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車入口處,還貼著告示牌:文明乘車,勿辱華人,後果自負。

魂環車廂,還是有人比較忌憚的。

乘之不吉!

趙傳薪、麗貝卡·萊維和姚冰就在這節車廂上。

趙傳薪一直戴著禮帽,非常罕見之低調。

不為別的,只因為多了個徒弟。

姚冰正踩著真皮座椅,撅著腚在小桌上和麗貝卡·萊維認字。

“這是你的名字,姚冰的冰。”麗貝卡·萊維悉心教導。

她人不笨,但也絕非驚才絕豔之輩。

只是人比較倔強,刻苦。

尤其最近一段時間,受刺激一樣瘋狂的學習漢語,進步神速。

姚冰點點頭,手指頭劃拉:“姚冰的,的姚。”

“是冰!”麗貝卡·萊維強調。

姚冰忽然將自己的大將軍印扣在了“冰”字上。

看著目瞪口呆的麗貝卡·萊維哈哈大笑。

麗貝卡·萊維無奈:“他不肯好好學。”

趙傳薪笑了笑:“不急,玩的年紀就該好好玩。”

這徒弟,不以文為重,要以武而顯。

姚冰一聽,更加得意忘形,取出自己一串印章,在紙上“栓”了一溜小動物。

麗貝卡·萊維就只好自己看書學習。

只是,每當有趙傳薪在側時,她每過段時間,就偷偷拿眼打量趙傳薪。

前幾次趙傳薪都看向別處,可這次麗貝卡·萊維抬頭,卻發現趙傳薪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心裡一虛,趕忙裝作好像有話說的樣子,沒話找話說:“等到了臚濱府,我還在餐車上做龍蝦三明治賺錢。”

在紐約,她起初只是在做三明治賣,後來逐漸學著招商加盟,賺的越來越多,成了區域經理。

因為有靠山,沒人找她麻煩,反而讓她倔強的性格發揮的淋漓盡致,真讓她給賺到了。

不料,趙傳薪搖頭:“我有個差事要交給你。”

“什麼?”麗貝卡·萊維好奇,雙眼發亮。

她很想自己能幫上趙傳薪的忙。

趙傳薪目光炯炯:“臚濱府增設會計所,我要你做會計所的總辦。”

“啊……”麗貝卡·萊維吃了一驚。

第一,此時在全世界範圍,女權才剛剛冒頭,女性的地位還是沒得到重視,更何況在大清了,沒聽說女人能擔任官員。

第二,她是洋人,卻要在中國當官。

第三,會計所,需要經手稅務,對臚濱府可太重要了。

“我,我不成的……”麗貝卡·萊維是想幫忙,但她不敢接這個工作。

“伱必須成,我要你不能丟一個大子兒,不能有丁點誤差出入,你能做到嗎?”趙傳薪斬釘截鐵道。

麗貝卡·萊維一聽他這樣說,咬著嘴唇重重點頭:“我能做到。”

不是她想做,不是她能做,而是趙傳薪需要她做。

但是,她不無擔憂的問:“若是更大的官兒不允許呢?”

畢竟沒有先例。

“呵呵,我有自治權。”趙傳薪咧嘴笑。“一切都由我說了算!”

就這三個字,能被他玩出花來。

麗貝卡·萊維覺得,自治權好像不是這樣理解吧?自治權不等於恣意妄為吧?

但趙傳薪,她是曉得的。

估計誰敢說不,會被他打死。

想到這,那就幹吧。

趙傳薪不再討論這事兒,掏出了《舊神法典》。

【航行數日,船上的日子枯燥乏味。】

【今天,我來到甲板上。】

【忽然看見海面上漂浮著灰白色的東西,密密麻麻,不計其數。】

【我好奇的打撈上來一個,這應該是某種生物褪下的皮囊,比巴掌長一些,質感像浸溼了的紙張,灰白色的。】

【我問工匠:這是什麼?】

【工匠見識廣博,為我解惑說:這是海紙,某種生物褪下的皮,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古人用它來書寫。你將它翻開,裡面還有個墨囊。將海紙曬乾,裁切後,用筆蘸著墨囊書寫,字跡水泡不落。最神奇的是,用其它的墨和顏色,無法給在海紙上書寫。】

