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輩子,顧傾城也算吃過苦的人。

不過,她吃的苦,要麼是學習上的苦——冬三九、夏三伏,從未有過一天的懈怠;

要麼是精神上的苦——長得又黑又醜,看管了別人一樣的眼神,也聽慣了眾人狀似憐憫的非議。

但似現在這種身體上的刑罰,簡單、粗暴的疼痛,顧傾城卻從未品嚐過。

疼啊!

渾身都痠疼,尤其是一張臉,又腫又脹,稍稍一吸氣,就疼得厲害。

嘴裡有股濃濃的鐵鏽味兒,裡面應該破皮了。

而那個嘴裡喊著“娘”的小胖子,無疑又讓疼痛中的顧傾城痛上加痛。

顧傾城用力咬著下唇,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

她需要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別、別哭了!”

顧傾城艱難的張開嘴。

不是嘴巴被糊住了,而是她的臉頰應該被人狠狠抽打過,兩個臉頰都麻麻木木的。

吸氣都疼,更何況開口說話。

“娘,您沒死?”

趴在顧傾城身上驚懼的哭嚎的小肥仔,聽到顧傾城乾澀嘶啞的聲音,哭聲一頓,帶著哭腔驚喜的喊了一句。

顧傾城:……你個不孝子,再在你娘身上壓著,你娘不死也得死了!

“你先下來!”

顧傾城剛來,連記憶都沒有融合,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現在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然後好好接受一下原主的記憶。

“哦!好!”

小傢伙雖然被嚇壞了,可習慣使然,讓他非常聽親孃的話。

麻利的從顧傾城身上爬下來,小傢伙伸著小腦袋,試圖要看清親孃的樣子。

“乖,別亂動!讓我喘口氣兒!”

顧傾城一手拉住小傢伙的胳膊,她謹慎慣了,擔心自己接受記憶的時候,小傢伙再亂跑。

她艱難的挪了挪身子,讓自己避開門口這個地方。

小傢伙五六歲的樣子,卻也懂事。

見顧傾城想要躲到角落裡,他鼓著腮幫子,用兩個胖嘟嘟的小胳膊,賣力的推著。

雖然沒啥用,但這孩子的心意,顧傾城感受到了。

“還好,兒子是個孝順的,原主的境遇也不算太糟糕。”

折騰了好一會兒,顧傾城才終於連滾帶挪的躲到了後門一旁的拐角處。

這裡原本就是後門,沒有什麼人。

角落裡更加僻靜,顧傾城確定暫時沒有危險,便趕忙接受了記憶。

原主孃家姓顧,沒有名字,因為在家裡排行第三,被人稱作顧三娘。

她的父親是前清的舉人,家裡略有薄產,在老家勉強算個“鄉紳”。

顧舉人一妻一妾,顧三娘就是小妾所出的庶女。

嫡母十分厲害,不但把後院把持得死死的,就連顧舉人也頗有幾分“懼內”。

嫡母霸道,生父軟弱且冷漠,顧三娘這個庶女就像根野草般在顧家長大。

嫡母甚至都不許顧三娘裹腳。

“裹腳!原來這就是裹腳!!”

顧傾城在原主的記憶裡,找到了所有有關裹腳的資訊——

幾歲的女童,骨頭都還沒有發育好,就用蠻力將腳指裹起來。

為了所謂的“三寸金蓮”,長長的裹腳布纏了一圈又一圈,還要用針線縫死。

嫩生生的骨頭被弄成了畸形,有的甚至將腳趾骨都掰斷了。

好好的腳,變成了小小的、尖尖的模樣,連走路都困難,更不用說跑步、騎馬了。

顧傾城是真正的世家貴女,從小研習君子六藝。

鮮衣怒馬、飛揚少年,才是顧傾城熟悉的豪門世家女。

而被裹腳、被像個牲畜般圈養在後宅裡,一輩子可能都走不出家門,這樣的“大家閨秀”,顧傾城連想都不敢想。

“這是什麼人想出來的陰損惡毒的法子?這是要毀掉天朝啊!”

