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吃食一向簡素,況且這是關中,自古就麵食居多。

而生於蜀地的趙白鹿本就無辣不歡,可這油潑辣子放多少都不辣,以至於她一碗麵是越吃越多,給她愁得不行。

端著碗,趙白鹿委屈巴巴道:“我想吃火鍋,長安城總不至於沒有火鍋吧?”

被坑了一路,她早就端不住天驕架子,露出憨憨的本性了。

李乘風咥了三碗,看得趙白鹿頭皮發麻,沒忍住問道:“你這麼能吃?”

李乘風放下碗,打了個飽嗝兒,漫不經心道:“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一餐要吃一斤肉四碗麵,還是那種大海碗。有時候懶得一次次盛,便拿盆吃。因為嶺南荒蕪,除了水果多些,再無什麼好的。又熱,所以存不住吃的,大多數時候只能將打殺的妖獸充當食糧。火鍋什麼的,我聽過沒吃過。”

那些個入了五臟廟的妖獸,其實多半都吃過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故而上次在石牛道驛館,明明一邊是血水四濺肚腸外翻,李乘風卻視若無睹,吃得津津有味。

趙白鹿放下碗,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

“你爹是欽命大將軍,名義上是能節制天下兵馬的。你娘是長公主,你們大瑤王朝除卻皇家,就屬你家最為顯赫吧?你這個二世祖居然沒吃過火鍋?”

天底下竟然有沒吃過火鍋的人?趙白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乘風取出藏在輪椅下的酒壺,猛灌了一口之後便咳嗽不止。沉默片刻,他呢喃道:“要是看過戰場慘烈,你就不會詫異了,米麵肉,有這些就是好日子了。”

他明顯不想多說鎮妖關的事情,於是令幾道機關人出去巡視,然後說道:“御劍術其實是兩部分,這點你比我清楚吧?”

趙白鹿雙手捧著碗,點了點頭,答道:“拿最尋常的功法舉例,如你們大瑤王朝所用的煉氣術,就是簡單的引氣法門。而七大仙門所修功法,細分下來都是兩部分,一部分是基礎的引氣煉氣法門,另一部分才是真正的術。劍門的劍術、朝天宗的煉丹術、神火宮的煉器、奉月宗陣法、大青山符籙等等。”

李乘風點了點頭:“御劍術的所謂三重天,其實指的是術,而煉氣功法的不同之處,在於你劍門中人能以御劍術化靈氣為劍氣,如朝天宗與神火宮,則是以所修功法化靈氣為火之氣。白松崖那樣的山門,五行俱全,故而修行緩慢,卻造就了其擅長蘊養靈草仙藥的本事。”

趙白鹿聽得認真,她又哪裡知道,其實李乘風只是轉述而已。真正指點之人,是靈溪。

靈溪言道:“當今煉氣士的通病是根基太差,與靈氣尚無古代那般濃郁有關係,但關係不是最大。修行只知道鯨吞而不知剔除雜質將其盡力壓縮,以至於看似破境,卻遠沒達到自身極限,故而力不及古人。”

李乘風轉述之後,趙白鹿頓時眼前一亮,她眨了眨眼,望向李乘風,好奇問道:“古代能留存下來功法已經極其不易,類似如此的心得更是罕見,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李乘風淡然道:“等什麼時候成親了,你就可以知道了。眼下你已結成黃庭,自散修為重修肯定是划不來的,只能去一點點找補。不過還算來得及,若是踏入四境,你就沒機會了。”

趙白鹿趕忙追問:“如何找補?話雖然簡單,一句剔除雜質而已,可如何剔除啊?”

李乘風愣了愣,方才只顧著說了,還沒想到這個。

依照御劍術修行,需得到了第四境凝出心神種子入黃庭宮,這才能淬鍊神魂。不煉神魂,就無法煉出神識,若無神識,如何感知天地靈氣之中細微變化?

他也只得以心聲問道:“靈溪,她說得對啊!當今煉氣士無法將靈氣提純是根基差的原因,而想要提純,需得修出神識。可當世留存的功法,只有到了凝神修為才能煉神,屆時黃庭已定,想要找補都沒機會了。”

李乘風突然之間,好像就明白了自天地復甦以來煉氣士無法做到殘缺文獻記載的古代煉氣士那樣了。無法突破自身極限,空堆砌境界,自然看似與古人同境,卻遠不及古人本事了。

但李乘風也知道,原因定然不止這個。

靈溪自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她思量片刻,輕聲道:“也只能試試,她能否修行你大衍訣中的神元九變了。”

此刻趙白鹿見李乘風發愣,想來想去,趁其不備,走上前拉起其手掌親了一口。

“發什麼呆?賭約我兌現了,趕緊說要怎麼辦。”

她心裡還在竊喜,你李乘風又沒指定親哪兒,反正我履約了。

李乘風一開始就沒打算太過分,這手背之上的蜻蜓點水,預料之中了。

抬頭看了一眼天幕,看來第三場賭約真的要輸啊!

