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又在杏園中磨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登上紫雲樓。

已有不少皇親到場,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談。雲昭一一寒暄過,最後擇了一處空位坐下。

對面坐著五妹懷寧公主。

懷寧公主年方十七,已定下了駙馬,是平南王的小世子。平南王是異姓王,安居江南一隅,那小世子性子安靜隨和,一年前隨父入京時與五公主一見鍾情,兩人便如此定了婚約。

懷寧也是個溫和的人,兩人的確相配。

如今皇帝還活著的子嗣裡,也只有雲昭沒有成婚了。

不過她是公主,除了帝后,無人敢對公主的婚事說三道四。再者說,從前也不是沒有一生未婚,只養了二三面首的公主。

雲昭如此想著,視線在懷寧公主身上頓了頓,隨後又輕輕移開。

與不遠處的靖王撞上。

靖王舉杯示意,靖王妃則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樣,雲昭輕扯唇角,算作招呼。

有點晦氣。

她掃過四下,發現自己那好弟弟睿王竟還沒有出現。

雲昭忍不住皺了皺眉,雖說這頭也算是家宴,但他遲來,還是不太好看,難免落人口舌。

她側過頭,身後的瓊華俯身貼來。

“睿王呢?”

瓊華小聲:“婢子方才聽那頭的人說,睿王還在杏園裡與幾位官員進士說話呢。”

雲昭蹙眉:“說的什麼,要這麼久?”

“這……婢子就不知道了。”

雲昭頗是無言,只有進士們也罷了,怎麼還有朝臣摻和進來。

皇帝不曾放權,這樣明晃晃地接近大臣與進士,豈不是給人遞把柄。

不用想也知道,這多半又是被靖王攛掇了。

“去叫他上來。”

瓊華應是離開,雲昭拿起面前茶水輕啜一口,想自己怎會有這樣愚蠢平庸的弟弟。

要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胞弟,他有問題容易連帶到自己與皇后,她才懶得管他是不是被靖王當刀使。

但云昭還是動作慢了些,直到皇帝入座,詢問睿王何處時,睿王才急匆匆地出現在樓內。

瓊華小步回到了雲昭身邊,在偌大杏園裡找著睿王,也將她累得不行。

雲昭低著眼專心飲茶,實在不想看那沒出息的東西。

“兒臣遊覽杏園入迷,一時忘了時辰,請父皇恕罪。”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揮手:“入座吧。”

睿王連忙應是,坐到了雲昭邊上的位子。

皇帝的視線便隨著睿王,落到了雲昭身上。

這大概是那次出事後,皇帝見到雲昭最頻繁的一回。

雲昭本垂著眼品茶,卻感受到一股視線不容忽視地落在身上,她抬起眼,看見老皇帝滿眼複雜地瞧著她。

然她望回去時,老皇帝又移開視線,將在場之人都一一瞧過。

幾位皇嗣都來齊了,今日是難得的相聚。

皇帝不免感慨,想下一次有這一幕,該會是什麼時候。

連么女……他望向懷寧公主,心想,連么女都將要成婚,馬上要出京建府了。

這些兒女,都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父皇,”靖王舉杯起身,笑道,“今日難得齊聚,兒臣先敬父皇一杯,願父皇萬歲康健,願江山永固。”

說罷,靖王將酒一飲而盡。

其餘人自是紛紛站起,與皇帝說些吉祥話。皇帝面上總算多了幾分笑容,由眾人敬著多飲了幾杯。

“好了,你們不必總恭維朕,今兒是家宴,都別拘著。”

眾人紛紛應是,漸漸放開了些。

“長姐,臣弟先敬您。”靖王說完,又看一眼身旁的靖王妃,歉疚道,“王妃有身子,便以水代酒,還望長姐莫嫌。”

他雖是與雲昭說的話,但這裡地方不大,兩人中間又隔著一段距離,雲昭能聽見的,其他人自然也都聽著了。

皇帝眸光一閃:“靖王妃有孕了?”

靖王妃適時起身,帶著幾分羞赧道:“回稟父皇,兒臣方有了一月的身孕。”

皇帝頓了頓,笑道:“哈哈哈……好啊,回頭朕派個太醫去靖王府,給靖王妃好好瞧瞧。”

靖王與靖王妃齊齊謝恩,雲昭牽起唇角,舉杯賀道:“那便恭喜四弟與弟妹。”

她說完便一飲而盡,喝得急了些,被嗆著咳嗽幾聲。

皇帝的注意力這便轉移,他微微傾身,皺眉關心道:“昭昭,你如今該少飲些,注意點身子。”

見雲昭不過是咳嗽幾下,皇帝就這樣關心,靖王的嘴角微妙地僵了僵。

睿王在旁半開玩笑道:“長姐是該注意著,若是有個細心的人照顧,想來父皇也能放心不少。”

雲昭掩唇悶咳,眸色微暗,想原來是在這裡等她。

儘管睿王沒有明說,但在場的都是人精,怎聽不出來這是說到了公主駙馬的事情。

皇帝聞言,神色微微淡下,悠悠道:“有幾分道理。”

“此次科舉,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昭昭,可有看中的人?朕這便為你指婚。”

皇帝說出這番話時,進士們正巧來到簾後等待覲見。帝王的一字一言,都清晰飄入了進士們的耳中。

因是探花的緣故,江聿風站得還算靠前,隔著珠簾,能隱約瞧見裡頭的場景。

他看見昏昏燭火中,雲昭挺直著脊背端坐席間,裙襬在身後散開,金絲線被燭光照得閃爍璀璨。

皇帝的話令在場之人皆心頭一震。

靖王心中一沉,想父皇竟縱著雲昭到了這種地步……

這些進士中不乏勢力龐大的世家子弟,若雲昭真的開了口,豈不是輕輕鬆鬆就與那些難纏的世家聯手了嗎?

江聿風自知不該多瞧雲昭,卻又實在忍不住。他的目光停頓了許久,才艱難移開,一旁的崔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垂眼出神。

狀元裴凌安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樣,彷彿根本沒聽見前頭皇帝的話。

這三位淡然,後面的人卻並非都能如此。

已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動起來,試圖往裡瞧瞧,看看公主如何反應。

誰都知道陛下最疼永慶公主,如果真能做了駙馬,也是一勞永逸的美事一樁。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雲昭,期待的,疑惑的,隱含猜忌的,等待著她作答。

雲昭垂著眼,慢條斯理地飲完瓊華遞來的清茶,彷彿根本感受不到諸多視線。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仰起臉,笑道:“瓊華已足夠細心,兒臣有她便夠了。”

她似嗔似怨:“父皇每次見兒臣都要提婚事,若再如此,兒臣就不見父皇了。”

靖王肩頭微微一鬆,示意身旁侍從倒酒。

皇帝慢慢眨了眨眼,呵呵笑了兩聲:“好,昭昭不願,朕就不再提了。”

此事便如此輕輕揭過,眾人重又舉杯笑言,彷彿都當這是一個玩笑。

雲昭低下頭,唇邊笑意淡去。

以往,父皇都會直接替她拒絕;今日還來詢問,顯然是有所動搖。

只怕這麼一來,有人就要盯上她的婚事……以此做文章了。

她狀似無意瞥過對面,靖王正與靖王妃輕聲細語說話,儼然一幅好夫君的模樣。

他倒是又將自己撇得乾淨,讓睿王來替他說了所想之事。

雲昭再次於心中感慨弟弟的愚蠢。

不過……只要別犯到她身上,雲昭也懶得讓睿王變聰明。

聰明人,可比蠢貨難對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