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上天聽見了她的心聲,第二天,鬱箐再次搶到了那個訂單。

取餐的時候,店主用那種看勇士的眼神看著鬱箐,忍不住問道:“你就不害怕麼?”

黃泉小區鬧鬼的事情由來已久。五年前,黃泉小區前的那條公路上出現了一具屍體,被路人發現的時候已經白骨化了,檢驗後發現是一名在逃嫌疑犯。死因很奇怪:心悸而死。

也就是被嚇死的。

自那時候起,每到午夜,平臺上都會出現那個來自黃泉小區的訂單。還頂著那個死去逃犯的黑白遺照。附近的店主和騎手都知道那裡鬧鬼,根本沒人敢接。

聽到店主問她,鬱箐想了想:“其實黃泉小區的治安還挺好的,夜裡也挺熱鬧,鬧鬼大概是以訛傳訛吧。”

——可是,黃泉小區二十年前就爛尾了,根本就沒有人住了啊。

熱鬧?哪來的熱鬧?

店主心底發毛,剛剛想要叫住她。

然而鬱箐卻已經戴上了頭盔,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當中。

……

黃泉小區後面是黑壓壓的一片墓地。

自從靈異降臨後,那裡遍佈濃重的怨氣,樹木根本無法生長,慢慢地全都枯萎了。白天,瘦長鬼影就待在枯樹遍佈的密林裡沉睡。等到午夜時分,才會回到黃泉小區開始新的一天。

和往常一樣,午夜十二點,盤踞在密林裡的黑氣拉長扭曲成了瘦長的厲鬼,緩慢地朝著夜色中的黃泉小區走去。

這個作息時間和鬱箐送外賣的時間幾乎一致,所以在鬼影往小區裡走的同時,鬱箐也提著外賣溜溜達達地出現了。

今天鬱箐沒有穿雨鞋,走起路來沒什麼聲音,還換了一身很隱形的黑外套。瘦長鬼影不壓縮身體的時候,海拔高達4米,根本看不見不起眼的鬱箐。

就算是聞到了活人的味道,也聯想不到鬱箐身上,畢竟正常人在闖了一次怪談後僥倖逃脫已經是死裡逃生,更不用說像是串門一樣地出現了。

突然,瘦長鬼影聽見了腳邊傳來了嘆氣聲。

他以為是幻聽。

但是他每走一步,聲音就陰魂不散地嘆一聲。

瘦長鬼影低下頭一看。

看見了腳邊和昨天夜裡一樣的熟悉後腦勺。

怎麼又是她?

鬱箐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野草朝著18棟走去,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大傢伙一直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起來非常的不善。

昨天放走了這隻小蚯蚓純屬意外,今天她還會有這麼好運麼?

瘦長鬼影歪了歪頭。

……

18棟的電梯就在大廳的拐角處。

然而當鬱箐準備乘電梯的時候,卻發現本該是電梯的位置卻出現了一堵牆。

鬱箐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以為是自己走錯了。

她繞著大廳轉了一圈又一圈。

遇見鬼打牆,聰明人會儲存體力、尋找線索積極逃生;愚蠢的人則會用哭泣發洩情緒。

而外賣員一般會選擇打電話呼叫顧客來救她。

鬱箐的電話當然沒有人接,那部手機早就爛在了泥巴里。

而且她人在1樓,求助的物件卻在18樓。

這個距離,鬼才聽得見她的呼救。

是的,不僅聽得見,還非常非常的吵。每當這隻瘦長鬼影回來,整座小區裡就會陷入一片死寂,於是一點點的噪音都會被放大。

回到了自己住所裡的瘦長鬼影閉上眼睛:“尾號0511,你在麼?”

睜開眼睛:“0511,嗚嗚,我好像走錯路了,你能不能下來接我一下?”

“……”

一聲驚雷炸響,閃電照亮了整個大廳。

本來空空如也的牆面上突兀地多出了一部電梯。

電梯門轟然開啟,瘦長鬼影氣勢洶洶地出現,整個大廳裡都充滿了陰風。

——怎麼看都像是恐怖片裡的大boss即將暴走紅名的場景。

角落裡,蹲著一隻弱小無助的鬱箐。

送外賣的時候給人家添麻煩很容易被差評,要不是實在是找不到,鬱箐也不想給顧客打電話。

眼見著配送時間快到了,顧客那邊還沒有聲音,她急得團團轉。

突然,她聽見了身後的動靜。

黑暗當中一個模糊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著她走過來。

——鬱箐以為顧客不願意搭理她,沒想到人家直接下樓來找她了。

她愣了一下,有點感動。

眼見著他還要來拉她,鬱箐連忙朝著他伸出了手:

