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我和徐巖巖、徐磊磊先上去致辭,路哥你來壓軸,唸到稿子最後就是幫我的事兒了。”趙孟華把路明非拖到廁所裡跟他交代,說得很仔細,也很細緻,好像擔心路明非記錯了一樣。

路明非也換好了那身西裝。

他還是耷拉著眉毛,看上去很沒精神,但五官很硬朗,居然也很有些好看,這些年追他的女生不說像是當初楚子航追求者那樣鼓搗出個導航社,但怎麼也得能從班裡排到校門口去吧。

手機響了。路明非低頭看看,是諾諾。

但路明非沒接。

他不再是衰小孩,也不再是敗犬了,他是做好了連自己的命都能捨棄的準備的戰士,這一次參加活動也不過是跟過去告個別。

不會再有紅髮的巫女像是拎起一隻傻猴子一樣把他從這羞恥的水簾洞裡拎出來,因為他路明非現在是真正的齊天大聖了。

路明非和趙孟華一起重新進了放映廳,各自佔據位置吃爆米花喝可樂的文學社社員眼神都有些奇怪,有些目光投向趙孟華,但大多數人還是看向路明非。

“明非師兄穿西裝真好看。”鋼琴小美女柳淼淼小聲說。

“路師兄說他已經被卡塞爾學院錄取了呢。”陳雯雯說,去年楚子航也是去了這所學校,是美國最頂尖的私立貴族大學。

但誰都能看到一雙如水波盪漾的眸子在絲毫不加掩飾地看向臺上,蘇曉檣從來都是如此,從不掩飾自己的情感與情緒,她是驕傲的天女。

路明非忽然有些狐疑。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些什麼東西,又在想自己是不是會錯了什麼意。

他在卡塞爾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學生會主席,整個學校最漂亮的女孩都在他麾下的舞團,每天伊莎貝拉都在琢磨該怎麼把他這個主席打扮得光鮮亮麗。

那些日子讓路明非對衣服的品味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路明非能看出來自己身上的衣服連著皮鞋都是手工定製,價格不菲,遠不是前面臺上徐巖巖徐磊磊兩兄弟身上的韓款小西裝能比的,即便是趙公子身上那一套也沒這一套值錢。

撐場子,用得著這麼好的東西?

他忽然有點慌了神。

路明非意識到什麼,他雖然還是努力擠出很久以前在學生會會議中練出來的笑容,但有些不安。

路明非是最後上場的,壓軸,作為學校裡如今的此獠當誅榜榜首為小趙同學的表白造勢。

他樂意幫這個忙,這三年趙孟華對他挺不錯的,算是朋友。但他這時候注意到剛才還在觀影席上的蘇曉檣不見了,陳雯雯和柳淼淼的表情不太好看。

趙孟華和徐巖巖徐磊磊一起上了臺,兩個小胖子像兩個保齡球一樣站在了趙孟華的左手邊。

路明非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意識到這一次的劇情大概不會像上次那樣了。

強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放映機開啟了。全場發出了“噓”的聲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臉,心裡說,“別。”

路明非此時坐在第一排,左手邊是陳雯雯,右手邊是柳淼淼,他有些木然地抬頭,喉結滾動了一下。

放映機投在銀幕上的果然還是那些字元,但字首的名字變了。

路明非耷拉著的眼角抽了抽,他心說師姐快來救我啊......

銀幕上是“路明非,Lve,Yu!”一行字幕。

字幕的背景板是溫婉而熾熱的葵花,那裡寫著“實際上我很矛盾,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不能再抑制自己的感情,你必須允許我告訴你,我是多麼的愛你。”

是簡·奧斯汀在《傲慢與偏見》中寫下的話。

臺上的三個人同時轉過了身,用後背對著所有人,徐巖巖和徐磊磊是兩個“o”,趙孟華卻成了那個小寫的“i”,原本被曾經的路明非視作少年時最恥辱記憶的小i。

他們合起來就是完美的,“路明非,ILoveYou。”

