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雖在蜀地,無山南那般長夏無冬,已到十月,山上也有了些霜氣。

有個揹著赤鞘劍身穿一身粗布青衫的中年人,踩著露水邁步上了大劍山。

其實劍門大小劍山,大劍山小,小劍山大。但因為老祖是在大劍山居住,故而原本小一些的山峰,便成了大劍山。

有件事他疑惑已久,既然已經決定要去長安,那便要問個清楚。

大劍山在小劍山後,並不高,也就三百丈左右,只不過是一塊兒突兀出現的石頭山,十分陡峭。

趙溪坪步行登山,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趙白鹿到底是怎麼回事。自打她被帶去長安,這麼久一直沒有書信來往。可安插在觀天院以及長安的細作穿回訊息,都說她與李乘風看著十分和睦,李乘風去哪兒都是她在推著輪椅。

更讓趙溪坪不解的是,李乘風於觀天院顯露御劍術。

趙溪坪當然不會知道李乘風有個靈溪,那是作弊。他不解在於,即便李乘風的御劍術是趙白鹿所傳,可從劍門到觀天院,短短几天而已,他李乘風便能入門?

趙溪坪是打心眼兒裡不信的,況且石牛道遇刺,是身懷御劍術且手持劍符的人。這些事情,是皇帝親手書信,故而他才會請旨,欲入長安。

對於這場算計,他簡直是毫無察覺。一開始只是以為大瑤做出潑髒水的事情,是要以劍門殺雞儆猴。趙溪坪是打心眼兒裡不覺得這是什麼高深手段,但凡大瑤出手,七大仙門便會聯手反制,畢竟顧玄風命不久矣。

可他萬萬沒想到,一場簡簡單單的嫁禍,不到幾日光景,便成了劍門承認了李乘風這個女婿,為大瑤王朝獻出御劍術,與大瑤王朝站在了一條線上。

那坐在輪椅上的小東西,心機太重。

想著想著,已經到了一處洞窟之前。

趙溪坪抬頭看了一眼,不覺便是一嘆,隨後恭恭敬敬抱拳,沉聲道:“太爺爺。”

劍門老祖,是趙溪坪的親太爺爺。至於趙溪坪的父母、爺爺奶奶,第二次仙門之亂時便死了。

趙溪坪如今也不過六十有三,當今煉氣士雖然做不到古代那般動輒數百上千年壽元,到了凝神修為,活個近二百歲卻不成問題。故而趙溪坪生女較晚,相貌也不過三四十。

洞府大門緩慢開啟,有很明顯的蒼老聲音傳出來。

“進來吧。”

趙溪坪聞言,邁步走進洞府。

洞室昏暗,全憑几座燭臺挑明。再往裡走,洞室變得寬大了些,但依舊昏暗。藉著微弱亮光,可以看見插在石壁之上成百上千的古劍。

而在最深處,有個瘦到不成樣子的老者盤坐。

見趙溪坪走來,老者這才抬起深陷眼眶之中的眼皮,張開嘴時,聲音沙啞:“白鹿那丫頭,怎麼樣了?”

趙溪坪站在石臺之下,輕聲答覆:“太爺爺,安插的人回報,白鹿跟李乘風形影不離,一直……一直住在一個屋子裡,還幫著李乘風教訓了神火宮與大青山的兩個孩子。”

老者長嘆一聲,呢喃道:“真要如此,那也沒什麼說的,只要白鹿自己願意,你就別多加干預了。”

趙溪坪聞言,點了點頭:“我答應過阿沁,白鹿喜歡誰要讓她自己選。雖然他們住在一起,但我相信白鹿與他並未發生什麼。退一萬步,假設白鹿自己願意,我也會支援她。”

話鋒一轉,趙溪坪沉聲道:“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老者點了點頭,“壓不住門內那些傢伙了?”

趙溪坪又搖了搖頭,輕聲道:“門內異議很多,但都是小事,我壓得住。我想知道的,是大瑤的御劍術,是不是自太爺爺手中所得?”

氣氛瞬間沉默,老者雙眼呆滯,就這樣過去足足幾十個呼吸,才傳來一聲長長的喘息。

“你有沒有想過,他真要鐵了心滅絕七大仙門,他是做不到嗎?斬草留根卻又為什麼?”

趙溪坪聞言,抱拳道:“這也是我不解之處。”

老者搖了搖頭,“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

說話間,他仰起頭,陷入追憶當中。

“我們這一批最早的煉氣士,其實有八個,得了先機,所以最早修到黃庭的也是這八人,也就是你所熟知的八大仙門。當時我們八人,都接到了神諭,我們不知道那神諭自何處而來,好像是古代流傳下來的。神諭說的清清楚楚,天地大變,人修真、獸成妖、魂化鬼,適者生存,此乃大道自然。仙門不得插手人間事,只能自掃門前雪,否則便會迎來天罰。”

趙溪坪聞言一怔,皺眉道:“魂化鬼?我所知道的那句箴言,少了這三個字?”

老者點了點頭,“是的,還有一場大變,之後人間會出現鬼。當年第二次大變之時,我們修為都在黃庭巔峰,那時山川河澤獸族成妖,他們比不上煉氣士這般能修行高深功法,卻能引靈氣淬鍊體魄,以至於妖獸肆虐人間,民不聊生。”

趙溪坪點了點頭,這些事是他知道的。

但接下來,老者長嘆一聲,言道:“坐井山觀天院,原本是八大仙門之一,我們同屬仙盟共尊神諭。但觀天院都是讀書人,靈氣復甦之前,他們便在這陸地之上各個朝廷為官,書生嘛!總覺得有些志氣,自詡胸懷天下。最開始是有些觀天院弟子看不下去人間疾苦,故而先後下山斬妖除魔。慢慢的,那些個倔強讀書人開始不顧神諭,大肆下山,甚至開始將他們坐井山觀天院的功法教授於凡人。”

說到此處已經不用再說了,接下來的事情,趙溪坪想得到。

“因為觀天院違背神諭,故而當今這七大仙門群起而攻之,將觀天院滅山?這與太爺爺將御劍術相贈,有什麼關係?”

老者聞言,長嘆一聲,久久無言。

沉默了許久,他再次一聲長嘆,終於是說道:“當年……我與清靈島的魚老太婆因為一點點的不忍,將一個少年人放了出去。時隔百一百多年,有人提劍一連斬殺五山金丹,而劍門與清靈島並未遭難,是那少年感念當年的一絲善意。我之所以交出御劍術,卻是……我殺觀天院弟子,太多了。”

趙溪坪深吸一口氣,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顧玄風,是當年觀天院的唯一傳人。怪不得他要重建觀天院,山也叫坐井山。

甲子前他明明可以滅盡七大門,卻只斬殺五位金丹,他倒真是沒被仇恨衝昏頭腦。

沉默片刻,趙溪坪抬頭看向那老金丹,詢問道:“知道此事的人,還有誰?”

老者嘆道:“苦主、我跟清靈島祖師,還有你。”

趙溪坪聞言,點了點頭:“那這趟長安,我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