趙傳薪心裡一動,將那東西傳送過來。

海紙雖然在海里浸泡,卻不會爛,摸起來質感果然類紙。

他先將裡面的被半透明黏膜包裹的墨囊取出,彈了彈手指,海紙水汽蒸發。

拿刀將筒狀的海紙裁切開,將墨囊裡黑乎乎的墨倒進熔融石英玻璃試管裡,拿自來水筆蘸墨,寫字。

墨跡不洇,色黑而深,色澤亮而富有質感,轉瞬即乾涸。

趙傳薪大感驚奇,拇指肚蹭了蹭字跡,還略微帶些凸起的質感。

他想起什麼,趕忙看向試管。

果然,那墨囊取出的墨水,在試管最表面浮層,已經微微凝固。

要不加以密封,怕是很快會變成固體。

趙傳薪趕忙清理自來水筆筆頭,不然會被這玩意兒給堵住。

趙傳薪目光閃爍,將《舊神法典》合上,定定地看著窗外。

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奉天。

他需要在奉天,轉乘南滿鐵路,到長-春府再轉乘中東鐵路線,直達臚濱府。

趁著還有段時間,趙傳薪取出另一個本子,放桌子上開啟。

麗貝卡·萊維偷偷望去,見本子上密密麻麻,除了字,還有各種圖。

在官貨局一項後面,寫著草票、魚票、木票、礦票、鹽票、救濟票……趙傳薪在這一欄後面,打了個“√”。

麗貝卡·萊維好奇,但不敢問。

不明覺厲。

只是,她明白,趙傳薪雖然沒急著赴任,私下裡卻做了許多準備。

趙傳薪暗自鼓勁兒,就等著給清廷這群狗東西好看呢。

列車終於到了奉天。

趙傳薪在火車站附近,找家飯店定了一間房休息。

之所以是一間房,因為沒多久還要乘車。

麗貝卡·萊維和姚冰在床邊玩耍,趙傳薪坐在靠窗的桌前,窗戶洞開,翻開了《舊神法典》。

趙傳薪寫:

【我帶船員打撈海紙,大量海紙。】

打撈出來的海紙,他傳送過來,蒸發水分,摘取墨囊,收入空間。

桌子上,全是析出的鹽分。

墨囊的皮殼幹了不要緊,裡面的墨不會幹。

這種墨,好像融化的塑膠。

用木頭蘸了,不會滲透進木頭裡,反而會在表面硬化。但卻能滲入海紙當中少許,剩餘在海紙表面固化微微鼓起,形成獨特的質感。

這種質感,是此時全世界無人能夠仿造的。

趙傳薪一直忙活到退房。

三人乘坐小鬼子的南滿鐵路列車北上。

小鬼子的列車上是設有餐車的。

晚上,趙傳薪帶著兩人去餐車準備吃點東西。

進去一看,好傢伙滿滿當當。

人群自動壓低聲音,倒是沒有孩子的哭鬧聲,秩序儼然。

姚冰怯怯的躲在趙傳薪後面,探頭用一隻眼打量餐車裡西裝革履的各色人等。

有漢語,有鬼子嘰裡咕嚕的語言,也有講英語、德語和俄語的。

趙傳薪把姚冰提溜、抱了起來。

告訴他:“記住了,無論到什麼場合,別慫。你別看他們一個個長的鬼頭蛤蟆眼,實際上也不是人。”

麗貝卡·萊維好懸笑出來,雖說她也是洋人。

趙傳薪聲音不小,惹得餐車不少人怒目而視。

趙傳薪禮帽帽簷壓的低低的,誰也看不清他的臉。

姚冰見這些或者身材短小、或者高鼻深目、或者面板黝黑、或者喝了酒面紅過耳的人盯著他們看,更加惶恐。

趙傳薪見狀,不再說教,要用言傳身教。

他喝道:“麻辣隔壁的,瞅啥瞅?都他媽讓開!”

說著往前擠過去,所過之處東倒西歪,傳來一片喝罵。

果然,姚冰見了,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搞明白了一些事。

這些人長得嚇人,穿的人模狗樣,罵罵咧咧,可實際上色厲內荏,都是欺軟怕硬的主,他們都害怕師父。

光打雷不下雨。

姚冰神色不再那麼畏懼。

餐車幾乎坐滿了人。

趙傳薪的橫衝直撞,致使無人給他讓座。

正想著蠻力搶座,這時忽然有個三十來歲,長臉,腦門鋥亮的斯文男人開口:“如若不嫌棄,跟我擠一擠吧。”

趙傳薪將姚冰遞給麗貝卡·萊維,讓他們坐到對面,他坐在了男人身旁。

趙傳薪見是國人,一改蠻橫的態度,禮貌的說:“多謝老哥哈。”

男人詫異,沒想到趙傳薪也不是一味的蠻橫。

剛剛趙傳薪喝罵那些洋鬼子,他還道趙傳薪天生脾氣暴躁呢。

原來“看菜下碟”。

別人看菜下碟,都是敬畏洋鬼子,然後窩裡橫。很少有趙傳薪這樣,反著來的。

男人自我介紹:“在下張壽增,字鶴巖。”

趙傳薪壓低聲音說:“我不便在這裡介紹,你叫我捕魚人好了。”

言明報的是假名。

卜餘人?

