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電燈已亮。

陳家大院的人,並沒被鬼子兵給帶走。

陳家護院、傭人都在,但是,整個院子很安靜。

陳立松衝了進來,沒人跟他打招呼,木然是他們統一的表情。

就連陳伯也呆立一旁,也沒朝陳立松看過來,目無表情,彷彿並沒有人進來一樣。

陳天福還端坐在廳堂中央,跟剛才還田邊在的時候,陳立松走時他怎麼坐著,現在還怎麼坐著。

“莫非田邊帶著人就埋伏在暗處,這是要抓什麼人嗎?”

陳立松看向四處,拉長耳朵聽著周遭的動靜。

整個院子似乎透著詭異,他懷疑,田邊或者那個二藤三郎,會不會突然從身邊冒了出來。

“篤”地一聲,陳天福放下手中的茶杯,開口說話了:“立松,你來了。”

陳立松人已到廳堂,點了點頭。

他用手指指兩旁,眼裡充滿了狐疑的神情。

陳天福知道陳立松想問啥,說道:“他們走了。”

“走了?”

陳天福再次確認道:“嗯。”

“現在村口都是鬼子,他們好像在挖什麼,我們……”陳立松把自己看到的說了出來。

陳天福並沒理會他要說什麼,卻揮手打斷陳立松正要說的話,問道:“你還沒吃吧?一會留下來陪我一塊吃飯。”

“這些鬼子不知道要幹嘛,正在村口地裡開挖啊!”

“我知道。”

“他們要挖啥?”

“不知道。”

“好多鬼子兵!”

“我知道。”

“田邊呢?”進院子時沒見到田邊與二藤三郎,但陳立松知道,這兩人肯定不在村口,因為自己剛從村口回來。

“不知道。”

陳天福一句“我知道”,一句“不知道”,讓陳立松有點無語。

“……”

陳天福又端起茶杯,吞了一口茶,又恢復到木無表情。

陳立松正想著再說點什麼時,突然聽到院外一陣嘈雜聲。

嘈雜聲中,夾雜著皮靴踩在石板上的聲音與淒厲的哭喊聲……

木然的陳伯像突然緊張起來,朝陳天福恭謹地作揖:“老爺,我出去看看。”

陳天福右手揮了揮手錶示同意,雖然看上去一臉鎮定,陳立松卻見到他端著茶杯的左手微微顫動。

很快,陳伯撲滾著又回來了。

“老……老……老爺……那瘟神要進來了……”

陳天福朝陳立松瞅去,用手指指了指他,又指指後院。

陳伯迅速奔了過來,拉起陳立松的手,就往後院拽。

“快跟我來!趕緊!”

他那神情,似乎讓陳立松無法拒絕。

聽著院外皮靴踩在石板地的聲音,陳立松腦袋一下子就燥了起來,伸手就往腰裡摸槍。

鬼子兵又來了,而且還不少!

哭喊聲是一名年老的婦人與一名小孩發出的,聽聲音便知是陳莊的鄉親。

“立松,別磨蹭!你要害死整個陳莊的人嗎?”

聽到“陳莊”兩個字,陳立松痛苦地咬了一下牙關,不由自主地跟隨陳伯到了後院。

陳立松被陳伯拽著剛到後廚房,便聽到一陣狂笑聲從正院傳來。

“嗬嗬嗬——陳桑,我又來了。”

二藤三郎這該死的聲音,就算化成了灰,陳立松也認得。

隨著二藤三郎說話聲之後,淒厲的哭喊聲也進了院,然後是一群鬼子兵的呵斥聲。

又聽得二藤三郎的話傳來:“躺在地上的這位,是陳桑您的鄉親吧?”

一陣椅子凳子的響聲傳到後院來,聽得陳天福喝道:“二藤三郎,你殺我陳家弟兄,到底想幹嘛?”

“你們對我來說,是草馬。不不不,是蠅蚊!但是對陳桑來說,他們的命或許很重要。嗬嗬嗬——”

“你們要挖,就挖去吧,但求你們不要殘害人命。”

“這是第一個,是對你剛才對大佐不敬的懲罰。之後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嗬嗬嗬——”

聽著他倆的對話,陳立松曉得,躺在地上的,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此時才真正聽出,從正院傳來的老婦人與小孩的哭喊聲,是哀嚎。

陳立松拳頭不由地緊攥,感覺渾身的力氣直衝腦門而來!

但陳伯立即緊拽住他,悄聲道:“別說話,別亂動,這是整個陳莊生死的事,不容許你胡鬧!”

平時不見得陳伯多說幾句話,剛才連提了再次“陳莊”。

陳伯居然用事關陳莊生死來壓著陳立松,陳立松偏偏就無法反駁。

現在的陳立松非常後悔,上次在黃家老院子開槍後,為啥不檢查一下是否死透了?

甚至後悔前半個小時與二藤三郎決鬥時只是弄暈了這死鬼子,真該直接弄死他!

二藤三郎又“嗬嗬”狂笑道:“嗬嗬嗬——陳桑,別那麼緊張。我們大佐說了,你是大佐的同窗,只要你不管我們在刀風鎮做什麼,我就不再殺人了。”

“你!你……你……”

聽陳天福的語氣,是怒氣沖天,卻也無可奈何,還透著幾分恐懼。

以往,陳天福就算在他太太黃月琴強力壓制下,也從未過這麼無奈過,更何況現在陳莊的事基本上是他說的算了。

“走了,告辭!”

又一陣皮靴踩地聲響過,似乎鬼子兵說走還真走了。

“陳老爺,您要替我們家作主啊!我們家的祥子不能就這麼死了。”

陳立松掙脫陳伯的手,踉蹌地撲向正院。

那老婦人的哀求聲傳進陳立松的耳朵中,彷彿是一支刺刀直刺進他的胸膛一樣。

二藤三郎以及那群鬼子兵確實走了。

躺在天井中間的是陳莊的陳祥,就比陳立松大幾歲。

他的脖子歪在一旁,鼻子直接碰在他的肩膀上,頭像是被活活地扭斷的。

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明顯,動手的應當就是二藤三郎。

陳祥雖然不是陳立松五服之內的近親,卻也是陳莊人。

對陳立松來說,就算死在地上的不是陳莊人,也是活生生的一條生命。

陳祥的老母親就跪在跟前

渾身力量再次湧至腦際,陳立松拔腿就往院外衝。

然而,在鬼子兵來臨時原本沒有任何動靜的陳家護院,此時卻全冒了出來,擋住了陳立松的去路。

陳伯靠了過來,喝道:“立松,你別衝動!你知道怎麼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