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申時(下午三點)。

北京城,東城兵馬司衙門。

“我要狀告劉麻子!”

“他這廝趁我不備,竟以嬌妻誘我,意圖不軌!”

“獻妻之舉,駭人聽聞,不堪入目!”

“此無恥鼠輩,竟妄圖敗壞我的名譽!”

“可惡至極!”

“還望劉指揮速速拿辦!”

衙門內,一位青年筆直矗立在堂前,正朗聲喝斥著。

此刻,那兵馬司衙門裡的一眾吏員衙役們,對此無不瞠目結舌。

觀去,這青年郎君身材修長,二十左右年紀。

其身著青衫,腰間佩刀,模樣白淨如玉,劍眉星目卻也盡顯英武氣度!

“蕭靖川,你......”

“縱是你仗著成國公(朱純臣)義子的身份,也左不過是個神機營左營遊擊將軍而已!”

“闖賊李自成都快打到城下了,你身有軍職,不去陣前禦敵,卻跑到本官這兒來無理取鬧,竟還告到老夫本族之人頭上來了,你要做什麼?!”

言畢,東城兵馬司指揮劉坦鐵青著臉,怒目堂下一身青衣的蕭靖川。

蕭靖川身後,四親兵相隨,皆佩刀束輕甲,各各凶神惡煞地盯在堂上。

而在蕭郎身側,地上還躺著一嬌小美婦人,掩面啜泣。

她埋著頭,瞧不出姿色,可單看那妖嬈身段便已覺動人心魄。

“做什麼?”

“不齒你劉家那劉麻子齷齪行徑而已,特來告官!”

蕭靖川正說著,府衙門外,有一麻臉中年人氣喘吁吁,一瘸一拐地跑了進來。

他一身華服,作員外郎打扮,正是那蕭靖川口中的劉麻子,劉繼昌。

“堂哥,堂......”

劉繼昌剛至堂前,話還未開講,竟慌亂地一下拌了腳,迎面來了個狗吃屎,栽到眾人身前,引得一片鬨笑。

“哎呦,繼昌,你說你,快起來!”

“別笑啦,肅靜,肅靜!”

指揮劉坦見族親堂前出醜,屬實也嫌棄的不行,但看衙役與蕭靖川一夥竟笑作一團,心裡又氣,遂狂拍驚堂木鎮住場子。

“嗚......,疼死我了。”

“堂,哦,參見劉指揮。”

“這蕭靖川血口噴人吶!”

“一刻鐘前,這登徒子帶兵馳馬闖入我府上,不消分說,強行擄走鄙人嬌妻。”

“我這跟家丁一路追呀,不成想,他竟到這府衙來,還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

劉繼昌肥頭大耳,一路追趕早已體力不支,話說至此,捯氣為先,再續不上話來,急得頭上青筋直暴,徒勞地伸著手惡狠狠地點指著堂中的蕭靖川。

“誒!我說劉麻子,分明是你要獻嬌妻與我享受,以圖我在國公爺跟前進言,好幫你謀個差事,怎麼?現在不認賬啦?”

“晚啦!”

“劉指揮,這劉麻子你到底是抓還是不抓?”

“你要不辦他,待我從這府衙走出去,那明日裡,滿京城便會盡知你劉家是如何待客的!”

“好一個清流望族,私底下竟靠獻妻款待貴人,嘖嘖,玩兒挺花呀!”

“我倒要看看,到時你們劉家在這京城還怎麼混,你們劉家人還有沒有臉面活!”

蕭靖川冷言冷語,譏諷的同時,要挾的意味更重。

“你!”指揮劉坦聽得這話,氣得渾身直哆嗦。

“蕭靖川,我大明朝素來以文制武,本官雖只是個六品,但你也最好不要太囂張!”

“我知道,成國公(朱純臣)近來戰時臨危受命,總督中外諸事,深得聖上器重。”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蕭公子跟對了人,身價自然也是倍增。”

“但你最好明白,我們劉家也不是那任人捏踩的軟柿子!”

“老夫此前雖並未有幸與蕭將軍共過事,但也不曾聽聞將軍是這等蠻橫無理之人!”

“今兒個,我算是領教了!”

“將軍,本官還是勸你三思!”

劉坦咬牙切齒,眼中恨意非常,但理智尚在,因怕事情鬧大一發不可收拾,遂言語處事上多少仍留了餘地。

但蕭靖川對此卻毫不領情,一心要懲辦那劉麻子。

“休說這沒用的!”

“劉麻子有傷風化,敗壞門聲,你到底辦還是不辦!”

眼瞧蕭靖川咄咄逼人的架勢,劉坦怒目圓瞪,騰地從椅子上竄起來,但礙於對方有成國公這個靠山,他原地頓了良久,最終還是一狠拍驚堂木,忍下一口氣,準備法辦自家族親。

“劉繼昌,你壞人倫,敗門風,更妄圖以美色誘賄蕭靖川,你知不知罪!”

“來人吶!將他拖下去,杖二十,扔出門去!”

聽得自己堂哥竟這般作為,處置到自己身上來了,那劉麻子一臉委屈相,還想辯駁些什麼,可一旁蕭靖川卻搶先開口攔住!

