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仁根本就不怕劉光宗這個羅江縣令。

一方面。

他自己是羅江縣的議員,還是羅江縣的納稅大戶。

劉光宗如果要在羅江縣做出點政績——按照現在大明朝廷的標準,收稅比之前更多的就是政績好。

現在這大明朝廷對官員的提拔有那麼點“唯GDP論”的意思。

貧富差距和土地、財富集中化的現象很嚴重。

“李議員,本官當然知道你有道理,所行也不違國法,但國法不外乎人情,這王阿生也是大橋鎮人,本地本鄉的,你怎麼就不能講點人情。”

“劉大人,我李某人做事,講究的是合禮合法,我李某人現在是買賣人,只要不違國法,那自然是怎麼盈利怎麼來的。我要是把地租給他,他有本錢投入麼?這地沒有本錢投進去,好好的地沒幾年就要被糟蹋了,他自己吃不飽,我也收不上來幾個子。現在反而對我對他都好,無論是去成都還是上海,都能找得到工的,現在上海缺工,咱們四川人最近去那裡的可有不少,再不濟,去東北啊,去了就有一百畝的土地,總比留在家鄉苦挨好多了。不瞞你說,我家三個兒子,我打算讓老大繼承家業,老二老三去新大陸闖蕩。”

李忠仁此言非虛。

因為李忠義從新大陸託人帶了信回來了。

新大陸是好地方啊。

那地方的土著傻得很,而且地盤肥沃,比之四川都有過之而不無極。

現在去,戶均就是一百二十畝地。

而且只要稍微認識點文字的,基本上都能當官!

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

李忠仁自己是學霸。

但是他幾個兒子,都沒有繼承他的學霸基因。

大兒子十六歲了,在學校成績一言難盡。

二兒子三兒子反而喜歡舞刀弄槍,對讀書根本沒什麼興趣。

所以指望在四川,在國內參加科舉當官是沒指望了。

但是去了新大陸。

有李忠義的照拂,粗通文墨的老二老三,在金山總督府謀個官兒,還是很容易的。

因為李忠義現在已經當了金山總督府屯田司的六品屯田官了。

升官的速度也很快。

劉光宗搖了搖頭。

李家的老二老三去新大陸。

和王阿生一家去東北,去南洋,甚至是去新大陸能一樣嗎?

李家老二老三去新大陸,他們老子肯定會給他們準備充足的資金,坐的船也不是非常擠,衛生條件不好的移民船,而是新大陸客運公司的客運船,船票很貴,不是一般人能負擔得起的。

有了啟動資金。

李家老大老二去了新大陸的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甚至根據【新大陸圈地法】,李家還能僱傭一批人去新大陸圈生地!

再加上李家二爺是在新大陸當官的。

李家老二老三去新大陸,是去創業的,不是去討生活的。

而像是王阿生的這樣的貧苦人家。

肯定掏不起這萬里之外的船費。

也不會有什麼啟動資金。

所以他們只能去參加集體農莊,被安排到最危險的地方開拓。

在東北。

在黑龍江以南的土地已經開始裁撤集體農莊了。

新的集體農莊都已經安排到了外興安嶺以北的平原。

那裡雖然在地圖上屬於大明帝國。

但其實存在許多的原住民。

各種叢林中的野人部落,可是隨時可能會對漢人的集體農莊發動襲擊的。

在南洋,新的集體農莊被建在了幾內亞島上,也是要和當地的土著進行鬥爭的。

在西域、唐努烏梁海農耕之地也開始建立起集體農莊。

這些地方是邊疆,和一些遊牧部落接近,也不是很太平。

總之。

像是王阿生這樣的要去參加集體農莊,那就只能去最危險的地方了——集體農莊,是要戰鬥的,基本上和軍戶差不多。

在不危險的地方,沒有設立集體農莊的必要。

王阿生跪在地上,一臉的絕望。

這是個什麼世道啊。

連安心種地都不行。

萬惡的資本主義制度,又把一家貧苦農民閉上了絕路。

他伏在地面,哭不出聲,眼淚都流乾了。

坐在公堂上的劉光宗張了張嘴,臉色煞白,雙眸噙著淚水。

在這一刻。

劉光宗是真的想要個掛印而去。

以對這個逼死人的世道進行卑微的抗議。

劉大人是個好官啊。

他一咬牙。

決定要把這個故事透過奏摺送到中都。

雖然他知道,皇帝十有八九是看不到這個故事的。

但他還是要寫,還是要說。

聖天子,垂拱而治。

與民生息才是正途。

豈能逼著天下農人遠行萬里,去什麼大東北,大西北,南洋,新大陸開拓?

