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毗鄰太湖,太湖之大,足夠藏匿多股鹽梟。

這些人刀口舔血,往來疏忽,在太湖上向來比官兵要靈活。

許多太湖盜的名氣都很大。

趙傳薪也就是聽個稀奇,聞言說:“我們也要離開了。既如此快上車,我帶你過去說不定還能趕上熱鬧,你還能給捆金昆秀的繩子打最後一道結。”

那巡捕聽了,嬉笑拱手:“那便多謝趙先生了。”

他心動的不是去“打結”,而是沒坐過洋車,想嚐嚐鮮。

勞斯萊斯銀魅無論前座和後座其實都不寬敞,趙一仙見這個巡捕跟他擠後排,老臉更是拉長。

趙傳薪發動了好幾下,才打著了火,大早上的天氣屬實有些冷。

見徒弟手凍得發青,趙傳薪單手操縱方向盤,遞給徒弟一個金屬小盒:“這裡面是獾子油,在手上臉上塗些,不然可能生凍瘡、皸裂。”

後排趙一仙腆著臉:“趙神仙,我這臉早就裂了,能否勻些?素聞關外的獾子油有奇效。”

趙傳薪等本傑明·戈德伯格抹了點就收了回來:“我還指望我這弟子給我養老送終,你老麼卡呲牙的,就別浪費了。”

趙一仙:“……”

後面巡捕驚訝說:“小的也快三十的人了,趙先生看著比小的還年輕。”

趙傳薪嘿嘿一笑:“是麼?真好。你離三十越來越近了,我卻離三十越來越遠了。”

巡捕:“……”

趙一仙一直好奇趙傳薪的年紀,看著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滿臉鬍子讓他看著成熟些,但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但他又發現,趙傳薪端的是寒暑不侵,不管是剛早起,還是困頓的時候,臉不會變形走樣,不會凍的皸裂。趙傳薪肯定不只是二十歲,但他也不相信趙傳薪是唐朝年間的人。

唯獨今早上,趙傳薪氣色有些發白,也不知道是否昨夜沒有睡好。

一路上,那巡捕都在講有關金昆秀和阿寶的事情。

這對雌雄大盜,不但藝高人膽大,且男的風致卓絕、雅善修飾,女的娥眉淡掃、粉黛輕勻,都有一副好皮囊。

巡捕說:“此前,金昆秀被捕過一次,判了死刑。行刑之際,阿寶糾集了幾十個太湖盜喬裝改扮來到法場,把護場的營兵打的四分五裂,帶著金昆秀揚長而去。這一次,巡撫老爺得了風聲,下令捉住便就地正法。依我看,那金昆秀是逃不得了。”

他說的眉飛色舞,趙傳薪卻只淡淡的“哦”了一聲。

在北方,這就叫綹子。

綹子沒有不殺人的。

鹿崗鎮周圍的山頭,所有綹子都已經被趙傳薪剿滅,根本就沒有他們生存的土壤。

他對什麼太湖盜,一點興趣也無。

巡捕似乎察覺到趙傳薪的淡漠,又說:“其實那昆秀阿寶二人,早已打點了太湖上的緝私營,平日雙方見了便側目而視掩耳而去,絕不肯狹路相逢。阿寶也從不傷人,這夥人只販鹽不做傷天害理之事。”

趙傳薪的目光只是沒那麼凜冽了而已。

車子開了一會兒,趙傳薪見路旁有一家金店,就靠著鋪頭停車:“稍等我一會兒,去看看有沒有趁手的工具。”

巡捕很機靈:“我跟著一起,說不得能幫上什麼忙。”

進了金店,趙傳薪直截了當問:“夥計,有沒有焊藥、錘子等打造金銀首飾的工具?”

夥計見不是來買首飾的,抄著袖子縮著脖子嘿嘿一笑:“有是有,但一概不賣。”

趙傳薪懶得廢話,朝巡捕使了個眼色。

巡捕亮出身份牌:“你這夥計,可別給掌櫃的招災。”

夥計油滑的臉,頓時變得真誠:“那不能,一點焊藥而已。我們店的焊藥,焊介面不生綠鏽,遠近聞名……”

焊藥這東西,其實不復雜,無非金銀銅錫鉛外加硼砂。其中配比細節,只有常年浸淫貴金屬的人才能感受到好壞。

趙傳薪齜牙:“不放銅,不就沒綠鏽了嗎?”

