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虛小站離開時,正是午飯時候。王洛按照光頭老闆羅曉的推薦,在小白樓前一家備受好評的小酒樓裡點了一份醬爆肉丁、一份燒燴爪尖、一份芙蓉雞片、一隻燻雞一盤涼拌脆芹,兩桶注靈米酒,一碗熗鍋面,耗資近五百靈葉,在石街屬於難得的奢侈消費,正適合拿來慰勞辛苦加班的石玥和趙修文。

可惜也更適合食慾大開的王洛一人食。

酒足飯飽迴歸石府,但沒等進門,王洛就感到一股凝重的氛圍撲面而來,彷彿院內進了什麼邪祟之物。

但此時光天化日,石府內院又有棵古代血脈的管家樹,怎會讓邪祟進屋?

帶著好奇,王洛邁步進門,腳步未落,就聽到石玥的憤怒聲音。

“我說過了,石秀笙和我毫無關係,他欠的債,你們去找他要!別來騷擾我!”

另一邊,一個輕佻的聲音回應道:“怎麼叫毫無關係呢?他是你爹啊,而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啊。”

“我一沒繼承他的遺產,二沒為他的債務做過擔保,憑什麼要我還債?要說天經地義,不要給還不起債的爛賭鬼借錢才是天經地義!你們兩個再不走,我就叫青衣了!”

此時王洛也剛好越過內院門,只見管家樹下,石玥氣勢洶洶地與兩名身材高大粗壯的漢子對峙。那兩人黑背心黑短褲,裸露在外的肌肉格外有視覺張力,神態卻是遊刃有餘。

“叫我們走?好啊,這裡是你家,我倆絕不逗留,但院門外就不歸你管了吧?我倆就坐在你家門口吃喝拉撒,什麼時候還錢我們什麼時候再走。”

“對,伱出門打工,我們也跟著,你走到哪兒我倆跟到哪兒,違法亂律的事我們不做,但你也別想好好過日子。”

兩人說著,結伴出門,見了王洛也只是投來好奇的一瞥,不多事,不惹事,然後就在院門口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面帶譏諷,彷彿料定這場對峙的贏家一定是他們。

內院裡,石玥怒意收斂,更多則是無奈,見到王洛後,不由地低下頭:“抱歉讓山主大人看笑話了。”

王洛說道:“並不可笑,對方非常專業,你輸得不冤……”

“……謝謝你的安慰了哦!?”

王洛說道:“不客氣,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石玥沉默了很久,說道:“拖吧,拖到他們覺得划不來,自然會走。如山主大人所說,對方是專業的討債團隊,而專業人士是要拿薪水的,他們每在我門前坐一天,就等於虧一天。”

王洛反問:“專業團隊會做這麼不專業的事嗎?”

“不然還能怎麼辦?”石玥也是反問,“由山主大人去展示天生道體,色誘他們離開嗎?”

“很遺憾,那兩人雖然看來肌肉虯結,其實是注射靈水催出來的假象,他們鍛體天賦幾乎為零,屬於有眼無珠型。”

“這也算專業團隊嗎!?”

“寧肯在體內注射靈水也要裝出厲害模樣,當然可算專業。”

話沒說完,就聽院外已經響起專業團隊的叫罵聲,而且不單單是口頭喝罵,還有各式樂器助興——喪樂專用的那種。

石玥聽得頭疼:“總之,山主大人看起來有什麼好辦法?”

王洛點點頭:“交給我。”

言畢出門,正看到那兩個肌肉虯結的黑背心,一個吹嗩吶,一個唱歌詞,不遠處已經逐漸聚集起圍觀人群。

於是王洛不由回過頭:“看到沒,這就是專業。”

影壁後的石玥手捂著頭:“您說得都對,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石玥意料的簡單。

王洛走上前去,在那兩個黑背心的小腿上各踢了一腳,動作迅捷無倫,以至於被踢的人甚至都沒有反應,只投來戒備的目光。

然而接下來,不過幾次呼吸時間,吹嗩吶的黑背心就面色陡然一變,氣息一抖,抖得嗩吶當場破音,而後又下意識蜷身曲腿,腹部傳來一陣低沉的鳴響。

另一個唱詞的黑背心反應來得慢上一拍,但也是霎時間面色轉白,剛剛拉起的唱腔立時走板,而後便捂起了肚子。

王洛好心向旁一指:“廁所在那邊。”

對於現代人來說,五穀輪迴,其實基本上已經只具有象徵意義了,哪怕是一個修為不過引氣的義務教育漏網之魚,也能將吃進肚子裡的食物消化得八九不離十,少數殘渣也可以用排氣法、導引術等方式排出體外。