如果有機會,他還要殿前死諫。

要天子抑制兼併,壓制驅佃,與民生息!

而要做到這一切,就還是要做官才行。

擁有遠大理想的劉縣令深吸一口氣,看著伏在地上的王阿生嘆了一口氣。

反而是李扒皮冷哼一聲:“王阿生,你可別怪我,這田地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要收回來自己種,而且還給你免了之前前欠的田租了,我可是仁至義盡,而且去關外,去南洋,去西北,去新大陸都是出路,去了,就有一百多畝的地,比在四川舒服多了,像是你這樣的身無分文的,去闖一闖如何不好。”

王阿生抬起眼,盯著李忠仁,惡狠狠的說道:“李扒皮,你說的輕巧,你怎麼不去啊?遠行萬里,九死一生,真要是那麼輕輕鬆鬆得到一百多畝地,人早就擠破頭去了、”

“現在不是擠破頭嗎?別的不說,就咱們大橋鎮這兩年走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得富貴,又不敢博,活該你一家窮死。”聽到王阿生直呼自己李扒皮,李忠仁臉色也黑了下來。

“都別吵了!”

劉光宗被兩個大橋鎮的傢伙吵得有些頭大了。

“王阿生,去集體農莊也不是九死一生,應該說是九生一死.”劉光宗苦笑道。

其實九死一生也是誇張了。

現在大明帝國的醫療產業是很發達的,至少抗菌藥是管夠。

所以路上折損率比不算高。

一百個人裡面,死個三四個左右。

因為羅江縣要協助移民,送到目的地了,能得個十幾塊錢的回扣。

所以劉光宗還是清楚的。

而且押送的官員也不可能讓人死那麼多。

人死多了。

這一路上的路費、伙食費可就要虧本了。

移民公司是按照人頭給錢的。

死人人家又不要。

“我上有八十老母,若遠行萬里,老母如何?”

劉光宗有些為難:“那就不帶老母去,交給族人撫養,縣衙再資助一二,如何?”

王阿生磕了個頭,說道:“多謝劉大人,大人大恩,草民沒齒難忘古話有說,父母在,不遠遊,小的不能做不孝子,小的就去成都,找個餬口差事。”

劉光宗點了點頭:“難得一片孝心,這樣吧,本官有個同窗在成都開了個水泥廠,本官看你個孝子,就推薦你和你家老大老二去他哪裡做工吧,你家老二都十六歲了,不算童工,三個人每人每天都有三毛,一天九毛錢,一個月都有二十多塊錢了,足夠你養活一家了。還有啊,成都的紡紗廠是會招女工的,可以讓你媳婦和閨女去試試。”

王阿生聞言連連磕頭道謝。

現在成都的工人工資不高。

但王阿生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

除了小女兒只有十三歲,算童工之外。

其他的都是十六歲以上,都可以按照成人工人算工錢。

女工價錢低一點,一天只有兩毛錢。

女童工一天只有一毛錢。

這樣算下來。

王阿生一家五口如果能找到工作。

他和兩個兒子,一天九毛。

媳婦和大女兒,一天四毛。

小女兒一天一毛。

做一天有一塊四。

這個收入可真的不低了。

而且工廠一般還管兩頓飯。

也就是說,如果沒什麼消費的話。

這個錢,是純賺的。

一家子租個房子,再養個老母親。

每個月能攢個十幾二十塊了。

雖然城裡面生活成本高。

但比起當佃戶,其實去城裡面討生活,過得其實要比當佃戶好的。

四川發生的事情,朱皇帝當然是不知道的。

但其實他很清楚現在大明朝在發生什麼。

傳統的小農經濟,逐漸在瓦解。

大明朝的農村開始朝著一個新的時代轉型。

轉型的過程是痛苦的。

尤其是那些實際承擔了轉型的代價的底層農人們。

大明帝國和之前所有的王朝都不同。

朱皇帝建立的這個王朝,正在以最深刻的方式影響著這個古老的國度。

老樹上腐朽的枯木和老皮在掉落。

取而代之的新芽,卻並不知道能否給這一株古木帶來真正的新生。

此時此刻。

朱皇帝在自己的江北行宮接見來自朝鮮的一些大臣。

身穿著紅袍的朝鮮大臣們跪了一地,不少人還在低聲抽泣。

“皇上.平壤被攻破了。”

