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桃豁然轉頭,惡狠狠地說:“收聲!”

馬仔唯唯否否,卻是被李之桃報菜名報的餓了,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著。

趙傳薪哈哈一笑:“兄弟們都餓了,快點吧,扭扭捏捏的,成何體統?”

一聽“扭扭捏捏”四個字,李之桃臉騰的紅了。

這次,他決定由自己走,這樣趙傳薪就沒理由挾持他了。

一邊悶頭走,一邊慪氣:我叫不生氣,我叫不生氣……

等到了蓮香樓,李之桃有些不自然。

他知道蓮香樓,甚至知道許多菜名。

可最大的問題是:他沒來過。

這裡的飯菜自然是極好的,但價格也高。

曾經跟著別的檔口廝混的時候,他只能在外面站著當馬仔,在樓下嗅著樓上的香味,然後回家啃糙麵餅子就鹹菜。

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進來吃頓飯。

李之桃他們一看就不像好人。

至於趙傳薪,本來衣服是非常合身的,可溼透了還沒幹,皺皺巴巴,並且海水因析出不少鹽分而泛白。

夥計一看,皺起眉頭,很是懷疑他們是否能消費得起,或者這些別有用心,比如來鬧事的。

這種事屢見不鮮。

找桌子坐下,趙傳薪轉頭對李之桃說:“桃桃,再把菜名報一遍。”

“……”李之桃一口老血壓在喉嚨。可看看周圍衣著光鮮的食客,再看看滿臉警惕盯著他的夥計,還是開口:“釀鯪魚,霸王鴨,焗魚腸,鳳爪,叉燒包,蓮蓉包,蝦餃,糯米雞,鮮蝦腸粉……”

趙傳薪都驚呆了:“桃桃啊,不是當哥哥的說你。

當初你讀書有這麼用功,不至於來港島混堂口。”

不等滿臉鬱悶的李之桃回話,趙傳薪對夥計說:“他報的那些都端上來。”

夥計哼了一聲:“你們能吃的起麼?”

趙傳薪笑眯眯的一拍桌子:“看不起我兄弟呢?

我兄弟可是中盛堂的堂主,綽號桃桃!

他能吃不起一頓飯?”

“我係大缸桃啊,不繫桃桃!”李之桃抗議後,又悚然而驚:“呢個,呢個,食不完曬!”

他哪裡有那個資本,點那麼多貴菜?

趙傳薪眨眨眼:“吃的完,怎麼吃不完呢?我胃口好的很。”

這可把李之桃為難住了。

看看一桌子馬仔,再看看趙傳薪,最後看向了夥計。

他決定了,大不了今天吃一頓霸王餐!

總之,面子要緊!

就是不知道,這家店是誰罩著的,估計要火拼一場了,對方人多的話搞不好會挨頓胖揍……

“哈哈……”趙傳薪看著內心戲豐富的李之桃,終於忍不住了。“逗你的。這頓我請。”

說著,手再一拍桌子,拿開後,桌子上多了閃閃發光的銀元。

伸手指頭點點夥計:“你眼睛什麼時候瞎的?

我這滿身貴氣,你看不出來麼?”

夥計看看桌子上的銀元,再看看渾身皺巴巴的趙傳薪,比川劇變臉還快,笑著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瞧我這眼睛,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李之桃和他的馬仔都詫異的看向趙傳薪,沒想到他能拿出這麼多錢。

那輕鬆的架勢,一看就知道他身上肯定還有更多。

這讓李之桃有些氣餒。

趙傳薪是誰?

粘上毛比猴子都精的主,立刻就琢磨透李之桃的心思。

“呵呵,桃桃,你看見我有錢,第一反應是氣餒?

你怎麼不琢磨琢磨,像我這樣的肥羊,回頭敲詐我一頓呢?”

聞言,李之桃一拍桌子:“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大缸桃系嗰種宵小之輩嚟架?”

“哦?”趙傳薪端起夥計送來的茶喝了一口,呸的吐掉茶葉沫子:“那你取之有道,有什麼道?”

好麼,把大缸桃問住了。

他支支吾吾:“搶地頭,當然繫上工啦!”

這讓趙傳薪覺得李之桃有些意思了。

咋咋乎乎的,就是為了搶地盤,然後在碼頭扛包?

怪不得,連上酒樓吃頓飯都要猶豫半天。

“牛逼!有志氣!”趙傳薪豎起拇指。“介紹介紹你的兄弟吧。”

聽了趙傳薪的誇讚,李之桃挺胸抬頭,洋洋得意。

一一介紹說:“肥強,蛤蟆仔,大東,吹水駒。都系我生死相交好兄弟。”

這裡面,蛤蟆仔給趙傳薪印象最深。

這人腫眼泡,臉上掛著那種明明憨厚卻故作兇狠的模樣。

“蛤蟆仔,你老家是哪裡的?”

