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麼老爺,我可不是什麼大老爺——我只是心裡頭善,又喜歡結交朋友,總是忍不住打抱不平罷了。”說著,黃貉笑眯眯地拽住許氏的手,“我瞧你長得親切,像我的妹子,倒是有緣分呢。你那夫君現在何處,我找下頭人去送個信,你們一同去我家吃頓便飯如何?”

許氏抬眼只瞧了一樣,便忽而嚇得低下頭去了,哼哼唧唧出來一句軟乎乎的拒絕:“這不大合適,老爺,小女與夫君出生微寒,實在……”

“唉,咱們都是大唐的子民百姓,談什麼合不合適的。”黃貉湊近些,臉上笑容瞬間消為一副凶煞模樣,“除非,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交個朋友。”

此話一出,那一身彷彿都是軟骨頭的女人便更端出一副驚弓之鳥的戰慄模樣,說話都帶著結巴:“怎,怎麼敢呢?我們上趕著高興來不及呢。”

“行,高興就行,高興就去我家吃頓飯,你瞧瞧你瘦得,家裡兄弟倒也不幫襯著,換了我肯定捨不得妹子受這般委屈……”黃貉說著,也不管那許氏到底如何模樣,拽著她的袖子就要往自己家帶。

許氏看著已經沒有膽子拒絕,只是半推半就著:“我,民女……”

“什麼不識好歹的刁婦!”黃貉卻忽然怒喝,幾乎要暴起似的瞪圓眼睛,“我見你像我妹子,親切得很,你卻如何看我?這飯你吃不吃大方著說不就行了,何必弄得這樣不乾不淨,旁人見了還以為我要欺侮你!”

許氏忽而愣住了,在一旁又著急又委屈,掉著眼淚說不出話,只糊糊塗塗要跟著走。卻聽得一聲呵斥自南面傳來,卻見一闊肩窄腰的少年大人踏著一雙烏皮六合靴,器宇軒昂地走上前,單手扶住腰間佩劍,眼光垂下瞟一眼身量不過六尺的黃貉:“你這廝又是哪家的蠹蟲,怎麼有膽子當街調戲婦人?”

黃貉上下狐疑地打量一番那陌生的少年,目光落在其明晃晃掛在腰間的佩劍上,只一瞬臉上便堆了笑,一個拱手大禮,旋即熱絡地湊上去:“這位官爺,蒼天可鑑啊,老頭我哪裡有什麼壞心思,不過是瞧見這個姑娘便想起自家妹子,想要邀請她和丈夫去家裡吃個便飯。怎麼能鬧到這樣子呢?”

那少年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戰戰兢兢的許氏,語氣柔和不少:“夫人,您家夫君現在何處?”

許氏抬眼,一雙硯臺上掛著墨的眼睛往高處瞧了一眼,便匆匆躲開,蔥白似的手指從袖子裡露出來,指著遠處一片屋子:“就在前面驛館。”

“張大人!”一個副將匆忙來報告訊息,忽然見得這場面,一時愣住。

那少年大人擺擺手,示意他附耳來說,在聽完後一對濃黑的劍眉不由得蹙起一個川字:“你且先去等著,我隨後就到。”

他轉頭看向許氏,目光從她那柔順的神態掃過,轉頭對著看熱鬧的人高聲道:“本官初來乍到,不知這裡的規矩,不過這百憂鎮既然是大唐的土地,就要遵守大唐的律令,我《唐律》裡面可從沒有沒有寫過仗勢欺人欺男霸女的道理。你們中有些人,要是手不老實,我便砍了不老實的手,要是心裡不老實,我就挖了不老實的心!”

圍觀者一片噤聲,倒是有幾個在外圍暗自叫了好。

那位張大人倒也不管圍觀眾人,轉頭看向許氏,瞧她還是低著頭,說話細弱得蚊子哼似的。不由得嘆一口氣,規勸的語氣登時溫和不少:“你也是!若不願意便大聲喊出來,就是鬧到官府去你也是佔道理的。我知弱女子生存不易,不過他人的百般同情到底抵不過自己的半分剛強,總要拿出些勇氣來應付這世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女子掉了幾滴眼淚,一對微微垂下的柳葉眼裡氤氳著淚光:“大人說的是。不過民婦若有大人半分勇毅,哪裡落得這般可憐呢?”

張大人黃黑的臉龐上閃過一瞬侷促,隱約居然透出幾分紅暈,聲音不由得又降了半分,小聲嘟囔起來:“你這話真是,我哪裡是這個意思——蔣大,送這位夫人回驛館。”說罷,這颶風似的少年人一個轉身便匆匆離開去了。

許氏抬眼望向那人的背影,目光隨即轉開。蔣大倒是個多事的,見她神態繾綣,不由得湊上去問了一句:“夫人,可是在看我們大人訥?”

許氏收回目光,眼裡流過一絲落寞,嘴邊卻帶了笑:“大人天威浩蕩。這位小官爺,可否告知民婦方才大人名諱,等逢年過節上香祈福時,我可為大人請炷平安香。”

蔣大本來已經幾乎要脫口而出,卻似乎忽然想起什麼:“您就喊張大人就好,咱們也就是舉手之勞,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

蔣大和許氏說話的檔口,張峒道已經趕到了地方——那是一間荒廢許久的磚瓦房,暫時收拾出來停屍,因為夏日悶熱,只能鋪上厚厚草灰,然而壓不住的血腥味道還是隔著老遠就能聞到,走近的時候便能看見空中懸停飛舞著不少蚊蠅。兩名胥吏神情忐忑地在門口等候著他,見到他來便匆匆迎上:“張大人。”

張峒道對他們點點頭,用一旁副將遞上來的白布擦洗過雙手,又接過白布綁在腦後矇住口鼻:“又發現了屍塊?這次又是在哪裡?”

“鎮子向南去二十里有個小漁村,早上村裡老漁夫從河裡網上來的。我們本想把他請來問問情況,但是那老丈嚇得魂沒了半條,在家裡躺著起不來。”

“找個人暗中盯著他,別讓訊息傳得太狠。仵作在哪兒?可驗過屍了?”張峒道一邊吩咐一邊在那一進出的院落裡找起屍體,他步子大、走得又著急,旁人德跑著才能跟上他。

仵作是個上年紀的老頭,姓丁,聽著這話語氣一時委屈無奈:“大人,沒辦法驗屍。”

“怎麼了?”

“熟的,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