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裝置

尚文雪隨口吐露出的過去，讓陸凝感到了一絲心驚和慶幸。

她遇到的是此次陸凝接到的任務目標之一，鹿琳。

“她讓我完全體會到了我和她之間的不同。我想你既然也是薔薇十字的一員，那麼也接到要殺鹿琳的任務了吧？我正是為了和她做個了結才來的。”尚文雪的表情頭一次變得十分平靜，甚至帶上了意思懷念。

“惡行對她來說理所當然，並不像我是為了尋求刺激和滿足感做下一系列壞事，鹿琳只是將這些當做是小事。她並不將之視為榮耀或者是滿足自己的需求，如果有人在地上掉了錢，我們不會認為幫著撿起錢來是什麼特別的善意，她同樣不認為在對方撿錢的時候踩斷他的手指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陸凝感到了一陣惡寒。

“但我還是得感謝她，在我做出選擇的最初，就向我展示了最令人作嘔的惡行究竟是什麼樣子。鹿琳是我的一道枷鎖，至少讓我在身上還沒開始散發腐臭之前知道了應該停在哪個位置。不過……我只能停步，無法回頭，你明白嗎？”

尚文雪說完，彎起嘴角向陸凝微微顯露了一絲壓抑住的狂氣，隨即便收斂，恢復了彬彬有禮的姿態。

“我知道了。”陸凝點點頭，扭頭看向窗外，“不過我是可以信得過同為薔薇十字一員的你對吧？”

“那就真是令人高興了。”

“嗯……”

陸凝抬頭看了一眼窗框上自己刻下的痕跡，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先說結論，這個寒冷世界的時間比燈火世界要晚上三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現在的時間應該是晚上十點前後。”

聽見這話，周維源猛地抬起頭來。

“你說什麼？”

“我把手錶在漸變的時候調回了黃昏，也就是五點半，現在它的時間是凌晨一點，這是燈火世界的時間軸。而這邊的天空是能看得見月亮的，我刻了兩個刻痕作為參照物計算了一下剛剛大約二十分鐘內月亮的位移和角度變化，結合一些具有明顯特徵的星星，大致能得出現在的時間。”

周維源和尚文雪同時露出了慎重的神情。

時間永遠是遊客們迴避不開的一個大問題，他們從來沒排除過場景裡存在時間詭計的情況，而如今這個問題正在逐漸顯出猙獰的一面。

“時序……時序……”周維源的筆停住了，現在正不斷重複這個詞。而尚文雪關心的則是時間差異問題：“這兩個世界差三個小時，那不對啊。”

“我們得搞清楚那個裝置究竟會不會改變時間，如果不會的話，那一些問題可能就有邏輯可以解釋了。”

尚文雪清楚陸凝說的意思是什麼。

在此之前，陸凝等人來自暴雨世界，尚文雪來自風化世界，兩方同樣經過漸變進入了燈火世界，很容易產生世界之間以晝夜為輪迴互相漸變轉化這樣的思路。

可是如果出現三小時這種特殊的時間差，就意味著世界之間的銜接並不是完美的分組交錯，而是具有全隨機的特性。而這樣一來，假如能掌握世界的數量和互相之間的時間差，或許就能發現隱藏在其中的秘密。

“而從時間的這個誤差出發，我們還有兩個問題，也就是此前的兩個猜想被推翻要解決。”陸凝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個是此前所猜測的“遊客們被平均分配到了各個割離的世界”這個思路明顯不對，畢竟三人來到這個地方已經很久了，而至今沒有任何人來接觸，也就說明至少這個世界的遊客還沒來探查A1樓，這是明顯不合理的，因為來到同一個世界裡的遊客全都草包到現在還沒能力探查任務標明地點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極低。

而第二個問題則是“每當一個世界即將迎來黎明，就會透過漸變強制跳轉到另一個世界”。但在得知了時間的不對應關係之後，陸凝也懷疑根本不存在什麼黎明到來的世界。舉例來說，她從暴雨世界跳轉入燈火世界的話，原本的暴雨世界就應該迎來了黎明，接著便是白天，先不說白天是如何的，至少無法杜絕有人在這個時候透過定位向標進入暴雨世界的可能，而這樣的傳言並沒有出現過。