夥計還道是外行,聞言笑容尬住。

道理雖然簡單,可在此時,越是簡單的事情,越要包裝的神秘。就像網際網路不發達的時候,蘸糖葫蘆的方法,張口就敢收你五千塊錢。

“別廢話,弄點好焊藥給我。”

“好好,您等著。”

各種工具取出,夥計也不敢獅子大張口,隨便要了些錢作罷。

趙傳薪拎著東西,剛出門就收入秘境。

正此時,不遠處喧譁起來。

老百姓嗅覺靈敏,哪裡有熱鬧,很快就能傳播出去,速度有時候比車還快,就很神奇。

巡捕抓住一個小跑前進的中年人:“急著去作甚?”

中年人認出他巡捕打扮,趕忙回答:“回差爺,小的聽聞那金昆秀去金閶遊玩,被巡捕識破身份逮到了。小的去湊湊熱鬧。”

巡捕看了一眼趙傳薪,趙傳薪揚揚下巴:“你去吧,我們這就要走了。”

巡捕抱拳行禮:“趙先生,就此別過。”

趙傳薪點點頭,上了車。

“師父,俺來開車吧,這一路,俺已經看的會了。”本傑明·戈德伯格興沖沖的說道。

趙傳薪見街頭許多人都跑去湊熱鬧,這邊反而空了,就說:“那行,你試試。”

本傑明·戈德伯格的智商確實線上,光靠觀察,未經趙傳薪指點,坐在駕駛位居然有條不紊的先摘了空檔,然後啟動。

踩離合,掛擋,慢松離合,車子緩緩前進。

後面趙一仙羨慕的看著。

只是……

五分鐘後,趙傳薪指著前面問:“本傑明,你看前面是什麼車?”

本傑明·戈德伯格興奮的把控方向盤:“師父,是黃包車。”

“兩輪的人力黃包車都比你快,你乾脆下車推著走吧。”

本傑明·戈德伯格:“……”

他從一檔,逐漸加速掛到了三檔。

到了一個路口,前面行人較多,又一腳剎車,卻將車憋滅火了。

趙傳薪也不說話,只是看他操作。

當他趙傳薪徒弟,是要具備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質的。

本傑明·戈德伯格啟動,吭哧,車子滅火。啟動,吭哧,滅火……

“好傢伙,我早飯都快讓你抖出來了,這比我坐過的搖搖車都快樂。”趙傳薪樂了:“我三檔都不能起步,你現在就想三檔起步,乾脆我叫你師父。”

本傑明·戈德伯格:“……”

他撓撓頭,靦腆一笑,摘到一檔,這才啟動著。

走著走著,前面一群百姓踮著腳看著什麼,攔住了去路。

本傑明·戈德伯格問:“師父,俺啥時候停車?”

趙傳薪指著前面說:“看見那個大冷天袒露胸膛的傻逼了嗎?撞上他咱們就停車。”

本傑明·戈德伯格:“……”

後座的趙一仙暗樂:這洋崽子,也就他師父能治得了他!

車子停靠在路旁,趙傳薪開啟車門探頭喊道:“兀那漢子,就是露著胸膛那個。道路是你家開的嗎?你他媽站路中間是幾個意思?”

此人顯然是個地皮流氓之屬,滿臉橫肉,老遠指著趙傳薪蠻橫道:“路就是我家開的,有膽子來打爺爺!”

趙傳薪推開車門:“好,老子滿足你這奇特的要求。”

當趙傳薪一下車,漢子有些傻眼。

他不過一米七身高,而趙傳薪一米八六。

漢子:“……”

坐在車裡還真看不出來。

趙傳薪手抄在棉袍的袖筒裡,笑嘻嘻的走了過去。

漢子吞了口唾沫:“你想做什麼?”

“看你視死如歸,捱揍就在今天。”趙傳薪飛快抬腿,一個正蹬過去。

漢子倒飛,將前面的人撞的七倒八歪。

趙傳薪正氣凜然的呵斥:“有沒有素質,有沒有王法,你們站在這裡,影響老子單手開勞斯萊斯了!”

百姓:“……”

……

話說金昆秀自上次被抓後,妻子阿寶就勸說他要低調行事。

他久不跟船,髀肉復生,習武也不勤了,膚色逐漸轉白。

昨日,阿寶說要先去蘇州,然後轉去洞庭湖一趟辦事。

臨走前,阿寶囑咐讓金昆秀留在大本營看家。

金昆秀答應的好好地,可阿寶一離開,他就動了念頭,想上岸去蘇州遊玩一番,喝喝茶,聽聽書,豈不快哉?

