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因而點頭說道:“那就傳旨讓張位以東閣大學士身份,入閣辦事。”

“遵旨!”

於是,張位就這麼成為了新的閣臣。

對於張位,朱翊鈞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的是,歷史上的張位在是否援朝對日宣戰的事件中,屬於主戰派,最為出名的應該是主張吞併朝鮮,建議萬曆在朝鮮八道設官,屯田駐兵。

而申時行則也因此正式被朱翊鈞批准致仕回鄉。

新的首輔倒是還沒確定。

話說,對於申時行而言,能夠當年十年首輔,做出一番成績,還能全身而退,已經算是士大夫們最理想的仕途結局了。

這也算是身處盛世,另外,皇帝的利益增長主要來自於外部擴張而不是透過對內部權貴官僚抄家的方式獲得財富增長所帶來的好處。

所以,大臣們只要識趣,都能安安穩穩的致仕回鄉。

君臣之間也更有人情味,而不會那麼互相警惕著對方。

翌日。

申時行就上本請求面辭。

朱翊鈞因而準其在文華殿陛見,時間定在寅時三刻。

申時行收到旨意後,就於第二日進了宮。

從嘉靖四十一年中狀元開始的三十年時間裡,申時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待在京城為官的,進宮也進了無數次,對皇城也可以說是無比的熟悉。

而現在,當想到即將要離開這裡,年近花甲的申時行倒是有些面容悵然起來,一時不禁抬頭看了看蒼穹。

硃紅重簷上的天,湛藍如洗,雲翳雪白如新繡之花。

申時行嘴角微揚,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這麼有閒情地看一看紫禁城的天。

只是在趨近文華殿,見到玉臺上的朱翊鈞御容後,申時行又斂住了神色,心也彷彿再被牽絆住了一般。

畢竟眼前這位皇帝在申時行的印象中,是他效忠的君王裡,為政是最勤勉的,只要在京,他幾乎天天都面聖,比前兩代帝王在位時,得到的面聖機會要多得多。

當然,申時行明顯是不知道歷史上的萬曆有多不願意與大臣見面的,在這一世,申時行是真覺得萬曆是很勤政的君王。

所以,對於申時行而言,朱翊鈞從童音孩容到現在面若刀削、鬍鬚漸濃,是他一天天在看著長大而漸漸有此變化的。

如今乍一想到要分離,申時行倒是有些不捨,他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皇帝一面。

歷仕三代帝王的他,比誰都清楚,真正把他這樣的近臣當人看,禮敬至極的還是數眼前的萬曆皇帝,也不僅僅是不用跪和賜坐賜手爐這些禮待,重點是平時的言談,都讓他察覺得出來,當今皇帝並沒有在大臣面前有那種君者自貴的桀驁之態,也就讓他有種知己難捨之感。

朱翊鈞倒也的確很習慣用申時行做自己的首輔,比用張居正還習慣。

何況,張居正嚴格來說不是他自己選的首輔,張居正因為顧命大臣和老師的身份,不是太在乎皇帝的情緒。

申時行就不一樣,對朱翊鈞是真當尊者來對待的,會主動照顧朱翊鈞的情緒,也就讓朱翊鈞有如沐春風之感。

大明的大臣裡,其實真的能像申時行一樣在乎皇帝個人感受的人不多,受整個文化氛圍的影響,越是忠心的大臣越沒有照顧皇帝個人感受的意識,而像申時行既忠還照顧皇帝個人感受的其實真的是鳳毛麟角。

這跟申時行個人成長經歷有關。

他是尼姑所生,屬於自己父親私生子,而不被家族所容,便被父親好友徐尚珍收養,從小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行事,故而從小就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本事,也特別在乎別人對其是否尊重。

所以,他能從細微處感覺到朱翊鈞這樣的皇帝有多懶得多珍貴,而也只有他,會習慣性地在意皇帝個人感受,討好似的配合皇帝做事。

但同一個國家不能長久處於舒適區一樣,一個人也是不能長久待在舒適區的,朱翊鈞不能因為申時行帶給自己舒適感,就一直用他。

“陛下!”

申時行這時先向朱翊鈞行了一禮。

朱翊鈞則笑道:“江南溫柔富貴鄉,申師傅這一回去,自是要過神仙般的日子了。”

“皆託陛下洪福,臣才得於這盛世之朝頤養餘生。”

申時行拱手回道。

朱翊鈞頷首,接著又道:“國朝有如今之盛,也有申師傅你自己之心血,故離京後可以好好看看,看看自己的仕宦多年值不值得。”

申時行拱手稱是,又道:“臣唯一之憾,是不能同陛下一起下江南,先於孝陵陪祭太祖,再去姑蘇為陛下介紹本朝實業之盛,而今只能先行,為陛下先探民風,廣尋巧物土味,而待陛下來江南巡視國政執行之況!”

