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洛躬身行禮時,哪怕最激進的青衣,也全然沒有了對其執行武力的想法。

而沒了動武的衝動,人們自然能冷靜下來去思考更多的事。

比如,這個道心破碎,是不是似曾相識?

李東陽在石街道心破碎的事情,至今已有兩天時間,青萍司內的人自然是人盡皆知了,只是道心破碎一事實在過於稀有,所以很少有人會將其和石街燒肉店裡的什麼人聯絡起來。

合理化的解釋,只能是李東陽心態太差,運氣更差,機緣巧合下居然自己搞崩了自己的道心,成為青萍司歷史上可以銘記百年的大笑話。

但除了李東陽,還有個沙爽,也是莫名道心受損,只是沒當場破裂,症狀稍輕。

眼下,眼看躺在地上的同僚,赫然淪為了李東陽同款,這就讓人不得不拾起那個不可能的可能性了……

這世上,有誰能破人道心的?

而就在人心浮動時,卻見一個風塵僕僕的青衣,從小白樓外邁步走了進來。

一進門,大堂內凝滯的氣氛就隨之一緩,很多精神高度緊繃的青衣白衣,見到那人面容時都不由放下心來。

“韓哥!”

“韓宇前輩……”

韓宇一邊伸手在衣襟上抹去手上沾著的煎餅薄脆屑,一邊皺起眉頭,大聲說道:“怎麼回事?同事躺在地上都沒人管的?!”

一個櫃檯後的白衣瑟瑟縮縮道:“韓哥,有人……呃,行兇?”

韓宇說道:“知道,剛剛我都透過樓內樹眼看到了,吳凡諂媚……哦不立功心切,大庭廣眾之下向平民行兇,結果道心自爆。”

這話頓時讓無數人眼球險些瞪出眼眶。

在你看來,行兇的居然是青衣吳凡嗎?!

“不然呢?難道你們想說,行兇的是全程一動不動,只說了兩句怪話的王洛和羅曉?”韓宇嘆息道,“堂堂青衣在自家地盤上拿人拿不住,道心自爆,然後其他人還要汙衊被拿的那一方行兇,拜託大家,要點臉吧。”

被譏諷為不要臉的一眾同僚,頓時向最先口誤提起行兇一詞的白衣新人,投去憤怒的目光。

好在此時就聽韓宇話鋒一轉:“但就算吳凡是咎由自取,自爆了,醜態百出了,好歹也還是在籍的青衣,你們就這麼讓他躺在地上丟人現眼嗎?黎歌,你不是佑仁書院畢業的麼,醫術還拿了優下評價,趕緊急救啊!”

被點到名的黎歌,正是之前屢次被王洛傳授體修之道的女白衣,聞言連忙從櫃檯後面飛出來,俯身去看昏迷不醒的吳凡。

“的,的確是道心破碎導致的反噬,好在受傷不重,只是昏迷。”

韓宇點點頭:“嗯,就他那副德行,平日從道心裡顯然也沒得到什麼好處,所以反噬也不重。帶去池子裡泡著吧。”

然後,他才走到王洛身旁,笑了笑:“讓人眼界大開啊,不愧是第一玉主。”

王洛說道:“玉主是石玥,我只是她的父親。”

“……行,總之你們是來投訴的對吧?小趙過來接待一下。”

被點到名的則是先前坐在黎歌旁邊,和王洛談笑風生的白衣,聞言又是一樂:“韓哥,可是上面說……”

韓宇瞪了他一眼:“說什麼?不得受理一個正常的投訴流程?誰說的?”

“那當然是……哦不對不對,這種公然違律的話,沒人說過,反正肯定不是我說的。”這白衣一邊說,一邊更是樂不可支。

韓宇瞪得更狠:“少當樂子人!照常受理,有哪位上面的青衣紅衣覺得不妥,讓他來找我。”

此時二三樓有無數看戲的青衣紅衣,卻沒有任何人站過來找韓宇訴說不妥。

韓宇對王洛說道:“好了,你們的訴求很快就會照常受理。但是青萍司一向事務繁多,未必來得及第一時間處理伱們的投訴……”

王洛說道:“所以我準備在這裡督辦各位的工作,若有刻意推諉拖延的,又或者是辦理時是非不分,違律執辦的,正好和地上這位躺一起……”

韓宇倒吸了口涼氣:“這就有些霸道了吧?!”