反正不遠,諒也不打緊。

金昆秀進城的時候,就被人發現了。

巡捕彼此打眼色,一面派人暗中跟隨,一面遣人去約定了全班的人馬,拿了刀子,鐵尺,準備擒拿正主。

這可是大功一件。

當金昆秀到了走到玄妙觀的時候,眾巡捕現身:“昆秀,你事發了,快快束手就擒。”

一群人將他圍住。

金昆秀這次就是來遊玩的,沒帶手下,因為要進城,所以更是手無寸鐵。

要說金昆秀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他師從青龍山會首的大鹽梟範高頭。

範高頭,也加入了青幫,在杜月笙、張嘯林這些人還未成名前,範高頭的名聲就已經威震江海了。

因為他腦袋上長了一顆大肉瘤,看起來好像頭上又長了個小腦袋,所以綽號範高頭。

金昆秀也習武。

只是疏於練習,加上娶了阿寶後,阿寶就成了武力值擔當,金昆秀的身手已經大不如從前。

他捱了兩鐵尺,舉臂抵擋,只覺得胳膊疼痛難當,捨身從兩個巡捕中間鑽了過去。

他這邊跑,後面巡捕緊追不捨。

穿街過巷,大呼小叫,好不熱鬧。

鬧鬧哄哄的,叫金閶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了訊息,跑過去追逐著看熱鬧。

不多時,金昆秀就被巡捕抓住。

一群巡捕抓到了鹽梟金昆秀,不禁得意洋洋,誇街賣弄,邊示眾邊押解回縣署。

照例寄監的同時,去稟告蘇州知府何德剛。

何德剛一聽,問左右:“這金昆秀,豈不是上次捉到,被人劫過法場的那個私鹽販子麼?”

左右點頭:“正是。”

何德剛趕忙道:“速速請軍令,今日就在桃花塢斬首,不能再叫他跑了。”

畢竟有前車之鑑。

另一頭,阿寶帶人在蘇州託人,想要拓展湖南那邊的“私鹽業務”。

卻發現蘇州城裡的巡捕巡邏的力度加強不少。

她聽說,這是因為趙傳薪到了蘇州城。

當然知府何剛德不是為了抓捕趙傳薪什麼的,只是聽說那趙傳薪脾氣暴躁,對待洋人尤其如此,各巡捕需要上街警告洋人和當地的牛鬼蛇神不要惹是生非,萬一招惹了趙傳薪,說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阿寶本就是潛身入蘇,小心翼翼,趙傳薪的到來,倒是打破了她的行程,在蘇州城耽誤了一天。

今天正要想辦法出城,卻接到部下飛報,說城中巡捕捉拿到了金昆秀。

阿寶不由得大驚失色,一邊讓部下去大本營糾集人馬,一邊親自去打探訊息。

她直接來到縣署,蹲點,偷偷抓住了一個平日書寫機宜的幕官,問他情況。

幕官連編都沒有,犯不著玩命,當即告訴阿寶說今日就會在桃花塢處死金昆秀。

阿寶急了,已經等不得糾集人馬,直接在押解金昆秀途中埋伏。

她只知道今日就要處決金昆秀,卻不知具體時辰。

熟料在金昆秀之前,還有一個囚犯押赴刑場。

阿寶錯以為是金昆秀,當場帶人和押送囚犯的縣役打了起來。

所以才吸引一群百姓駐足觀看。

這邊百姓看的正熱鬧,後面有人就捱打了。

趙傳薪大聲呵斥眾人讓路。

但是比起趙傳薪和他的勞斯萊斯,還是前面的熱鬧更要緊,這些百姓翻了個白眼,轉過頭繼續看熱鬧。

趙傳薪怒了,上前不斷地左右推搡:“真是沒有素質,都起開些。”

那些百姓見他如此蠻橫,不情不願的讓開道路。

脾氣大點的,就朝趙傳薪瞪眼。

趙傳薪:“看他媽什麼看?再瞪把你眼珠子摳出來當泡踩。”

三下五除二,就打通了一條路。

卻見前方,一個臉上帶著點嬰兒肥,扎著兩條烏黑的麻花粗辮子,抹著淡淡妝容的漂亮女人,拿著兩把劍正和一群巡捕過招。

咦?

在清朝,趙傳薪真的很少見到美女。

一方面是修額後的大腦門太辣眼睛,一方面是穿著巨醜,一方面是許多女人裹著小腳,最後可能是營養不良的關係,反正是很少能看見漂亮的。

但是中土之國,幅員遼闊,人口體量之大,不可能沒有漂亮女人。

苗翠花漂亮,眼前這個女人也是如此。

趙傳薪本想快點開路離開,此刻卻忍不住摸著下巴跟著百姓一起瞧起了熱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