當然，陸凝沒有排除這些空間轉移手段同時還包括了時間定位的功能，而如果那樣，遊客們面臨的最大難題就變成了時間悖論和永不到來的黎明瞭。

“好了。”

周維源在陸凝說完這兩個問題後，也正好完成了手裡的計算。

“你說的那些問題如果沒有證據也找不到答案，而現在一個證據就在我們眼前，是時候去接觸一下了。”

他對照了一下時間，然後神神叨叨地掐著手指，開始一步步向走廊裡走去。他行進的路線是一條非常扭曲的線路，有時還要後退幾步，等上片刻才繼續往前，走過一條短短的走廊居然花了五分多鐘。

“這就是借來的模型不方便之處啊。”

他走過那段看上去空無一物，實際殺機四伏的走廊後，站在了一個角落裡，衝這邊的兩個人擺了擺手：“安全，那麼你們兩個一個一個來，嚴格按照我的指示行動。”

這一瞬間，陸凝稍微猶豫了一下，因為這意味著要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儘管這段時間的相處下週維源一直是個很不錯的隊友，可陸凝本能地對此有一點警戒。

可尚文雪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走了上去。

因為她的行動，陸凝那一瞬間的猶豫並沒被人察覺到——說不定尚文雪察覺到了，但沒人說破。

按照周維源的指示，尚文雪非常配合地透過了走廊，那是和此前完全不同的線路，而最後落腳的安定點距離周維源也有兩米的距離。

“好，陸凝，你是第三個。”

陸凝點點頭，走到了周維源指定的位置，開始慢慢移動。

行動過程中，她是能感覺到一些危險的，就好像被利器指著面門時會有面板緊繃的感覺，陸凝甚至覺得一些空間的邊界和自己擦肩而過，雖然那確實只是高度緊張下的錯覺而已。

“很好，停步。”

隨著周維源最後一個指令，陸凝停下了腳步，她在此時才感覺自己的腳有些發軟，無法預知而近在咫尺的死亡實在是一項極大的心理考驗。

“現在這邊的空間就比較穩定了，大概是因為這邊的裝置只是在運作，卻無人掌控的原因。”周維源招了招手，“跟在我後面走就可以了，前面就是階梯教室。”

終於來到了這個目的地。

作為專門提供大型教學場所的教室，A1副樓的階梯教室是足以容納五百名學生的巨大房間，裝置也十分先進，無論是投影裝置還是觸控黑板在這裡都有配備。順便一提，在這個世界的投影裝置已經發展到了可支援全息影像的地步，哪怕多數教授並不是特別喜歡使用這個功能。

而除了這些通常的教學用品以外，這個階梯教室還配備了一個可移動的實驗臺以及配套的理科實驗櫃，如果哪位老師需要進行實踐課程也可以當堂展示。而如今這些陸凝並沒接觸過的高階教育資源全部都放在角落裡吃灰，只有一個巨大的，很像渾天儀的球形裝置在一個平臺上緩緩轉動著。

這個裝置的中心是一個半透明的空心球，而周圍則從小到大有九個同心環，用顏色像是黃銅一樣的金屬打造，環上雕刻有不明含義的符文和凹槽，這個整體都懸浮在平臺上，中間沒有任何支撐，九個環分別以不同的轉速和轉動方向進行旋轉，看久了甚至會讓人感覺眼暈。

相比於這個充滿了玄奧感覺的球體，下方的平臺則是正常的科技化。簡單明瞭的操作面板，多重接駁的電線，還有即便處於半休眠依然發出光芒的平臺表面，完全符合人們對於“未來”的某種構想。

周維源看了看面板上僅有的幾個按鈕，雖說他在這方面算是外行，卻依然看得懂上面的指示。

“科技所帶來的是從生活到研發一系列的簡化，最複雜的事情讓機器完成，這大概就是科技類場景的魅力吧。”

一個啟動鍵，四個控制旋鈕，一個最基礎的方向鍵盤，這是一個只要會用電視遙控器就能使用的外部作業系統，當然，在啟動了機器之後顯示屏出現了輸入密碼的介面，周維源聳了聳肩，後退一步，他擅長魔法類的各種理論，這完全不在他的專業範疇之內。