蛤蟆仔的“冷酷”模樣立刻垮塌,略帶討好的說:“趙先生,我老家義烏。”

“會說官話?”

“嗯,讀過私塾。”

上菜了。

幾個人侷促的不敢動筷。

似乎覺得一直都是趙傳薪在帶節奏,這讓李之桃很沒面子。

上來腸粉後,他率先拿筷子夾了一塊。

趙傳薪也不惱,招呼其餘人:“蛤蟆仔,肥強,大東,吹水駒,都吃,都吃,好吃好喝,今天管飽。”

另外幾個人才敢動筷子。

眨眼間,一盤腸粉就沒了。

趙傳薪笑了。

這一幕很溫馨啊,鹿崗鎮保險隊都是這麼吃飯的。

接下來,上一盤沒一盤。

他們都是社會底層,好勇鬥狠不過圖一碗飯吃,肚子裡缺少油水,冷不丁有好吃的,那也是相當能吃了。

而趙傳薪人高馬大,肌肉發達,尤其是旺盛的生命力,迫使他也是個大肚漢。

有錢沒架子,能說會玩,很快幾個人和趙傳薪就沒了隔閡。

正吃的盡興,蹬蹬蹬,一行人上樓。

正在吃飯的李之桃他們見了這些人緊張起來。

好奇望去,趙傳薪看到為首的是個嘴巴很大的男人。

“大佬,今日嘅事就噉算?”

“唔系點樣?啲北佬唔好惹,我打聽過鹿崗鎮保險隊,好犀利!

幾百人,各個都有槍!

我聽人話,佢哋連鬼佬都夠膽殺!”

“確實夠膽,姓劉嘅女人都夠膽開槍殺人!”

趙傳薪一聽,巧了哈。

這或許就是那個聯字頭的人吧。

看來,劉佳慧將他們給鎮住了。

忽然,有個馬仔注意到了李之桃,駐足,滿臉調侃:“呢個唔系大缸桃嚟架?

桃哥都有本事嚟蓮香樓食飯喇?”

這句話,將李之桃臊的滿臉通紅。

以前他給人當馬仔的時候,和這些人都認得。

往事不堪回首。

欲言又止,他最後還是沒敢說話,因為大口昌在這裡。

趙傳薪一看,這不行啊,猛地拍桌子:“乜事?我們桃桃不要面子的嗎?”

在場全都懵逼。

李之桃大急,趕忙在下面狠狠的推了趙傳薪一把。

那眼色使的,比結膜炎患者眨的還頻繁。

然後,聯新勝的人全都大笑起來。

大口昌帶人來到桌子旁,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現在改名,叫桃桃了?

夠威!

得丫,桃桃,呢系你新收嘅細佬?”

也只有小弟,才會這樣為老大出頭吧。

不敢得罪大口昌。

聽到自己被大口昌叫“桃桃”,李之桃臉紅的像煮熟的大蝦,卻又趕忙搖頭:“冇啊。”

見他矢口否認,大口昌又轉頭,眼神陰惻惻的盯著趙傳薪:“後生仔,你夠膽,夠膽同我咁講呀?”

生怕有個好歹,李之桃連忙為趙傳薪開脫:“昌哥,佢系新來嘅,唔識你,唔系唔敢咁同你講說話嘛。”

然而,大口昌忽然暴怒,對李之桃罵道:“我畀你講嘢呀?我他媽問的是你麼?”

李之桃趕忙低頭。

這時候,趙傳薪笑了。

他拿出一根雪茄點上。

要是熟悉他的人就肯定會知道,下一刻,趙傳薪手裡肯定會有槍,而且一定是大傢伙。

果然,大口昌正罵李之桃罵的痛快,發洩今天白天在劉佳慧那裡吃的癟。

甚至他都要動手了。

可忽然覺得全場過於寂靜。

這讓他覺得很不對勁。

甚至,他聽見了別人咽口水的聲音,聲音很大。

然後,他聽到咔嚓一聲。

轉頭一看,趙傳薪正叼著雪茄,眯著眼,剛將一把麥德森機槍的槍栓拉上。

大口昌的罵聲戛然而止。

“罵啊,昌哥你繼續。”

大口昌哪裡還敢罵。

“額,額,我……”

趙傳薪左手持槍,笑吟吟的看著他。

麥德森機槍有二十斤重。

咋聽上去,二十斤彷彿沒多沉。

但若真讓人單手拿一把二十公斤的槍,可能用不上兩分鐘手臂就麻木了。

能像趙傳薪這樣輕鬆的,可謂鳳毛麟角。

槍本身沒任何氣質,可麥德森機槍獨特的朝天彎曲的彈夾和大口徑的槍管,無不在告訴敵人,它的火力持續性和巨大的威力,是有多麼的危險。

趙傳薪伸出右手,啪啪不輕不重的拍著大口昌的臉頰。

“你倒是繼續罵啊?”

