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老丁先是端上來一盤肉,都是燒熟的透著厚實白色的肉。裡面半點紅色血絲也看不見,切口的部分剁得並不乾淨,看得出並非一道剁開的,基本肉塊無論大小,邊緣處都留下幾道不同的刀口痕跡:“力氣不大,這樣處理要花不少時間。”

“把人剁碎就要不少時間,加上這麼慢條斯理處理,燉得油都幹了。加起來前後要忙上七八天都不為過。”老丁從一堆肉塊裡翻了半天,找出一截手指,“這是手指,也算是為數不多能認出來的部位。”

“內五臟六腑一定下水就被魚吃了。”張峒道接過手指仔細看了起來,“是男人的手指。這指節寬度不像是女人,不過要是做農活的也未可知——找到被害者的陽根了嗎?”

“沒。目前撈上來的就這些東西。”老丁翻著那些肉塊,神態裡夾雜著頹然,“這人是把屍體煮熟後拋屍的,衣服鞋子應當也是找不到了。”

“水裡一定還有些其他遺骨,派幾個水性好的繼續找,眼下這人是誰都不知道,這案子怎麼查?男女、年紀、營生,能多知道一些都是好的。”張峒道將手指拿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先是一股水草的腥臭,而後就能聞到白煮肉的那股味道,末梢了只有一點點奇怪的氣味,聞不出到底是什麼,只覺得若有似無的。

張峒道不甘心,又使勁聞了聞。這次卻聞不出方才那味道,反而感覺到脂肪的油氣滾著翻地撲鼻而來,一瞬間他就撇過腦袋,乾嘔了一聲。老丁連忙遞了一杯水給他,在旁忐忑提醒:“大人,不能多聞,這東西聞一聞得歇一歇,否則真吐出來口鼻發酸,就聞不到東西了。”

張峒道食指抵著嗓子,后街順著脖頸滑了一下。嚥了那吐意後他抓起杯子灌了半杯涼水下去,明明是晾好的山泉水,此刻嚥下去的時候卻彷彿帶著些脂肪肉塊的滑膩感覺:“你也不容易,這活兒上面查得緊,怕出事情,還需要你們細緻著辦。等會兒你去領點賞錢,回去買些酒壓壓驚。”

老丁在旁拱手一拜:“多謝大人體恤。”

“這裡大多是什麼部位,可看得出?”

“都剁了碎,又煮得爛乎乎,除非手指這種形狀特殊的,否則真認不出,大多是胸腹上的皮肉吧。”老丁把盤子往旁邊推了推,“先是魏大人,又來了這麼一出,怕是不知道又要鬧成什麼樣子去了。”

張峒道神態肅穆:“縣丞如何說?”

“老爺知道您來了,自然不敢繼續處理這事情。老爺囑咐我們,眼下縣裡您要什麼只管排程,您說的就是他的意思,不必過問他。”

張峒道點點頭,神態稍緩,抬了抬手示意身邊蔣二上前:“老二,你去趟縣衙,代我與縣丞老爺遞個帖子去,就說案件緊急,晚輩我改日拜會,替我先謝過他行的方便——其餘人,隨我去漁村走一趟!”

蔣二雖然領了任務要走,聽著張峒道這話倒是掛心起自己的哥哥:“大人,此刻離開大哥送那婦人回來怎麼辦?”

“要是來了也不用去水邊,他看骨頭厲害,留下來仔細研究這些熟骨頭便是了。”

在胥吏的引路下,張峒道帶著三四名親隨到了漁村,漁村平日裡生活安逸,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又來往不少官差,一個個都躲在暗處瞪著眼睛瞧熱鬧,姿態倒是卑躬屈膝彷彿微末的,但是神態卻貪婪得很,探著腦袋要看個真切。

日頭向西走了個弧線,慘白的一輪落在灰濛濛的白紙似的天上,天彷彿格外沒有生趣一般,悶溼的熱氣順著溼潤的泥巴路往上蒸騰,這世界就彷彿變成個大蒸籠似的,要把人都蒸得皮酥骨爛鮮嫩多汁。

“張大人,這邊!”

張峒道跳下馬左右看了看,順著喊的方向走過去,就見到三四個年輕人脫得上身赤裸正在水裡摸索著:“就是這裡發現的?”

一旁在水邊指揮的胥吏湊過來,哈著腰答應起來:“就是這裡,那天那老頭兒撒網之後覺得不對勁,比平時重不少,摟了一網子熟肉上來。我聽那些人說,一開始這老漢還挺高興,尋思熟肉好歹可以餵豬。結果撈了一桶之後一翻就看到三兩根手指混在裡面,嚇得他當場昏厥過去,醒來後立刻就報了官——您瞧,那老頭的漁船還停在那裡呢。”

張峒道順著胥吏手指方向看過去,就見到一艘小船搖搖晃晃地浮在水上,只靠著一條繩子掛在水邊樹上,才未曾順水漂走。

他捂著口鼻走近些,拉住繩索細細地端詳一番:“昨兒到今天可有人碰過這艘船。”

“沒有,那天之後我們特地把它綁在這裡——只是昨天傍晚下了場暴雨,雨勢急得很,大約入夜後就停下了。這船萬幸提前綁好,不然水肯定要把船衝到江裡去了。”胥吏帶著幾分忐忑回答,時不時打量衣著瀟灑華貴的張峒道,“大人,這船估計折騰不出大東西了——在河裡多撈撈興許還有收穫呢。”

張峒道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只是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木船,忽然發現什麼,跳上船後徑直走到船尾,拿起撈網順著細密的網線看過去。片刻後從裡面扣下一塊上面落著黑斑的崎嶇形狀的石頭,滿意地放在手心裡找了帕子細細包裹好:“不錯,找到一顆牙齒。”

在水下翻找屍塊的是仵作老丁的兩個小徒弟,一個姓馬,一個無父無母,村裡人喊他兆豐。兆豐沉默寡言,手腳天生會習慣性痙攣,跛著腿蹚到水邊,指著一個竹筐:“老爺,您放這邊,這裡面都是我和馬哥撈起來的。”

馬忠是個大嗓門,幹了這麼個貓嫌狗厭的營生一天天的還是樂呵呵的:“這不網還好,這麼網起來數量倒是真不少。估計還要再撈一兩天呢,要不大人您先去休息吧?”

這話兒卻讓張峒道升起幾分懷疑——照道理來說,昨天一場大雨,這小河裡的水多少是要向著長江倒灌的。水底淤泥翻騰,屍塊又切很小很輕,怎麼看也不像是應該有大收穫的樣子。難不成這其中存有什麼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