路明非見到了蘇曉檣,她盛裝出席,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穿上了露背的晚禮服,看向路明非的眸子裡簡直要溢位水花來,好像真的藏著夏晚的露水馬上就要流淌下來。

她從一邊走上去,手中捧著大簇大簇的玫瑰。

“該死。”路明非在心裡邊罵自己。

他其實是個挺笨的人,雖然有時候敏感得嚇人,但大多數時候真的不太知道女孩子對他的心思。

路明非忽然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認為蘇曉檣喜歡趙孟華了,那是因為這三年趙公子一直是他的同桌,他倆雙劍合璧就是班裡的定海神針穩定拿下每一次的年級前二。

難怪蘇曉檣總是喜歡坐在趙孟華身後,難怪蘇曉檣總是會在發零食的時候以照顧趙孟華的理由故意多給路明非塞高檔巧克力,難怪......

少女再驕傲也終歸是少女,喜歡這種情緒永遠是膽怯的。

路明非發出輕聲的嘆息。

以前伊莎貝爾總是告訴路明非說學生會主席要處變不驚,所以誰都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只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沒可能的,無關乎喜歡不喜歡,愛或者不愛,有的人註定要走進黑暗裡揹負一切能揹負的前行,有的人則註定要驕傲地行在陽光下。路明非心想。

有些理由他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音響裡有海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像是真的身臨大海,為了今天蘇曉檣應該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有人說漲潮的時候你去海邊撿個貝殼,對著這個貝殼小聲說出對某個漂亮姑娘或者靦腆男孩的青睞,海潮就會把你的心思帶到那個人的身邊。

可路明非已經很久沒有聽海了,聽到潮聲他就想起自己在夢裡重歷了幾十幾百遍的場景,什麼東西像是個小小的蟲兒狠狠地咬在他的心臟上。路明非的腦子裡立刻如同被針管刺入強行注射一樣閃過那個東京雨夜的碎片,在天空樹的照耀下像貓一樣在浴缸中朝他緩緩爬來的女孩,女孩的眼睛裡氤氳著薄薄的霧氣,她那麼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每一個畫面都是褪色的膠捲,可每一幀都烙在他的靈魂中。

那隻蟲子真厲害,只是咬了一口路明非的心臟就疼得厲害。

“今天是文學社的聚會,其實本來不該做這件事情的……”蘇曉檣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挺秀的、精緻的鼻子皺起來,對所有人吐吐舌頭然後看向路明非。

她歪著腦袋認真地看著那個人群中面無表情的傢伙,心中有些羞惱路明非還真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坐在那裡跟老僧入定似的也沒點表示。

路明非看到了臺上女孩簡直稱得上有點熾熱的眼神,眨眨眼一臉無辜。

蘇曉檣有點被氣笑了,把那捧花抱在懷裡,微微踮起腳尖身子前傾,眼睛眯起來和路明非對視。

嬌憨和嫵媚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少女的美好像是她懷裡的花那樣突然就綻放了。

“喂,路明非。”蘇曉檣喊路明非的名字,

“記得我們一起看過一部電影嗎,那裡面有句臺詞我這會兒還記著呢。”

放映廳裡面鴉雀無聲,好像所有人都做好了揮舞自己的手臂慶賀一對金童玉女經歷千難萬險走到了一起的準備。趙孟華的兄弟們事先就被打了招呼,這會兒目光炯炯跟十三太保似的虎視眈眈盯著路明非,隨時等待玉女同學的暗示,只要蘇曉檣一個眼神徐巖巖兩兄弟就虎撲過來把金童師兄綁起來送到玉女同學的閨房裡。

“什麼電影?”路明非有點無奈。

“《巴黎野玫瑰》,有一次文學社活動我們一起看的。”蘇曉檣哼哼著說,眼角的緋紅微微上挑,嗔怪的神態也讓人討厭不起來,倒覺得她好像更漂亮了些。

“裡面有句臺詞是‘我遇到過很多人,他們都讓我感到過溫暖,可只有你讓我的體溫上升了0.2℃。’”蘇曉檣向前一步走到前臺的邊沿,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似的笑起來,她就那麼看著路明非,幾秒鐘後她忽然扔掉手中的玫瑰,花瓣摔在紅地毯鋪成的地面碎開。