尚文雪也看了眼陸凝，輕輕笑了下，意思是自己也沒什麼辦法。

陸凝走上前，從兜裡取出手機和一張小卡片，繞著裝置檢查了一圈，然後回到了顯示屏前。

由於沒有使用觸控的面板，陸凝也無法根據螢幕上留下的痕跡來判斷哪些數字是可能的按鍵，不過這並不能讓她為難太久，思考一段時間後，她開始用方向鍵和確定按鈕輸入數字，試過兩個之後，第三個就發出了一聲悅耳的提示音。

周維源和尚文雪都有些吃驚。

“你還真能破解？這個機器……”

陸凝看了眼轉變的介面，微微點了下頭，說道：“和我想的一樣。”

尚文雪急忙湊到了近前，看見陸凝的手機上有一份表格檔案，可那表格上的資料繁多，就算一個個試也不會那麼快。

“等等再解釋，我看看這個機器的功能。”陸凝把手放在四個旋鈕上，開始除錯，螢幕上出現了數字和曲線圖，這算是對於空間狀態的一種抽象描述。而在陸凝旋轉旋鈕的同時，上方的球體和周圍的圓環便開始出現不同的轉動變化。

尚文雪的注意力也放在了球體的變化上，不過陸凝終究是缺乏必要的知識和資料資料，這樣頂多是瞭解這個裝置究竟如何運轉，卻無法使用它來干擾空間。

“能不能暫停這幾個環的轉動？”

周維源忽然問。

“不行，就算將所有旋鈕都調整到零，它們依然會保持最低速度的轉動，我已經嘗試過了。”

“那就先調到最低。”

陸凝依言照辦，周維源湊近了那些環，開始仔細研究上面的符文。尚文雪趁機詢問陸凝那個密碼的事。

“首先……你也應該注意到了，這臺機器並沒有任何外接埠，所有電線都是機器內部延伸出來的，而在這種廢棄環境下依然可以運作，也就是說它並不是使用外部電力供能。我察覺了這一點後，繞了一圈驗證了這件事。”陸凝盯著中間的圓球，隨口給尚文雪解釋起來，“換句話說，密碼設定應該是在裝配的時候就決定的，至少有一個初始密碼。根據我之前看過的一個人寫下的工作日誌來看，所謂密碼指的是一個通行許可權，問題在於這個許可權交付的是整個小組還是個人。於是我對照了此前偶然獲得的一張身份卡和該小組的人員名單，排除保密性差的職工編號後，選擇其餘可能性比較大的編號進行試驗。下一個問題就是在那樣多的編號內進行篩選了。”

陸凝說到這，停下指了指機器的按鍵和旋鈕。

“這些按鈕上都有圖形和文字的使用說明，我能看到方向鍵盤上確認鍵和上下右的磨損比較嚴重，而旋鈕那邊則囊括了四個功能：頻率、幅度、速度、滾動方向。它們提供了機器操控的基本條件，所以我大膽假設——方向按鈕是專門為了輸入密碼設定的。”

“就為了這個功能——”

“就為了這樣的功能。因為觸屏很容易根據螢幕痕跡找出常用鍵位，而數字鍵盤長期使用的磨損也會導致相同問題。一體式裝配的這臺機器恐怕更換部件也比較麻煩，那麼方向鍵便是個很好的選擇，即使發現了磨損，也無法確認密碼是多少。”

“但是你有一張列表。”

“是的，靠著這張列表才能進行下去，因為主要磨損是上下右，根據螢幕上的密碼盤是以手機數字鍵盤形式展示，初始位於左上角的‘1’號位置，按照1、4、7；2、5、8、0；3、6、9這樣的分組排序，尋找儘可能符合這種排序方式的數字組合。而在眾多很可能是隨機的編號當中，能夠滿足這種條件的編號數量並不多。再加上透過語言來進行國家排除，剩餘的目標也不是很多。總體來說這只是個考眼力和快速檢索本領的題目而已，從之前燈火世界那些人進去不久就能啟動裝置來看，估計也不是什麼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