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涇渭分明。

東富西貧,南貴北賤。

帝都城東因其背靠運河,交通較為方便,所以很多販夫走卒都跑去東邊做生意,也因此形成了帝都最繁華喧鬧的東市,商賈賺到錢之後就在東邊定居。

久而久之,城東便成為了商賈的天下,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富豪,被人們稱作“東富”。

城西則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稱為“西貧”。

金陵城南以繁華娼盛的秦淮為主,乃是達官顯貴的聚居地,謂之“南貴”。

與之相反的城北卻是些沒落的貴族和一些卑賤之人居住的地方,喚作“北賤”。

得益於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治國理念,大明自定鼎中原後,便制定了一系列的嚴格措施,從衣著打扮到學術思想,完全為鞏固大明王朝的統治而生。

是以到了現在,各行各業的人們都被套上了一層層枷鎖,不敢越雷池半步,形成了森嚴的階級。

朱高煦此刻正在前往城西的路上,眉頭始終緊鎖。

此行他只帶上了聶興與郭登二人,並沒有大張旗鼓。

對此郭登很是不解,或者說感到茫然。

按照帝都城內的勢力分佈,城西都是一些老實巴交的平頭老百姓,自己等人去城西做什麼?

難不成自家王爺收到了密報,那幕後黑手就偽裝成老百姓,躲藏在城西?

但是這不可能啊!

連暗衛都沒收到半點風聲,王爺哪裡來的密報?

郭登滿臉疑惑,聶興卻神色凝重,不知在想著什麼。

很快三人抵達了目的地,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略顯寒酸的僻靜宅院。

“你們兩人在門口守著!”

“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違令者格殺勿論!”

朱高煦冷聲喝令道,二人聽後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門口,拔出長刀嚴陣以待。

隨即漢王爺敲響了宅院大門,片刻之後院門開啟,主人見到漢王殿下,忍不住臉色一變。

“哈士奇,怎麼了?不請本王進去坐坐嗎?”

朱高煦捕捉到了楊士奇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驚容,隨即玩味開口笑道。

楊士奇聞言展顏一笑,讓開身子邀請朱高煦入內。

宅院不大,一進一出,略顯寒酸。

不過這倒也真應證了楊士奇先前的那句話,他從未收受過任何人的賄賂,家中僅有一老母一貧妻而已。

但是,偏偏這種人,卻是最危險的。

大明朝的俸祿,那是出了名的微薄,連在帝都養家餬口都很是困難。

偏偏楊士奇能夠做到不貪不腐,清廉自守,潔身自好,咬牙過苦日子。

這種官員,要麼是如同海瑞那樣千古罕見的忠臣孝子,要麼就是懂得隱忍有遠大野心的政治野心家!

很顯然,楊士奇不是海瑞,他更像是與海瑞同一時期的張居正!

二人走進客廳,各自落座後,楊士奇便主動開了口。

“漢王殿下,不知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哈士奇,這是什麼意思?連一杯茶水都沒有嗎?”

朱高煦笑呵呵地開口道,卻不料楊士奇正色拒絕道。

“家貧,沒有茶水!”

“而且賤內已經入睡,不便驚擾!”

朱高煦:“???”

我尼瑪?

真連茶水都不上?

你楊士奇還是個懼內之人?

錯愕一陣後,朱高煦也唯有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日前來,的確有一件事情,關乎近些日子發生的兩起案件。”

“一是百官伏闕案,二是江南離間案……”

朱高煦緩緩將這兩件案子道出,並且暗中觀察著楊士奇的神情變化。

當把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地講出來後,朱高煦死死盯著眼前的楊士奇,笑問道:“哈士奇,這兩件案子你怎麼看?或者說,可對那幕後黑手有什麼值得推敲的地方?”

楊士奇深深地看了朱高煦一眼,隨即緩緩搖了搖頭。

“王爺太看得起士奇了!”

“此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士奇也無法從王爺這些隻言片語中推敲出什麼。”

道理很簡單,你漢王窮盡全力都追查不到,現在就告訴我這些,我怎麼可能知道幕後黑手是誰。

然而他這個回答,朱高煦並不滿意,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漢王爺先是嘆了口氣,隨即冷冷地盯著楊士奇。

“哈士奇,那幕後黑手,就是你吧?!”

此話一出,楊士奇臉色微變,不見絲毫慌亂神色。

“王爺,為什麼覺得士奇會是幕後黑手?”

“士奇不過是一個剛從南洋回京的局外人,既不是漢王黨,也不是太子黨,更不會是太孫黨,王爺怎會懷疑到士奇頭上?”

“難不成王爺認為,士奇是趙王黨,做這一切是為了扶持趙王上位?那未免太過可笑了些!”

楊士奇輕笑一聲,絲毫不掩飾自己對趙王的輕視。

誠然,他楊士奇與趙王朱高燧在南洋一起打拼多年,是一同並肩作戰的戰友,二人之間也有著深厚情誼。

但是瞭解越深,楊士奇越是清楚地知道,朱高煦可以為王但不能為帝。

這位趙王爺雖然志向遠大,但行事作風毫無人主之相,說聲“志大才疏”也毫不為過。

他楊士奇傻了才會成為趙王黨,扶持趙王朱高燧奪嫡爭位。

朱高煦聽見他這話,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其一,你曾出任太子侍講,是太子爺的心腹重臣,所以你對太子爺與太孫都十分了解。”

“其二,你自少喪父,遊學四方,遊歷天下整整二十年之久,靠講學奉養老母,深知民間疾苦,更知曉如何利用那些懷才不遇的落魄學子舉子,把他們變為你的助力!”

“其三,你自身才華出眾,也會算計人心,太子爺、太孫、漢王、皇帝……那幕後黑手把我們這些人算計得死死的,除了你之外本王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有這般能力!”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幕後黑手明顯缺乏對皇室天家的敬畏,這在階級森嚴的大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經歷過什麼變故,或是見識到了更加廣闊的田地,或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對他造成了衝擊!”

“思來想去,也就唯有你楊士奇,可能在南洋遇到過西洋船隊,甚至是西洋傳教士,當堅信了一輩子的思想觀念遭到衝擊時,的確會使得一個人性情大變,甚至讓一個人徹底瘋魔!”

話說到最後,朱高煦再次嘆了口氣。

“所以,哈士奇你告訴本王,除了你之外,本王還能去懷疑誰?”

楊士奇沒有急著辯解,而是選擇靜靜地聽完。

當他親耳聽到漢王爺對自己能力的高度評價後,眼神中竟然迸射出了亮人光彩。

“王爺!”

“您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

“或許那幕後黑手不是一個人呢?”

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