沉默許久,李乘風這才開口:“我倒是有煉神法門,但此前找人試過,別人均無法修行,你能不能我也不知道。另外,即便是能你也不一定受得了,其中痛苦不亞於在清醒之時將你一點點撕碎,且這樣的痛苦,一變就有九次之多。好處當然有,就是快,只要你受得住痛苦,九天就可以入門。”

話說得輕鬆,但趙白鹿一雙純淨眸子已經死死盯著李乘風,挪不開了。眼神之中有些詫異,更多是不解。

她深吸一口氣,投去疑惑眼神,沉聲問道:“這便是你能重新修煉的原因?你竟然就這麼告訴我了?你就不怕我……”

趙白鹿一直覺得這病秧子狡詐陰險,心可黑了!可有時候又會做這種看似很蠢的事情……趙白鹿也弄不清楚李乘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李乘風則是抿了一口酒,幾聲咳嗽之後,才平平淡淡一句:“怕就不會告訴你。”

大衍訣奇特,在於好像就是給筋脈盡斷之人準備的,破而後立。它能“吃”別的功法,所謂吃,便是能將某種功法化為大衍訣其中一卷,因為它本身並無像御劍術這般能化靈氣為劍氣的本事,只能靠吃掉其餘功法。

而靈溪所記得的大衍訣,也就是李乘風如今所修的第一重,共能吃掉三種功法,李乘風修煉之時其中便有自帶的煉神一卷,先前又吃掉了御劍術,於是多了煉劍一卷,四境之前,他只能再吃一種功法了。

沉思過後,李乘風點了點頭:“我功法奇特,別人無法修行,若可以,我是不會藏著不外傳的。你還是聽著吧,神元九變對應九境,一變有九層,就是一次次將神魂撕碎重組,使得神魂強大,一遍更比一遍痛苦。最重要的是,若不夠堅定,說死就死了。”

李乘風當時幾乎是半死不活,妖族圍城,鎮妖關只剩下八千兵馬,雖有機關獸支撐,但靈石儲備最多隻能撐兩月。他想要重新修煉,只能是用神識塑造十二脈,但對他來說,不存在不夠堅定。

父母皆死,仇人不知蹤跡,他李乘風如何能死?

趙白鹿怔怔望著李乘風,呢喃道:“這一年多,很難吧?”

她終於是知道了,明明同歲,他卻不像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反倒是城府深沉,老謀深算。他明明身世顯赫至極……卻連火鍋都沒吃過。

李乘風一笑,可他面色煞白,笑起來總是有些怪異。

“說這些可不是讓你可憐我,你只需答我要不要學,若學且能修,就要吃得了痛,若怕了,那還是不學的好。”

趙白鹿猛地起身,雙手還捧著碗筷。

她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好不容易能佔你點兒便宜,我當然要學,否則怎麼守護我劍門?再說死就死了,免得受你欺負。”

李乘風笑道:“那就過來,低頭。”

趙白鹿哦了一聲,還真就走過去,微微低頭。李乘風則是抬起手臂,並指點在其眉心,神識之中包裹的神元九變修行法門,幾個呼吸便悉數傳入趙白鹿腦海之中。

李乘風又道:“屏息靜心,嘗試感知自己的魂魄。所謂魂魄,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衝,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天地二魂不常在,命魂在身,而肝藏魂。魄者,藏於肺,你……”

話未說完,趙白鹿突然眨了眨眼,此時二人離得近,故而長睫毛下的清靈純淨眸子,李乘風看得清楚。

趙白鹿略微歪了歪腦袋,淺淺一笑,試探問道:“我……找到了,然後呢?但我三魂七魄皆在紫府之中呀。”

黃庭宮所在,也稱之為紫府。

這下李乘風也愣住了,他現如今也是三魂七魄皆在紫府,但最開始修行,他是要把魂與魄揪出來的。

未曾想此時靈溪噗嗤一樂,她可從來不愛笑,更別說這般不矜持地笑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靈溪這才開口:“我都說過了,這妮子天賦要高出你一截兒呢。雖然我記憶混亂且模糊,但總感覺即便在古時,她也是個不得了的天驕。小乘風啊,你可撿到寶了。”

小乘風……李乘風臉一黑,聽得直嘬牙花子。靈溪一開始就是這麼叫的,可她瞧著也沒多大啊!好不容易才改了,這怎麼又這麼叫了?