王洛說道:“不如你家的封條霸道。”

“……你這話就讓人不好接了。”

“放心,我做事還是要講一個道理的,那些依法執律的,問心無愧的,完全不需要擔心什麼。貴司的工作人員們,只需要按照自己披上官衣時,面對大律法所起的誓言的那樣履職,自是安然無虞。”

韓宇有些好奇,問道:“那倘若我們一切都按照正規流程辦理,結果卻還是要封你的小站呢?畢竟你非要嚴摳律法,那封條未必就沒有道理。”

王洛說道:“那說明你們的流程出了問題,該糾正了。”

“……”

“哪怕尊如大律法,都會因為不適應現實所需,由調律師做出各項調整,怎麼你們青萍司的業務流程就完美無瑕,動彈不得了?查封羅老闆的小站,到底是青萍司秉公執律,還是惡意利用規則,你們應該心知肚明啊。”

韓宇說道:“但你不是調律師啊。”

王洛說道:“所以我沒法改變你們的規則,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督促你們更改啊。”

韓宇又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兄弟,這麼高調,不怕被人當作怪物送去解剖麼?”

王洛說道:“誰來判定我是該解剖的怪物?躺在地上的這位嗎?還是躲在樓上的某位?我在大律法的監督下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建木之種,是堂堂正正的祝望國人。把我當怪物,意味著公然踐踏一國律法,不知那人有幾顆道心能拿來碎?”

韓宇若有所悟。

王洛又說道:“大律法是新世界的文明之基,而無論是青衣還是其他官僚,都是借大律法來行使權柄,因此就職之時要對大律法起誓,秉公執律,這個誓言便形成了各位的道心。而這份道心既是各國政權用以取信於民眾的基礎,也是大律法對執律人的約束。所以,儘管過去若干年來,這份約束執行的並不到位,屢有貪贓枉法而道心無損之輩,但基於大律法而建立的五州百國的政權,沒有任何一家敢否認道心的權威性。這其中祝望作為百國之首,更是大律法體系下的最大受益者,所以在祝望境內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去問任何一名專家學者、抑或官員領導,結論都只有,也只能有一個:道心,是自己碎的。而我,只是恰逢其會。”

這番話說完,不但韓宇沉默,整個小白樓內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寂靜中,王洛取出一本印製精良的小冊子。

《祝望幼兒通識教材》

“現學現賣的社會常識罷了,不值得如此震驚,你們平時真應該多翻一翻書的。”

韓宇嘆息道:“受教了……”

而此時,被叫來受理投訴的小趙,也在樂不可支中第一時間就辦理好了投訴受理流程,然後興奮不已地說道:“已經把投訴狀轉去監木堂了,之後,按規定,監木堂應在兩個工作日內進行初步處理……”

韓宇說道:“青萍司的規定的確如此,兩個工作日也不算過分,你該不會嫌慢吧?”

王洛說道:“只要一切依法合律,我嫌快還是嫌慢都影響不了什麼。但究竟是快是慢,是秉公辦理,還是有意拖延,相信監木堂的人心中有數。”

頓了頓,王洛聲音微冷:“若是心中實在沒數,後果自負便是。”

韓宇再再次嘆息:“你這霸氣漏得我快兜不住了……監木堂那邊不必擔心,與某些人並非一丘之貉,估計要不了多久,你的投訴就能處理完了。”

“哦,既然沒多久,那我便在這裡等著吧。”

“你把這兒當自己家啊?!”

說話間,韓宇腰間靈符忽而閃亮,從中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韓哥,萬心橋北有人報案被搶劫,麻煩你來快點……”

王洛一拱手:“韓青衣辛苦了。”

“身披官衣,活該辛苦。”韓宇說著,露出他走入小白樓後,第一個真摯的笑容,“好了,這邊還有事,而該我說的詞,都已經唸完了,就不陪你聊了。”

“慢走,不送。”

“……你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