張壽增誤會了。

他絞盡腦汁,想不出有什麼姓卜的名流。

自從身邊有了麗貝卡·萊維,趙傳薪便有了一個良好的顏+管理。

他的鬍鬚又長了出來,密而短,可輪廓修飾的極佳,看著比以前亂糟糟的精緻了許多。

因為此時全世界男人都以蓄鬚為美。

有人伺候,趙傳薪其實更想每天刮乾淨。

但畢竟不是自己動手,他也不能挑三揀四。

全按麗貝卡·萊維心意來。

張壽增暗自打量,見這人儀表不凡,隨身帶著個洋人女子,孩子穿的也乾淨整潔,至少不是窮苦人家。

侍應生走來,用日語問趙傳薪吃什麼。

趙傳薪頭也不抬:“說人話,你他媽在中國用他媽什麼鳥語,誰他媽能聽懂?”

侍應生:“……”

他臉上閃過一絲慍怒,卻不敢發作,但也不用漢語,竟然用俄語又問了一遍。

姚冰被師父的喝罵吸引注意力,有點緊張的抓著麗貝卡·萊維的手,目不轉睛的看著侍應生。

趙傳薪正想給徒弟言傳身教,該如何對待日本人。

張壽增卻苦笑著說了幾句俄語。

然後問趙傳薪:“這裡沒有中餐,都是大菜,有三文魚,沙丁魚,牛扒,豬排,咖哩雞飯,番茄雞絲飯……”

此時許多人口中的大菜,就是西餐。

趙傳薪只得按捺住,不能拂了人家一番好意,按照麗貝卡·萊維意願點了三樣。

張壽增很健談,又為趙傳薪解釋:“三等車廂乘客,不允許進餐車,且吃不起,一般自帶乾糧。二等車廂,一等車廂,各國人都有,西餐簡易,炮製不影響列車車容,易被接受……”

這時,列車停站。

此時車站沒圍欄,什麼人都能上月臺。

無數小販蜂擁而來,抓住這短促的機會,托起木盤,揚起喉嚨,向旅客兜售食品。

“一個銅板一隻大鴨梨嘍……”

“燒雞隻要15個大子兒!”

“兔肉,燻好的兔肉……”

每當這會兒,姚冰都眼巴巴的瞅著,哈喇子快要流下。

張壽增又說:“別的尚可,可那兔肉千萬別買,許多用貓肉充兔肉。”

趙傳薪齜牙一笑。

兔子扒了皮看著很瘦,貓也是。

但兩者還是能夠區分的。

他問:“豆包,你想吃啥?”

“俺,俺想吃鴨梨,燒雞,兔肉,黃瓜,鹹菜,醃肉……”

“你報菜名呢?”趙傳薪無語。“你能吃的完嗎?”

“俺能吃的完!”姚冰篤定的說。“俺存著,拿回去給爺奶吃。”

趙傳薪點上一根菸,抓著一把錢往窗外遞:“賣鴨梨的來三個鴨梨,賣燒雞的來兩隻燒雞,兔肉的去一邊,賣黃瓜的來四根……”

那一把錢,他的拇指撥動間,準確無誤的落在每個小販手中,每個都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這一手技驚四座。

趙傳薪買了一堆東西,每種都帶了張壽增一份:“鶴巖兄,請你吃。”

“使不得使不得……”

雖然不貴,張壽增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使得,使得。”

見徒弟要啃鴨梨,趙傳薪奪過,取出小刀給他剝皮。

以他的腕力,掌握小刀手拿把掐,梨皮不斷,懸而未落,直到剝淨,完整的梨皮落在桌面。

又給麗貝卡·萊維剝了一個,他自己卻不吃。

張壽增都看在眼裡,莫名覺得這人定然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雖說這些小販,在月臺已經成了一道奇景,可畢竟衛生和質量難以保證。

十多年後,這些月臺會加裝欄杆,小販需要持執照進入,食品不合規者不給發放執照。

屆時月臺上就沒這麼亂了。

等上菜,姚冰有一份布丁,趙傳薪要了個牛扒,麗貝卡·萊維則是咖哩雞飯配三文魚。

吃飯的時候,雙方混得熟了。

張壽增問:“你們這是去哪?”