結果此時,趙白鹿神色有些古怪,詢問道:“你修行到第幾變了?我怎麼到了第三變就無法更進一步了?我是不是練錯了,可這也……不疼呀?難道練錯的人是你?”

李乘風臉皮一陣抽搐,“趙可愛,你……逗我呢?”

這一瞬間就練成了,那說不好真是他李乘風練了假的。

趙白鹿緩緩直起腰,也沒轉頭,卻言道:“五個機關人,東南西北各一道,另外一道在暗中巡視。方圓千丈所有動靜,我都能察覺,就好像我想看,就看得到。”

她突然眉頭皺起,因為想起了石牛道驛站刺殺。

“你早就能以神識探查周遭環境,所以在石牛道的驛館,你一開始就察覺了有人行刺!”

李乘風此刻有些凌亂,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只是在想,難不成我真的練了假的神元九變?

可靈溪卻聲音發沉。突然說道:“你拉住她的兩隻手。”

李乘風立刻抬起手臂,捂住趙白鹿捧著碗的雙手。後者本想抽開,卻聽他平平淡淡一句:“別動,否則晚上就不只是摸摸手了。”

趙白鹿臉頰通紅,可她卻無法掙脫,只能氣得大罵:“死病秧子,你信不信我……”

話未說完,趙白鹿腦海之中竟是出現一道白衣身影,接著她便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立時昏死過去,直愣愣栽倒在李乘風懷裡,沒吃完的面灑了一地。

李乘風長嘆一聲,只得伸手將人抱起,輪椅自行朝屋子裡去。

其實這輪椅並非只靠著機關術驅動,還有李乘風的神識牽引。

他低頭看著懷裡女子,呢喃道:“你把她放倒幹嘛?”

靈溪還有心思打趣:“這不是給你創造機會嘛?上次人家脫了外衣給你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差點兒流口水了。”

李乘風眉頭一皺,雖然靈溪看不到,但能感覺得到。相處這麼久,李乘風這樣皺眉,就是有點兒生氣了。

那處不知存在於何處的洞府,靈溪翻了個白眼,只得轉而說道:“我本想借你神識探她神魂的,但她好像發現了我,沒法子,我只能讓她睡下了。”

李乘風一愣,不敢置通道:“她如何能發現你?你說過,即便是金丹修為,也無法探查到你的存在的!”

靈溪沉默片刻,這才言道:“她的命魂極其強大,以至於天地二魂不敢離體。恐怕這也是她修行煉魂之術快得如此嚇人的緣故,在我的模糊記憶之中,命魂如此強大的人,好像是有什麼特殊來歷,印象之中有,但我真的想不起來。就像是觀天院,我只是熟悉,可怎麼都想不到更多。”

未等李乘風開口,靈溪便又說道:“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今日貿然出手,你本就四面漏風的體魄又雪上加霜了。”

放下趙白鹿,幫其脫了鞋子,李乘風盯著趙白鹿的腳丫子看了許久,假裝不小心摸了兩把。靈溪看得直翻白眼,心說他哪兒來的這等怪癖?還讓人家按照他的喜好穿衣裳,你怎麼不讓人乾脆在你面前別穿啊?

轉身之時,李乘風呢喃一句:“趙白鹿現在已經別無他路,只能跟我綁在一起。我想了讓她用劍氣為我淬體,但她很難掌控劍氣的量,一旦有差池,我這身子怕是承受不住。想來,也只能儘快把御劍術修到二重天,自己煉體了。只是要將體內靈氣盡數轉化為劍氣,即便有大衍訣,也得花費不少時間啊!畢竟天地靈氣是有限的,大瑤王朝至今都沒能弄出一塊兒靈氣濃郁可供修行的地方。”

靈溪略微思量,馬上說道:“我記得你說過,靈復司常年有懸賞,能幫忙修復丹方符籙這些,不是會獎勵靈石麼?”

李乘風搖了搖頭,“想過,但機關術已經很讓人懷疑了,再這樣恐怕會將你暴露出來。”

靈溪嘁了一聲,懶洋洋道:“別以為我不知道,葉渡早去城中為你準備,你方才也說了,你家祖宅靠近鬼市。”

李乘風敲了敲腦殼,氣笑道:“我記得你沒有這麼愛看熱鬧啊?什麼時候轉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