女子對於一個家庭太重要了。

相夫教子,不只是對女子的要求,也是對女子能力的認可。

如果女人的見識太淺薄,連家門都走不出去,她如何能教出心胸開闊、見識淵博的兒女?

她又如何輔佐夫君?

“難怪這個什麼前清會滅亡呢。”

顧傾城作為執掌政權的皇后、太后,明白上位者都會採取一定的愚民政策。

但,再糊弄百姓,也不能把一半兒的子民給弄“瘸”了呀。

這樣畸形的規矩,愚民就真的成了牛羊了。

民不是民,國也不再是國。

深吸一口氣,壓下對於裹腳的憤怒,顧傾城繼續整理記憶。

顧三娘被嫡母壓著,沒能裹腳,所以及笄後,她的婚事便不是很順。

恰巧這時,前清亡了,顧舉人這個舉人的身份,也不如之前尊貴,顧家敗落了。

顧三娘雖然是個大腳,但她容貌不錯。

頭婚不太好找,但給人做填房還是可以的。

且顧三娘很聰明,嫡母霸道,她就拼命的討好嫡出的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讀書的時候,她就殷勤的端茶送水、捶腰捶背。

嫡兄嫡姐看她乖巧又可憐,一時心軟,便教了她一些。

所以,顧三娘讀過書,也會寫字、算賬。

到了二十歲這一年,他們縣裡有名的富戶李老爺死了原配,想要續娶。

李家放出風聲,續絃的出身要清白,最好識文斷字。

顧三娘全都符合。

她的嫡母收了人家三十塊大洋的彩禮,將顧三娘嫁給了年過半百的李老爺。

顧三娘委屈,卻還是乖乖的嫁了。

她擔心,如果錯過了李老爺,她可能要被嫡母賣給更不堪的人家。

不管怎樣,去了李家,她也是當家太太。

雖然繼子的年紀比她還大,雖然在李家她不太受尊敬,雖然……

顧三娘忍著委屈,拿出當初討好嫡兄嫡姐的殷勤,賣力的伺候李老爺。

老夫少妻,小嬌妻長得不錯,小嘴兒還甜,李老爺對顧三娘慢慢也有了幾分感情。

丈夫看重,顧三娘便在李家站穩了腳跟。

正巧那一年,李老爺的嫡長子李耀祖出國留洋,李老爺雖然還有幾個孩子,但全都是女兒。

唯一的兒子要走,李老爺為了兒子、為了家族還不能攔阻。

送走李耀祖,李老爺便覺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恰在這時,顧三娘懷孕了。

幾個月後,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李老爺簡直高興壞了,老來得子,還是唯二的兒子,他幾乎把所有的慈父之心都放在了幼子李耀宗身上。

母憑子貴,顧三娘在李家徹底挺直了腰桿子。

人不能太得意,這一得意就忘了形。

有兒子傍身,顧三娘不再是剛過門時那個連丫鬟婆子都不敢得罪的小媳婦。

她真把自己當成了李家的當家太太,還貪心的想要謀奪李家所有的財產。

李大少爺李耀祖出國好幾年,年初回來了一趟,成了親,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顧三娘想要出手對付李耀祖都沒有機會。

而被李老爺逼著娶回來的媳婦,似乎懷了身孕,顧三娘便生出了壞心思,想要汙衊繼子媳婦偷人,繼而達到一屍兩命的效果。

李老爺呢,快六十的人了,身子骨也不好。

被兒媳婦刺激一下,再有個萬一,李耀祖不知所蹤,這李家的產業不就都落到自己兒子手裡了?

顧三娘想得很好,計劃也周到。

她唯獨漏算了一點——

便宜兒媳婦換了個芯子,來了個熟知劇情的穿書女。

人家穿書女非常乾脆,來了個將計就計,顧三娘鑽進了自己設的圈套裡,成了偷人的那個。

連帶著,她的兒子李耀宗也被質疑是個野種。

李老爺暴怒之下,命人狠狠打了顧三娘一頓,然後將這對母子趕出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