趙傳薪含糊說:“到長-春府坐中東線去北邊。”

“咱們一樣,實不相瞞,我也去北邊赴任。”

“鶴巖兄是去當官兒?”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張壽增謙虛的說。

趙傳薪也沒細問。

張壽增也點上一支菸,忽生感慨:“餘人兄,將來你若就學,定不可專修語言,尤其日文俄文,不如修法修醫。我專修俄文,結果每每提調對外交涉,出力不討好。”

修俄文日文,必然就要對日俄交涉。

弱國無外交,交涉就是受氣包。

趙傳薪撂下餐刀,抹了抹嘴角:“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張壽增手一抖:“……”

他指著趙傳薪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擠眉弄眼,小聲問:“對面可是你的夫人?”

趙傳薪又點了一根菸:“不,那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妹妹。”

“……”張壽增轉移話題:“餘人兄非同一般,旁人見洋人,都自覺低一頭。唯獨見你,遇洋人則惡語相向。”

趙傳薪齜牙:“有意冒犯,不服就幹。我這徒弟有些怕生,做師父的必須給他打個樣,有學有樣,將來好騎在洋人脖子上拉屎。”

我焯……

張壽增心說,要是每個國人都這樣刺頭,都這樣教育後代,估計八國聯軍打不進來。

就像後世,便存在一些窮橫窮橫的國家,照樣沒人敢惹。

吃完飯,兩夥人分開。

張壽增坐的是二等車廂,趙傳薪他們坐的是頭等車廂。

回到車廂,原來的位置前。

趙傳薪發現座位竟然被人佔了。

一直到民國,列車都不是對號入座。

你抬屁股,後腳位置可能就被佔了,你也沒處講理去。

可趙傳薪是誰?

他薅著一個留著兩撇小鬍子的白人衣領:“滾!”

那白人被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生生的拽的趔趄,好懸摔倒。

他大怒,指著趙傳薪:“你這個……”

話說一半,忽然想起什麼,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改口說:“你好大膽子……”

“竟他媽說廢話,趙子龍渾身是膽也要被我驚住,你說我多大膽?”

“你……”

“什麼你啊我啊的,滾邊砬子去!”

總算給徒弟做了個示範,趙傳薪渾身舒暢。

那洋人怒,又無可奈何。

趙傳薪是低調,但這個低調僅限於不鬧出人命。

姚冰眼睛亮閃閃的。

趙傳薪的行為,給他傳遞了一些微妙的暗示:

這些長相不同的洋人,師父可以像狗一樣對待他們……

不知為何,這洋人竟然偃旗息鼓,沒有去找日本乘警。

在大概半夜的時候,前方鐵路檢修,還停了幾個小時的車。

抵達長-春府,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

南滿鐵路和中東鐵路在此處接軌。

趙傳薪沒敢在這裡久留,因為上次來,將小鬼子禍禍夠嗆。

這次他帶著徒弟和麗貝卡·萊維,需要顧及他們的安危。

饒是如此,三人也在車站吃了頓飯,到了下午才上的車。

或許是徒弟姚冰運氣好,或許是趙傳薪三人太像是一家三口,在這個過程中,趙傳薪罕見的沒遇到什麼麻煩。

舟車勞頓,讓姚冰和麗貝卡·萊維都有些萎靡。

就算二十一世紀,乘坐綠皮車對婦孺老弱也是一種折磨,更何況此時老牛漫步一樣的蛄蛹。

下午,姚冰睡著了。

趙傳薪讓麗貝卡·萊維也休息一下,他抱著姚冰睡。

女人小孩睡,趙傳薪卻很警醒。

姚冰雖然已經不再鬧著回去找爺奶,睡覺的時候,依舊會時不時地抽泣一下,不知夢見了什麼。

這一覺,姚冰睡到了晚上飯點才醒:“師父,俺餓。”

“走,為師帶你去喝毛子的紅菜湯!”

小孩子,睡一覺又精神奕奕:“好好好,喝湯吃肉去嘍……”

麗貝卡·萊維嫣然一笑,疲憊中帶著點憨態,面色紅潤,剎那芳華。

趙傳薪忽然打了個冷戰:“怕是黑-龍江還沒冬天,就差點讓你給笑開春了。”

這是那種一本正經卻讓你覺得媚態橫生的女人。

天生潮韻聖體……

麗貝卡·萊維:“……”

趙傳薪搖頭,抱著姚冰起身向餐車走:“受不了,受不了。”

“……”

結果,在餐車又碰上了張壽增!

趙傳薪倒吸一口涼氣:“鶴巖兄,咋送了一個鴨梨和燒雞還讓你賴上了?”

張壽增看見熟人才有的笑容僵住:“……”

新年快樂兄弟們。

想休息一天助興,沒好意思,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