然而,現代社會的食品,是高度發達而精緻的產物,兼具營養與口味,相對應的,消化這些產物,需要的是同樣發達而精緻的技術。

例如由國家統一為全民植入的消化型蠱蟲、義務教育第一年就會傳授的五氣訣等……而一旦這些方式出現差池,那後果也就可想而知。

這些方式會出差池嗎?這是顯而易見的,單從遍佈各國各城鎮大街小巷的公共廁所,就可見一斑了。很多時候,哪怕尊為元嬰高手,也會消化不良,也會內急,極端惡劣的情況下,例如食物中毒,甚至會成為噴射真人……

總算王洛下手不重,只是用輕踢截斷了兩個黑背心的真元迴圈,在慘劇發生前,他們還來得及踉蹌離場,衝向不遠的公共廁所。

而剛剛湊過來開始圍觀的人群,渾然不知與屎到淋頭的風險擦肩而過,仍在嘖嘖稱奇。

對此,王洛只是投以玩味的目光。他的目光很純粹,純粹到四周的人很快就笑不出來,紛紛感到小腿和小腹有些生寒。

有人連忙解釋:“喂,我們只是看個熱鬧,跟那倆人不是一夥的啊。”

王洛就感覺很可笑了:不是一夥兒的,那來看什麼熱鬧?特意跑別人家門口看她受窘,就是石街表示睦鄰友好的特殊習俗麼?

此時,遠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咱們大夥兒都是石街本地人,石玥這孩子的為人如何,眼不瞎的都看得見,放任一個勤奮進取的小姑娘被外人欺負,還要跑來看熱鬧,這件事,做得可不太地道。”

說話間,圍觀的人群忽而分開,一個穿著白襯衫、灰坎肩的老人出現在王洛面前。

“孔璋?”

老人點點頭:“來的晚了些,讓你看笑話了。石街人平時還是團結的,不至於勾結外人,為難自己人,今天是有些特殊情況……大夥兒,事情也解決了,還是快些散了吧。”

孔璋顯然在石街有著特別的威望,他這番話說完,街坊們變紛紛面露愧色,彷彿遭到了道德與良心的拷問。而後更是以驚人的速度散去。

然而,不遠處卻有個中年盲流,硬是不服氣,大聲說道:“孔老爺子,不是我們故意刁難小姑娘,更不是不給您面子,但當初石秀笙可是找咱們好多人都借了錢的!”

王洛問道:“包括你?”

中年盲流一愣,梗著脖子說道:“街坊們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他們說了又怎麼了?石秀笙當初可不光是找各大錢莊借錢,街坊們沒少被他騙!如今石秀笙一走了之,留下的宅子歸了石玥,每個月吃租都能有上萬靈葉的收入!當然,小姑娘平日打工是很辛苦,但她賺的每一筆錢,都拿去優先填給大錢莊了!她要是真把自己當石街人,把街坊當自己人,幹嘛不先把宅子賣了,把街坊們的錢還清啊?”

王洛聽了,不待孔璋說話,便不由點頭:“說得沒錯,所以不如這樣,明天早上,各位有誰覺得應該父債女償,讓剛剛蒙學畢業不久的石玥,賣了自己唯一賴以存身的宅子,代石秀笙還債的,帶著欠條來這裡,我來幫她把錢結清。”

中年盲流聞言一愣:“你誰啊?要代石玥還債?”

王洛說道:“你們可以把我看作她的新父親。”

盲流震驚:“臥槽,你……”

孔璋卻看不下去了,厚底鏡片下面的雙眼凝出一絲厲色,說道:“還不滾?”

盲流立刻低頭哈腰:“這就滾這就滾,老爺子別生氣,我就是……”

一邊說,一邊溜得無影無蹤。

孔璋則又看向剩下的幾個看客,說道:“剛剛的話都聽到了?給街坊們都傳一傳吧,明天早上,想要討債的,就過來吧。”

而後,他看向王洛,將凌厲的目光重新隱藏到鏡片後面,低聲道:“事情處理得不錯,石玥這孩子,總算是遇到了一位真貴人,倒是我先前看走了眼,把你和其他幾個租客當一類人了。不過,石秀笙以石家的名義欠下的債太多,靈葉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環,石玥想重振門楣並不容易。”

待王洛輕輕點頭,孔璋便又說道:“而今天你既然在眾人面前顯露過本事,又以她的至親之人自居,那從今以後,石玥就不再是需要旁人關照的孩子,而是堂堂正正的石街玉主了。然後,我也就沒法再幫她了,畢竟我作為石街的第三玉主,中立是最基本的條件。”

說完孔璋就要轉身離去,但王洛卻攔住了他。

“等等,什麼玉主?”

這次則輪到孔璋驚訝:“你不知道?石玥沒和你提起過嗎?嗯,對她來說,可能的確不是很容易談起來的話題,那麼,有機會的話,再找她好好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