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言,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官司訴訟,原被雙方自然都是各執一言。

無論是胡彪這邊的人證,還是曹大為這邊找的人證,可不會替對方說話,也因此,隨著兩方烏泱泱百十號人證齊聚縣衙,莊重威嚴的衙門口就成了菜市場。

那叫一個人多口雜、亂七八糟。

吵的陸遠頭都大了,索性驚堂木一拍。

“擾亂衙門,屬不敬之罪。左右,將這些刁民挨個打十記板子。”

都說法不責眾,陸遠大手一揮,卻是將一百來號人全給罰了。

官威不可謂不煊赫。

如此立威手段也嚇的曹大為等官吏為之悚然。

知縣發飆了。

三班衙役幾百號人,兩兩一組動起手來,這百十號地痞莫看平日裡耀武揚威,欺負起老百姓來凶神惡煞,此時此刻也是沒一人敢反抗,老老實實趴在地上任由殺威棍砸在屁股上,直痛的哀嚎四起。

誰敢同衙門作對?

板子打罷,人也就老實了。

陸遠再問起話來自然也就十分順利。

自然,也問不出什麼來。

雙方各執一詞罷了。

陸遠於是又著人將那日現場圍觀的百姓叫來幾人,充作作證。

可圍觀百姓所言也不過是雙方互毆,至於緣由並不甚清楚。

陸遠看向文興盛:“文主簿可有什麼建議?”

後者拱手:“下官乃治農主簿,刑訟之事還是請堂尊親斷吧。”

陸遠於是頷首:“既如此那便按照一般爭鬥結案吧,涉案之人一律罰五百文,不予繳納罰金者,重責二十杖,退堂!”

雷聲大、雨點小,一百多人參與的鬥毆案就這麼草草罰款了結。

順道著創收幾十兩。

案子在官府這雖然是結了,可出了官府,卻只是剛剛開始。

隨後的幾天內,胡彪這小子也是給力,接二連三讓手下人跑到城中、城南的賭檔、青樓裡鬧事,每每鬧事就必然要大打出手,淳安縣的治安情況一下便惡劣起來。

“簡直是無法無天!”

贊政廳內,整個淳安有頭有臉計程車紳們齊聚一堂,聽著陸遠怒不可遏的訓斥。

“短短六天,鬥毆案件屢屢出現,致四十餘人受傷,如此,你們讓本官如何向知府衙門交代,如何向臬司衙門交代。”

臬司衙門,即明代省一級按察使司,職權等同政法委。

“這件事不處置好,依本官看,就讓知府衙門來定咱們這些堂官失職之罪吧。”

陸遠坐下屁股,冷言冷語:“到那時,本官自然脫下官袍歸鄉種地,各位又復何為?”

之所以授意胡彪鬧事,陸遠存的也有這麼一番心思。

最好能被‘開除’才好呢。

陸遠是一心擺爛,恨不得趕緊丟官棄職,自此脫離嚴黨身份,可曹大為這些人哪裡能願意跟著。

因此曹大為第一個出口表態:“這些日子在城中鬧事者,左右不過是胡彪、馬大奎等地痞流氓,抓起來,殺!”

“曹縣丞這麼說,是不是太武斷了。”鄧連三反問道:“鬧事打架的,不單單只是胡馬之流吧,據卑職所知,四海賭坊、望月樓等賭坊、青樓也是罪魁禍首,這些個掌櫃、老闆抓是不抓、殺是不殺?”

“鬧事者是胡馬之流。”

“這只是一家之言。”

鄧連三起了聲調:“此番鬧事,雙方各執一詞,難道衙門斷案只偏聽一家之言嗎。”

眼見素來沉悶性子的鄧連三突然變得侃侃而談,曹大為嗅到了不對的味道。

事有蹊蹺啊。

“要想長治久安,那最簡單的辦法,便是斷其根源。”

陸遠適時開口,打斷曹大為的深思,大手一揮就是一刀切。

“將所有的賭檔、青樓這種擾亂治安、藏汙納垢的地方權停,將依附於這種場合從事非法勾當或者充為打手的地痞流氓全部抓起來,嚴懲嚴判。”

一聽這話,慢說曹大為,整個贊政廳裡幾乎所有的官吏士紳都坐不住。

賭檔青樓可是暴利,是盤剝民財最快的兩個支柱產業,關停,那不是斷了財路。

因此紛紛出面制止。

“本官並非是獨斷專行之人,既然諸位同僚不同意,那就不做,可如何向知府衙門、臬司衙門交代,也希望諸位同僚給本官一個主意。”

陸遠環視全場,眾人無不垂首。

反倒是主簿文興盛開了口。

“我倒是覺得縣尊這個辦法很好,賭檔娼寮皆為藏汙納垢之所,一直以來都是禍亂之源,關了倒真是一了百了,從根本上除亂止暴。”

一眾士紳無不對文興盛怒目而視。

這個文興盛,素來自視甚高,簡直就是讀書讀傻了,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嗎?

“關又不願意關,那索性這樣吧,這一次哪一方鬧的事,就把哪一方主事之人,通通砍頭!”

陸遠面若寒霜,森然道:“無論是胡馬之流,還是參與此番鬥毆案的賭檔、青樓掌櫃、打手全部抓起來,或砍頭或充軍,如何?”

“不可!”

這一下輪到曹大為不同意了。

那可都是他的自家產業,自家人,要是這麼一來,他在淳安當地的羽翼可就被一剪而空。

“關不讓關、抓不讓抓,那還談什麼!”

陸遠氣的一拍桌子:“如此知縣倒不如讓你們來坐,本官這就書信一封往知府衙門,請知府衙門治本官一個無能之過!”

好嘛,知縣掀桌子了。

曹大為臉上陰晴轉換,最後看了一眼翟年,卻見後者眼觀鼻、鼻觀心一派事不關己的德性,內心深恨。

他們倆都是淳安當地的坐地虎,若是自己栽了,翟年也樂得看笑話。

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一念至此,曹大為索性也擺爛起來。

“若是縣尊執意要關,下官等人自然不敢有意見。”

陸遠趕忙擺手:“非是本官所欲,而是權宜之計,再過一月便是年關,屆時巡撫衙門、布政使司衙門可是要吏治考評的,這個節骨眼上咱們淳安一直鬧個不休,在座各位和本官都要吃掛落,少開一個月門,總比丟官要強的多吧。”

“既如此,下官同意堂尊的做法。”曹大為不假思索就認了下來。

繼而是文興盛。

如此,陸遠這個知縣連帶著唯二的兩名佐二官都一致同意。

至於翟年和其餘一眾吏目,就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餘下的當地富紳便更沒有說話的資格了。

召集他們來,也就是為了方便通知決議而已。

“散了。”

陸遠起身離開,嘴角已經控制不住的挑了起來。

沒了賭坊、娼寮、地痞流氓,這個年,淳安的老百姓能過安生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