“慢著!”

“你還想如何?”劉指揮沒好氣地追問。

“劉麻子此人,除了剛才之事,還有命案在身!”

蕭靖川此言一出,衙門大堂內頓時一片譁然。

“兩日前,劉指揮你這個族弟劉繼昌,公然當街強搶民女,擄回府上後,更是百般蹂躪,強行姦汙了那孫王氏,以致女子自殺身亡!”

“其夫孫大勇不堪受辱,一狀告到你衙門來,卻反被誣作令妻色誘劉麻子,以謀財貨。他悲憤填膺,自此離去便投湖自盡了!”

“劉指揮,事情剛過去兩天,你不會記不清吧!”

蕭靖川自導自演此一出鬧劇,至此,總算撥亂反正,點到正題上了!

“蕭將軍,我道你為何如此行止,果然,你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兵馬司指揮劉坦恍然大悟,陰惻惻地接著話。

“是又如何?!”

“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到底辦還是不辦!”

蕭靖川乘勢追言。

“來人,劉繼昌打完板子,收監刑審!”

此刻,那指揮劉坦已然是一字一頓吐著話了。

他現下即便再怒,可終究還是未敢輕易得罪蕭靖川,心下記恨著,暗埋心思誓要日後尋機會報復,但眼下也只能是先打碎了牙往肚裡咽。

至此,擄妻鬧劇事畢。

少頃,蕭靖川神采奕奕從東城兵馬司衙門踱出來。

不曾想,衙門口已然是聚滿了前來致謝的街坊百姓。

那劉家並不簡單,乃與嘉定伯周奎家有著姻親關係,而那周奎又是國丈,遂此劉家倚仗著這層關係,素日裡霸蠻鄉里慣了。

尤是那劉麻子,此人性貪好色,欺男霸女的事兒屬實是沒少幹,街坊中那姑娘小媳婦子可沒少遭他禍害。

而今,見得劉麻子伏法,聚在衙門前的這些百姓怎能不激動,瞧著蕭靖川出來,有幾個老嫗領頭,當即便跪倒一片,交口稱讚蕭郎之義舉!

“哎呀,大家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蕭靖川見這場面,實不敢受,遂忙緊走兩步,上前攙起打頭幾位長者,其中也包括此次孫家慘案的原主孫老頭。

眼下,雖說孫家冤案憑著蕭靖川的背景,不日定能沉冤得雪,但孫大勇夫婦亦再也回不來了,獨剩這孫老頭孤零零一個。

孫老頭感蕭郎大恩,可又感慨孫兒大勇冤死,一時情緒已難控制,仰天慟哭,觀者無不神傷。

“老爹,好啦,都過去了!大勇在天有靈,也可以瞑目了!”

此時,說話之人名叫李虎臣,乃在京三千營中一個小把總,手下統200騎兵。

李虎臣此人,自幼孤苦,十年前家鄉旱災,餓殍遍野,其家人盡數死絕,只獨他一個輾轉流入京師。

這孫老漢當年曾對他有一飯之恩,遂此次,李虎臣才託人請了蕭靖川出手,可其也未曾想到,蕭靖川竟如此雷厲風行,當天便將這事辦到這種地步。

“蕭將軍,此次您肯親自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謝,日後,但凡有用得到我李虎臣的,您儘管差遣便是!”

李虎臣安撫孫老漢後,轉頭對向蕭靖川,重重抱拳,單膝跪地,鄭重行了個軍禮。

“誒,李把總快請起,請起!”

蕭靖川見狀趕忙扶起李虎臣,且就勢竟一把握住對方雙手。

“李大哥,一早聽聞駐守西直門的吳麟徵吳將軍麾下有一得力干將,勇武非凡,忠義無雙,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吶!”

“我蕭靖川素日最為敬仰的,便是李大哥你這樣的好漢!”

“今日你我二人雖初見,但小弟已然對兄一見如故!”

“李大哥,你年長些,如蒙不棄,日後,咱二人便兄弟相稱,如何?”

蕭靖川此一番言談,多少有些突兀,直接便把李虎臣給幹懵了。

“啊?哦,好!末將高攀啦!”李虎臣匆忙答言。

“哈哈,好啊!”

“誒?對了,李大哥,明日你可在西直門城門前駐防嗎?”

蕭靖川話鋒一轉。

“啊!對!”李虎臣呆呆地繼續答話。

“恩,那好,就明日!”

“明日小弟自會去找兄長,確是有事相托!”

說著,也不待對方回言,蕭靖川忽地一轉身,領親兵便跨上了馬。

李虎臣錯愕地望著他。

“李大哥,咱明日再會!”

言畢,蕭靖川拱手,而後拽過馬韁,毫不拖泥帶水,一夾馬腹,便帶著人瞬時飛馳而出,轉瞬,消失在了街角的人流中。

“這......”

“以他的背景,他能有何事要相托於我呢?”

李虎臣原處呆立,自顧自言語著。

剛其所說感激之詞,確屬真心實意,但也沒成想,這個蕭郎行事竟會如此出人意料。

“呵呵,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

“有意思!”

“真真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