“我,我……”最後迫不得已,大口昌說出了今天已經說過一次的話:“都系誤會啊大佬。”

其實趙傳薪來港島,純屬來敲敲邊鼓的。

一來劉佳慧他們做的不錯,二來對慈善會來說,“聲名狼藉”的自己就是個累贅。

日俄都想要他的命,美國佬對他恨之入骨。

而港島,目前是英國佬的地盤。

雖然英國人和他目前還沒有太直接的衝突,但以趙傳薪對待列強的強硬態度,英國人怕是也會暗中使絆子。

他倒不如單獨行動。

當玩了唄。

“誤會啊?”趙傳薪眨眨眼:“那好,今天這一桌,你買單。”

李之桃,蛤蟆仔他們都看呆了。

他們分明記得,來的時候趙傳薪手裡根本沒槍啊?

那麼大的槍,能把人打成篩子吧?

趙生夠威,好犀利!

“冇問題啦!”大口昌被那麼一坨槍指著,冷汗嘩嘩的流,比白天被劉佳慧拿手槍指著壓力還要大出十倍。“隔壁骨場都系我罩嘅,還可以安排趙生去松骨的啦。”

聞言,趙傳薪把槍往後一收。

變戲法般,那麼大的槍不見了!

這個時代唯獨這點好,他做事百無禁忌。

神神叨叨的,更容易讓人敬畏。

果然,這些人瞪大眼睛,尤其是蛤蟆仔,腫眼泡裡眼珠子亂轉,左看看右看看,槍真的沒了。

趙傳薪臉色變的像酒樓夥計那麼快,露出極為真誠的笑:“那就都系朋友的啦。桃桃,還不快謝謝昌哥,他請我們松骨。”

此時的李之桃,業已忘記糾正趙傳薪他叫大缸桃了。

傻乎乎的順勢說:“謝謝昌哥。”

大口昌嘴角抽搐。

此時港島的幫派,遠沒有後世那麼威風八面,那麼有錢。

一下子請六個人吃一桌菜和按摩松骨,加上今天自己人吃飯,怕是要大出血了。

還好,他出面是有折扣的。

“那,趙生你先食飯,我會畀人通知骨場。”

“退下吧。”

大口昌帶人進了包間,扯著自己的馬褂,裡面都溼透了。

馬仔問:“大佬,要不要去叫人?”

大口昌沒好氣:“佢槍有幾多子彈?你衝上去送死麼?”

馬仔一個激靈。

忙搖頭。

“咁仲講乜,快點去安排松骨!屌,北佬各個都咁犀利!”

說到北佬,他猛地一怔。

是啊,好像這人的口音,和劉佳慧他們都差不多。

這是關外口音!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可這……

就喝涼水都塞牙縫,倒黴到家了唄?

撲街啊!

……

趙傳薪已經吃飽了,起身說:“走,託昌哥的福,兄弟們松骨去。”

李之桃方方正正的腮幫子跳動:“趙生,真去?”

“你看我像開玩笑麼?”

蛤蟆仔倒是很興奮:“長這麼大,我沒松過骨。”

李之桃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衰仔,小心聽日送命!”

而趙傳薪大大咧咧在前面帶路:“怕什麼?今天樂呵夠了,明天大不了一死。”

“……”李之桃愁眉苦臉:“趙生,我還沒活夠呢。大口昌的聯新勝,唔好惹!”

下了樓梯後,

趙傳薪拍拍他的肩膀:“桃桃啊,你還是太年輕。大口昌不好惹,我難道就好惹麼?聯新勝算個屁,他跪下來求我給我當馬仔,我都不惜的收他,不夠格知道麼?打不上一萬發子彈,在我們那裡,他連當騎警的資格都沒有!”

李之桃覺得趙傳薪在吹牛逼。

還打一萬發子彈?

這時候許多正規軍,能打滿一百發練槍就算精銳了。

只是,他不得不再次糾正:“趙生,我係大缸桃,請叫我大缸桃。”

“哦,請原諒我的不厚道。”就在李之桃滿意的點點頭的時候,就聽趙傳薪又加了一句:“但凡你沒死我沒亡,桃桃這個名字我叫定了!”

李之桃出門,好懸沒一個跟頭絆倒。

幸虧底盤低,就一個字: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