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

對很多人來說,他們已經看不到今天的太陽。

大山深處忽然出現了一片烏雲。

沒錯,是烏雲!

胡義都記不清有好久沒有看到烏雲。

有云就會有雨。

久旱逢甘霖算是一喜...

心情並沒有因為看到烏雲而變好。

四十個鬼子仍然緊緊跟在後面。

胡義抬起手來捏了捏鼻樑,有些頭疼。

另一隻吊在胸前的胳膊不時傳來鑽心的痛。

到現在,他都記不清九營到底擊斃擊傷了多少鬼子...

紅砂村來幫忙的民兵,自靠奮勇要幫助九營打阻擊,犧牲了十二個,傷了六個。

要不是在山谷中匯合了羅富貴,估計這些民兵差不多得全軍覆沒。

這一來,原本是來抬傷員的,反而變成了傷員。

犧牲的民兵,根本連給他們收斂遺體的機會都沒有。

劉老庚胳膊上纏著繃帶,臉上兩道淚水淌出兩道發白的溝,兩眼無神,不斷地嘀咕重複:“俺可怎麼給孤兒寡母老人家交待啊...俺可...”

喬村長在旁邊不斷安慰:“你放心,他們都是烈士,我們會幫襯的...”

劉老庚似乎沒聽到,鼻子冒出個泡,繼續喃喃:“俺可怎麼給孤兒寡母老人家交待啊...”

“打仗就會死人,他們為了保衛家園,他們是英雄...”

“俺可怎麼給孤兒寡母老人家交待啊...”

“我們一定會給他報仇...”

“俺可怎麼給孤兒寡母老人家...”

“...”

“俺可怎麼給...”

...

長長的擔隊伍。

一路上都著瀰漫著血腥氣。

後邊跟著灰頭土臉或腦袋或胳膊纏著繃帶無精打采的灰軍裝。

何根生蹲在放在路邊的擔架旁,伸手探了探傷員鼻息,再摸了摸脈博,然後伸手放在傷員胸口好半晌,抬頭站在旁邊抬擔架的村民搖了搖頭:“沒救了,抬到路邊溝裡去吧,等鬼子掃蕩過後再回來...”

胡義一直擔心會出現更多的鬼子。

然而,散開向各個方向偵察回來的戰士不斷彙報:“沒有發現敵蹤...”

頭上的小辮兒耷拉著,小丫頭有些心不在焉:“狐狸,敵人會不會真被友軍給引走了?”

胡義搖了搖頭:“鬼子費這麼大精力,他不可能放棄...”

“真的是急死個人了,追高橋鬼子的人到現在也沒回來...”

“胡營長,過了前邊山口,就進俺們村,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小鬼子他就算來再多人,咱們也不怕他們!”

胡義停下腳步站到路旁:“什麼意思?”

“前邊有個叫一線天的地方,只要俺們提前到懸崖上埋伏,後邊跟著的這些小鬼子,我們就算用石頭都能砸死他們!”

“距離有多遠?”

“十里左右!”

前邊的隊伍一陣騷動。

“不好了,劉老庚撞石頭死了...”

...

鬼子少尉黑著臉,站在山樑上舉望遠鏡,看著山谷中向北蜿蜒長長的隊伍。

從追到中尉死玉碎前邊那個村子後,他敏銳地發現逃跑的土八路戰鬥力越來越多弱。

土八路能戰鬥的人絕對不多了!

從地上屍體判斷,土八路甚至開始動員村裡的村民拿著槍來與皇軍拼命。

以前見到這樣打扮的村民,哪一個不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難道...往南跑的才是指揮通報的土八路特務團?

剛才經過一片稀疏的樹林時。

手下再次死了一個傷了四個。

少尉忽然有些想念皇協軍,雖然衝鋒陷陣不行,但是可以抬擔架!

土八路太卑鄙,竟然還不時派人藏在山道兩邊。

對抬擔架往回走的勇士打黑槍!

到後來,不得不抬著傷兵追擊,嚴重拖慢了追擊速度。

不僅如此,半個小時前就應該回來,與大隊聯絡的傳令兵也沒見蹤影。

小隊徹底成了突前孤軍!

司令部早就有傳言,兵力不到一個大隊,不能進深山!

每前進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隨時都得防藏在山坡上灌木叢中、石頭後面的土八路打黑槍。

根本沒有在夜裡追擊來得痛快。

心裡不由得有些煩躁。

少尉的兩眼差點冒出火來,無盡的憋屈。

攤在面前地上的地圖屁用都沒有!

手下軍曹捂著臉鳥語:“按戰場守則,我們現在應該撤退...”

中尉的語氣漸漸平靜:“你說,這夥八路是不是故意讓我追擊,好讓他們南邊的人逃脫?”

軍曹愣了一下,少尉似乎根本沒有聽自己的建議。

倒是聽說過八路作戰部隊引走皇軍以保護村民及傷員。

用傷員來引走皇軍掩護作戰部隊,這個...倒是第一次聽說!

聽少尉這麼問,估計不答又要挨耳光:“估計是這樣...”

軍曹故意退後兩步,心裡一陣悲哀,土八路什麼時候戰鬥力這麼強了?

中尉陣亡,這一次回去,估計日子也一定不好過...

下一次,肯定得當敢死隊...

“繼續追擊...增加觀察哨,土八路隊伍中只要有人離隊,一定要看清楚藏身的位置...”現在少尉忽然下定決心!

居高臨下,只要八路有人離隊,一定能看得到!

前邊打阻擊的八路只有十幾個,如果能全部消滅他們,那麼,剩下的那些拿著槍的村民,絕對不是皇軍的對手!

中隊大部分戰死,現在就算是拼著全中隊陣亡,也要讓土八路付出代價!

坐在山道上的鬼子慢慢站起來,再也沒有昔日的威風。

山谷中。

指揮帳篷裡。

大尉一夜沒閤眼!

兩眼通紅,一夜之間胡茬掛滿臉。

山樑上對土八路進攻損兵折將。

友軍一箇中隊損失大半。

自己派去追擊的一箇中隊竟然損失大半。

參謀的臉已經被他揍成豬頭,卻死死的一直盯著自己。

“你是怕我現在切腹?”大尉忽然笑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那麼做...”

參謀搖了搖頭:“可以確定,傷兵確實感染了虎烈拉,幸好發現及時,暫時控制住了蔓延趨勢。”

大尉有氣無力:“追擊中隊有沒有訊息?”

“昨天晚上來求援後就再沒有訊息...”

“派出去的傳令兵呢?”

“還沒有回來!”

“撤退吧...”

“皇協軍兩個營連夜行軍,已經到了南邊十里,帝國航空偵察兵將在半個小時後到達山谷上空。”

大尉抬起頭:“我讓你撤退,難道你沒長耳朵嗎?”

參謀語氣平淡:“少佐發來電令,讓我們繼續留在這裡!”

大尉愣了一下:“你出去吧,我想靜靜...”

“少佐讓我看著你!”

大尉似乎不敢想念,看著參謀好一會兒,終於洩了氣:“你放心吧,我不會切腹的...”

參謀對旁邊警衛點了點,兩鬼子立即上前鞠躬敬禮,然後將大尉的指揮刀及懷劍取走。

大尉盤腿坐在帳篷裡,一動不動,一句話都不說。

參謀對衛兵揮了揮手,轉身走出帳篷。

沒走上幾步。

砰...

帳篷裡傳來一聲槍響...

兩衛兵趕緊轉身往帳篷跑。

參謀搖了搖頭,將掛在下巴上的口罩扯上,走向傷兵營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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