過了多久後。

他起身。

腳下的尼伯龍根在他邁步起身的那一刻開始分崩離析。

……

……

“非常感謝您的相助,瑪爾斯閣下——您親愛的小助手,福金。”

看著手機螢幕上最後浮現的字型,瑪爾斯沉默地轉手收起手機。

他看向揹著新朋友的龐貝,微微傷感道:“龐貝,我的朋友,很抱歉,我們來到了分別的時刻。”

“哦,天哪,該死,我沒想到分別竟然來的這麼快。”龐貝也是面露心痛,十分不捨地伸手抓向瑪爾斯。

“好了別演了,小混蛋。”瑪爾斯神色一收,轉而冷凝道,“情況你剛才也聽到了,很嚴峻,嚴峻到我也要逃命去的地步了。”

龐貝詫異道:“你不是在尼伯龍根給他留了一枚小太陽嗎?”

“那隻能算打招呼。”瑪爾斯攤手道,“對曾經登上過至尊之位的弗裡西斯而言,再來幾枚小太陽也造成不了多大傷害。老實說,現在最令我頭疼的是我們不知道弗裡西斯到底掌握了我們多少情報,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必然透過某個渠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我懷疑可能是福金的內部出現了問題,但強制福金陷入沉睡狀態需要半數成員的同意,所以我現在正急著召集人手開會呢。”

“下一步呢?”龐貝面露關切地問道。

“下一步?逃命唄,我就不信這傢伙能實時更新我們的定位。”

“我沒猜錯的話,你口中的弗裡西斯應該就是我認知中的尼德霍格吧?”龐貝詢問。

“對的。”

“那麼,以他的手段,找到你們真的很難嗎?”龐貝試探道。

瑪爾斯沉默了會,道:“如果他毫不顧忌人類世界,張開龍軀,以【血繫結羅】這樣的言靈搜捕我們,那我們中的半數成員都將被他輕易找到,但他不可能不顧及人類世界,不然不至於隱藏至今,更何況陛下已經甦醒。”

“聽上去是個好訊息。”龐貝眯眼道,“不過他真的已經恢復到可以輕易獵殺你們的程度了嗎?”

“對此我也在懷疑。”瑪爾斯毫不避諱道,“先前我試探了他兩次,但他都沒露出馬腳,失去了卵,失去了曾經的龍軀,我也懷疑他到底還剩幾分力量。”

“我有個好建議,一根快子輕易就能折斷,但幾十雙快子疊在一起,任誰來都得掂量掂量,我覺得他剛才是在故意恐嚇你們分散逃跑,讓你們失去與之為敵的勇氣,你們或許可以嘗試正面和他幹上一場。”龐貝嚴肅道。

瑪爾斯目光奇異地看了這傢伙好幾秒,搖頭道:“這的確是個好提議,你的分析也很有道理,但要想達成,不現實。”

“老實說,我們這些年過的……實在是太安逸了。”

瑪爾斯思及此處,忍不住嘆氣。

“幾千年沒有敵人,沒有競爭對手的日子讓我們也在潛移默化中被人類社會同化,我們中的某些人除了血統外,上上下下的其他方面已經不配稱為龍族了,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是……商人?好像是這個詞。”

“你不能指望一群商人上戰場,他們不背刺你就不錯了。”

“你的分析和建議很好,但要想實現可能性很低。”

瑪爾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告別道:“希望下一次我們還有機會再見,代我招待好這位奧丁·潘德拉貢先生,另外看好你的家族,我懷疑弗裡西斯一直在注視著你們,畢竟你們手中可有著他曾經的卵。”

目送瑪爾斯展開龍翼,瀟灑振翼而去,龐貝拍了拍肩上新朋友,低聲道:“嘿,奧潘先生,你的那位宿敵已經甦醒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躺在他肩膀上的男人睜開眼,冷冷道:“他從未真正死過,他的狡詐是我平生僅見。”

見新朋友不吝其言,龐貝精神一振,問道:“你覺得長老會這次會死龍嗎?”

“如果弗裡西斯真的做好了準備,那長老會至少要死半數。”男人一字一頓,“瑪爾斯剛才說,你的家族手中有他曾經的卵?這是怎麼回事?”

等龐貝簡單地將事情由來講了一遍,男人沉默了好一陣,道:“母庸置疑,你們都是他的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