“如此甚好。”

“朕若南下,必召申師傅至。”

朱翊鈞笑著回道。

申時行這時也面帶微笑,回道:“臣領旨!請陛下放心,臣回鄉後必多行善事,倡導新禮,不併田產,興辦實業,鼓勵子弟走出國門,而見世界之寬闊,曉國家未來之遠大,不令其待於鄉安於鄉禍於鄉,而自身必只讀書觀景,養身健體,只待陛下南巡。”

朱翊鈞點頭:“你是知道朕想聽到什麼話的,難得的是願意說出來;朕也知道你想從朕這裡聽到什麼話,且朕也願意成全伱。”

說著,朱翊鈞就對太監黃勳吩咐道:“把朕令焦竑擬的旨給他!”

申時行聽後忙抬眼看向了黃勳。

黃勳拱手稱是,就從文書官程慶手裡把聖旨朝申時行雙手捧了過來,笑道:“元輔,領旨吧。”

“不必唸了。”

“申師傅自己直接看吧。”

朱翊鈞這時吩咐道。

申時行便接了過去,認真看了起來,一時看到兩眼發紅,湧出淚花來,隨即就對朱翊鈞拱手大拜在地:“臣謝陛下!”

“既國崇新禮,那麼令堂受因子功誥命,乃是合乎禮節的,養卿之徐尚珍有義之人,也算於國有功,故贈官爵,與‘士大夫第’匾額也算是倡義之舉;給卿改籍為軍,且掛像文淵閣,也算了卻卿之夙願。”

朱翊鈞這時笑著說後,就道:“申師傅且起身坐下吧。”

“是!”

申時行回了一句,然後坐在了朱翊鈞面前。

隨即,朱翊鈞就吩咐說:“傳畫師!”

不一會兒,就有畫師奉旨而來。

申時行越發正襟危坐起來。

朱翊鈞則道:“畫吧!順便畫一張朕與申師傅合坐文華殿的畫像,掛於宮廷,留於朕和後人瞻仰。”

宮廷畫師拱手稱是。

而申時行這裡則開始盯著畫師,只是忍不住想落淚,但又不得不憋回去,心想著這個時候該面帶笑意才好,不然被掛在文淵閣後被人看見,還以為他申時行並不樂意改革,所以他只能強行咧嘴,一時頗不自然。

“申師傅自然些才好。”

朱翊鈞見此不由得說了一句。

申時行只稱了一聲“是”,然後儘量做的自然些。

不覺,日光燦爛,熟練的畫師畫好了兩幅影象,一幅申時行的單人像,一幅朱翊鈞和申時行合坐於文華殿的像。

“傳太子來!”

這時,朱翊鈞又下達了新旨。

沒多久,太子朱常浛就來了這裡。

“臣見過太子殿下!”

申時行這時趕忙行了一禮。

朱翊鈞則對太子吩咐說:“待會你送你先生出宮吧。”

太子拱手稱是,且將一幅字交給了申時行:“這是送給先生的。”

“謝殿下賜字。”

申時行接過字來說了一句。

朱翊鈞則問申時行:“可有長進?”

“已有些陛下的風韻,暗蓄鋒芒。”

申時行回道。

朱翊鈞聽後只看向了畫像。

“申師傅隨朕去文淵閣,看著他們掛吧,太子也去。”

而朱翊鈞在看了畫像後,就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且先往文淵閣走了來。

申時行拱手稱是,挺胸抬頭起來,且一臉奮意,而宛若回到了昔日剛中進士於宮中鴻臚唱名的場景。

待朱翊鈞親自帶著太子和申時行來到文淵閣後,閣臣王錫爵、鄭洛、沈鯉、于慎行皆出閣來迎,隨即就與朱翊鈞、申時行等,一起親眼看著申時行的畫像被文書官宦官掛在了張居正像右側。

朱翊鈞則在這時看向申時行:“申師傅這下可放心歸鄉了。”

“臣,臣去也,陛下保重!”

申時行哽咽了一會兒,最終就只說了這麼簡短的一句,然後在戀戀不捨地瞥了一眼朱璧上的自己畫像後,就在太子的陪同下離開了文淵閣,出了宮門。

朱翊鈞看著申時行的背影,沉默良久,隨後就看向張位說:“據卿說,卿是想巡視朝鮮、東瀛?”

朱翊鈞這麼一說,王錫爵和鄭洛、沈鯉等閣臣皆一臉驚愕地朝張位看了過來。

張位自己也愕然抬頭,隨後想了想,還是拱手回道:“回陛下,是的,臣欲請旨巡視朝鮮、東瀛一帶。”

“朕準了!”

朱翊鈞笑著說了一句,心想這申時行推薦的人果然靠譜,自己無中生有的事,這張位都選擇了承認,而沒有想著否認,明顯是個老實可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