“謝謝你,謝謝啊。”

想要抓住她後脖頸把她丟出去在空中旋轉三週半的瘦長鬼影:“……”

那隻兇殘的大手就這麼被鬱箐抓住了。

鬱箐的手小,鬼影的手是她的兩倍大;

她熱乎乎的還很柔軟,鬼影沒有體溫像是一塊冰。

但是在接觸到的一瞬間,瘦長鬼影卻立馬蜷起了手指,像是被燙到一樣縮手。

他碰到過骷髏和屍骨,碰到過鋼鐵和混凝土,甚至碰過枯萎的花朵。

然而自從誕生開始,這是他第一次碰到活人的體溫。

一直到鬱箐走出去了很遠,那怪談裡的恐怖鬼影才慢慢走出去,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樹一樣在雨中站著。

鬼影陰沉地注視著鬱箐走遠的身影,在雨中伸出手。

企圖用冰冷的雨水沖刷掉手上那種奇怪的觸感。

鬱箐走到了小區門口,感覺到有人在看她,那視線讓人背後毛毛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

模模糊糊彷彿看見了一棵奇怪的行道樹。

鬱箐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棵行道樹怎麼那麼像是在求雨?

……

第三天,鬱箐提心吊膽了一整天。

因為昨天迷路還差點超時了,鬱箐很擔心顧客拉黑她,一旦被拉黑,她就再也接不到他的訂單了。

一直到夜幕降臨,再次接到黃泉小區的訂單,鬱箐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有點特殊,因為小電驢已經沒電了,她是坐公交來的。

給尾號0511的顧客送完了外賣後,鬱箐像是來時一樣在站臺等車。

雨幕中,一輛公交疾馳而來。

車門開啟,公交車上嗖嗖的冷空氣直往外冒,氣溫如同停屍間一般低。

鬱箐沒有注意到,這輛公交已經和來時那輛完全不一樣了。

大半夜的,這輛公交車竟然還坐滿了人。

鬱箐路過了周圍沒有表情,一臉死相的乘客們:

他們臉色青黑,黑眼圈很大,面色浮腫,雙眼發直。渾身散發著一種深深的怨氣。

鬱箐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沒有尖叫,甚至還有點心有慼慼:

加班到凌晨一點的社畜是這樣的。

都是上班上的。

鬱箐路過了這群被生活嗦幹了的芒果核們,找了個角落坐下了。

……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就算是鬱箐躲過了一劫又一劫,只要她還來黃泉小區,就會有無數種精彩紛呈的死法等著她。

這輛通往黃泉路的幽靈公交,一旦上來,就會被困在時間的輪迴當中。

上車的人只能一遍遍地路過熟悉的站牌,卻再也不能下車,只能在恐懼和絕望當中死去。

約莫兩三個小時過去了。

——大概恐嚇得差不多了。

雨幕當中看上去像是一棵行道樹的瘦長鬼影終於動了。

雨聲滴滴答答,公交車上的燈滋滋地暗了下來。

潮水般的黑色侵襲,鬼影緩慢地拉長成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公交車最後一排。他一出現,整個車廂本來就低的氣溫更是如同冰窟一般。

時間慢慢地過去。

然而尖叫聲遲遲沒有傳來,甚至有點安靜得過分了。

那鬼手剛剛想要向鬱箐伸過去。

鬱箐就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下了。

——當然不是因為死了,而是鬱箐坐著睡著了。

她眼底有著熬夜過度的青黑,靠在他的身上,呼吸聲淺淺的傳來。

活人的呼吸帶著溫度,讓他感覺到了燙。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樣打在脖子間。

那高大的身形僵住了,像是一塊硬邦邦的大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後,他緩慢地挪動了一下“脖子”,企圖離鬱箐的呼吸遠一點,但是他一動,她就正好歪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得不維持著這個姿勢僵硬地坐著。

那隻鬼手也有點倉皇地收回來。

睡得似乎不太安穩,鬱箐下意識地動了動。

瘦長鬼影狼狽地蜷縮著,小心地壓縮自己的體積以減少接觸面積。

轉頭看著窗外的雨。

好煩。

……

就這樣,這輛鬼車在雨夜裡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在臨川市的公路上路過一座座站牌,轉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陷入了時間的迴圈。

鬱箐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公交車到站了。

她撐開傘,步入了寂靜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