嫋嫋婷婷的女孩將雙手都背在身後,揚著脖子,明晰的鎖骨和修長美好的脖頸在暗淡的燈光下是耀眼的白色。

她嘟著嘴,一副女混混的模樣,只是那身晚禮服讓她看起來更像是某個在晚會上向未婚夫撒嬌的公主。

“喏,你看到了,路明非,我就是在跟你表白,所以在一起嗎?”她蠻不在乎地說。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無聲地笑笑,覺得小天女果然是小天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氣場強大得跟個女版楚子航似的。

她站在臺上居高臨下對你說“我就是在跟你表白所以在一起嗎”的時候,氣勢就像井岡山的好漢扛著亢龍鐧下山來找壓寨夫人了。

“路哥,答應小天女啊!”趙孟華在臺上起鬨。

全校除了路明非自己之外大概誰都知道蘇曉檣喜歡他。

這傢伙在仕蘭中學念高中那會兒接受了蘇曉檣家公司旗下助學基金的贊助,兩個人走得也挺近,大家都以為他們早就是情侶了。

徐巖巖和徐磊磊都拍巴掌,趙孟華的好兄弟們也都拍巴掌。

只有女孩們有些神色複雜,陳雯雯眼眶有些發紅。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趙孟華這廝顯然做好萬全的準備,這會兒鬧得最歡騰,臺下他的小弟們都摩拳擦掌一臉猥瑣的獰笑,只要路明非點頭就一擁而上把他和蘇曉檣推到一起。

路師兄可是學校裡的偶像級人物,今天要是見證了本屆仕蘭一哥和仕蘭校花喜結連理,兄弟們回去之後也有了和人吹牛逼的資本。

一束射燈的光打在耷拉著腦袋也耷拉著眼角的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路明非路明非,你真他媽是個大傻逼。”路明非在心裡說。

混血種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就應該只是一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他們怎麼會是同行者?

誰會不知道命運總是把這樣的劇情指向並不那麼幸福的結局?

路明非在一片片的呼喝聲中站起來,他走上臺,周圍的起鬨聲音很快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個如今仕蘭中學最出色的男孩。

路明非看向蘇曉檣,蘇曉檣也看向路明非,斑駁的光落在兩個人的側臉,路明非能看見小天女的眼睛裡閃著微光,睫毛則隨著呼吸而微微顫抖。

他歪歪腦袋,蘇曉檣也歪歪腦袋,路明非尷尬地撓了撓頭髮,蘇曉檣就噗嗤笑出了聲,聲音像是風鈴那樣悅耳。

一秒鐘後笑聲像是被凍結在空中的水柱那樣凝滯了,熒幕的光緩緩暗淡下去,臺上明暗相間的光柱中路明非伸手攬住蘇曉檣的雙肩。

兩個人忽然就近得呼吸可聞了,蘇曉檣的眼角挑染了一抹淡淡的緋紅,臉頰也暈上薄薄的霞色。

她微微揚起頭,倔強又欣喜地凝視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遲疑了一下,他鬆開一隻手,然後摸摸女孩的頭髮。

幽冷的香味撲面而來,他慢慢將自己的額頭抵在蘇曉檣的額頭上。

蘇曉檣睜大了圓圓的眼睛,路明非像是點墨那樣漆黑的瞳子近在咫尺。

她沒有想到路明非居然會突然做出這麼親密的舉止。

兩個人的呼吸都勻淨,暗淡的熒光中他們像是石雕的剪影。

趙孟華和趙孟華的小弟們這時候都歡呼起來,路明非抱抱蘇曉檣,他感覺到懷中女孩柔軟纖細的身軀忽然變得有些僵硬。

路明非用極輕極低的聲音說:“曉檣,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