朝鮮在中都的打成紛紛來到江北行宮,向朱皇帝哭訴。

正在說話的是趙甲坤,趙甲坤現在可真的有點老淚縱橫的意思。

這顯然是被從朝鮮傳來的訊息嚇壞了。

朱皇帝的臉色很平靜。

最近的國際形勢對大明帝國太有利了。

周邊沒有什麼能威脅到大明帝國核心利益的勢力。

大戰也逐漸消敉。

奧斯曼帝國為了換取大明帝國不繼續向俄羅斯帝國輸送武器。

他們在【伊斯坦布林條約】上簽字了。

奧斯曼帝國將蘇伊士地峽和伊斯肯德倫港透過租借的方式,租借給大明帝國99年。

與此同時。

奧斯曼帝國和大明帝國簽訂了【大明-奧斯曼關稅協定】。

雙方各自給對方最惠國待遇——兩國的商品都可以以最低關稅進入各自的市場。

不過這個條約很顯然是對大明帝國單方面有利的。

因為大明帝國現在才是世界工廠。

他們出口的東西太多了。

而奧斯曼帝國基本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出口的。

哦。

等他們有東西出口的時候——比如說當阿拉伯地區的石油開始變得有價值的時候。

給進口石油最低關稅,反而還對大明有利呢。

奧斯曼是個封閉且龐大的帝國。

現在這個國家的市場對大明徹底放開。

也就是說。

距離大明帝國的商品以奧斯曼帝國為中轉站,大規模進入歐洲的時候也不遠了。

另外一個重要意義,就是大明帝國終於在地中海得到了一個港口。

一旦大明帝國的印度洋艦隊進入地中海。

那大明帝國就有了用武力來影響歐洲國家的能力了!

不過艦隊要進入地中海可不容易。

伊比利亞半島和西非之間的直布羅陀海峽那麼狹窄,又掌握在西班牙人手裡。

海軍要繞過好望角,再向北航行上萬裡才能抵達。

如此漫長的遠征,再打破直布羅陀海峽的封鎖線進入地中海,光是想想就覺得太難了。

如果能開通蘇伊士運河那就方便多了。

朱皇帝一百年想著,一邊冷眼看著這些朝鮮官員們的表演。

等朝鮮的官員們表演完畢之後。

朱皇帝才咳嗽一聲說道:“諸位,朝鮮之問題,不在軍事,而在於政治,在於兩班豪門對一國財富權力的壟斷。”

“臣臣等萬死。”

朱皇帝還沒把話說完呢。

一群朝鮮官就急忙開始磕頭了。

朝鮮走到現在這個局面,和兩班肯定是脫不了干係的。

不過這些人也不擔心朱皇帝真的拿他們開刀。

畢竟。

大明十四皇子要做朝鮮王,還是離不開這些人的。

朱皇帝卻似乎對官員們的磕頭沒什麼興趣。

他繼續說道:“朝鮮的核心問題在於兩班特權和土地兼併,兩班不納糧,不服役,又壟斷了朝鮮官職,以至於底層沒有任何上升之路,至於土地兼併,全朝鮮七八成的土地都在幾個大戶手裡,這樣嚴重的土地集中,真可謂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底下的大臣們頭頂在地上,不敢言語,但身體卻開始發抖了。

聽這一番話的意思.

天子,是要向兩班動刀了啊。

“大明既為朝鮮之父,那朕自然是對朝鮮百姓負有責任的,既然朝鮮問題根源在此,自不可能視而不見,兩班需要取消特權,給朝鮮百姓平分朝鮮的土地!爾等若是贊同,就追隨朕的十四子,等朝鮮平定,必有公侯之位,若不贊成,現在回去投靠東學黨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