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到站。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下了車。

傅聽寒走的快些,文惜年落後一步,與他錯開半個肩膀。

兩人之間一貫是沒什麼話說的,沉默是彼此的常態。

可今天,不知怎的,文惜年竟主動與他開了口。

“我們以後還會去姜家玩兒嗎?”他問。

傅聽寒語聲沉穩:“喜歡姜家?”

文惜年低著腦袋,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頓了頓,他又反問:“你不喜歡嗎?”

傅聽寒坦言道:“喜歡。”

文惜年一腳踢開面前的易拉罐,“喜歡的不止是姜家吧。”

傅聽寒斜斜瞥了他一眼,沒作聲。

文惜年便也安靜下去。

將要走出小巷的時候,兩人腳步同時頓住。

依舊是那棟破舊的居民樓。

不過此時的樓下,停了一輛黑色加長林肯,無論是流暢精緻的車身線條,還是侍立在車前的司機,都與周圍的景色格格不入。

居民樓裡的住戶圍在一邊看熱鬧,時不時指指點點,猜測著這輛車與車的主人的來意。

文惜年也有些奇怪,“是走錯路了嗎?”

傅聽寒則預感到什麼似的,慢慢挺直了背,手心微微收緊。

司機也看見了兩人。

隔著車窗,他躬身對著後座說了些什麼,隨後擠開人群,大步走向傅聽寒,對他低了低頭。

一開口,聲音冷肅:

“少爺。”

霎時,人群一陣譁然。

文惜年也低低吸了口氣,驚詫的看向傅聽寒。

傅聽寒卻只緊緊看著那輛車的後座。

車窗關的嚴實,什麼也看不見。

可他知道,此時此刻,有一個人正隔著這道單方面的屏障,怡然自得的窺視著他。

傅聽寒收回視線,對司機道:

“你認錯人了。”

說完,拉著還在發愣的文惜年徑直離開。

司機不依不饒的追上來,態度倨傲:

“先生想見你。”

“請轉告他,”傅聽寒淡聲道,“我並不想見他。”

他帶著文惜年走進狹窄幽暗的樓道,頭也不回的上樓。

司機站在原地駐足看了一會兒,悻悻轉身,再度走回車旁。

不等他開口,裡面傳來一道微涼嗓音,“知道了,回去吧。”

於是,司機鬆了口氣,開啟駕駛座的車門,啟動車輛離開。

後座。

傅明河翻看著一份由牛皮紙裝著的檔案。

他的眼神落在血型那一欄,久久未曾移開。

Rh陰性ab型血。

世界上極其稀有的血型之一。

和他一樣。

傅明河將檔案袋擱在一邊,扯了扯領帶,望著窗外老舊的街景,難得有些煩躁。

副駕駛的助理適時勸道:“畢竟這麼多年沒見過,一時有些牴觸,是正常的。”

傅明河不置可否。

助理又委婉道:“要不然咱們下次來的時候,買點東西?吃的也好玩的也好,這麼兩手空空的,好像確實沒什麼誠意。”

傅明河動作一頓。

司機小聲嘀咕:“咱們傅總都已經紆尊降貴親自過來了,還還不夠有誠意?還需要什麼?”

助理用力橫他一眼。

他喏喏的收了聲。

後座的傅明河眼皮耷拉下來,指尖無意識的敲擊著檔案袋,驀地問道:

“這上面,為什麼沒有他母親的資訊?”

助理心裡一緊。

“大約是……不那麼重要吧?”他透過後視鏡覷著傅明河的表情,“畢竟,她已經去世了。”

傅明河指尖一頓。

“她叫什麼名字?”他緩緩睜開眼睛。

助理囁嚅了一會兒,含糊道:

“據說,姓江。”

話音落下時,傅明河按了按乍然抽痛的太陽穴,臉上閃過幾分茫然之色。

助理忙道:“傅總,頭又疼了?”

傅明河道:“江什麼?”

助理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還在繼續問那個早該塵封的名字。

“江……”說到這裡,他想起臨走前傅家那位夫人的耳提面命,只得硬著頭皮道,“傅總,我沒查到。”

痛感漸漸散去。

傅明河慢慢放下手,疲憊的靠上座椅靠背,良久才道:

“罷了。”

“既然忘了,那就說明,她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

出租屋內。

文惜月還沒回來,家裡黑乎乎的,沒人。

傅聽寒放下鑰匙,一轉身,文惜年正直勾勾的看著他。

“車子裡的人,是你爸爸?”他問。

傅聽寒不想回答,繞開他往房間走。

他不依不饒的追上來,“他來找你了。”

傅聽寒放下書包,“嗯。”

文惜年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急切:“你會跟他走嗎?”

傅聽寒拉開書包拉鍊,“不會。”

文惜年不信:“怎麼可能,他那麼有錢……”

“我說了,不會。”傅聽寒取出姜珥送的小恐龍,神色淡淡,“即便他很有錢,我也不會跟他走。”

文惜年說不清楚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別的什麼,竟沒由來的說道:

“你該跟他走的。”

傅聽寒扯了張紙巾,仔細擦拭著小恐龍的身體,心不在焉的回道:

“你想要我跟他走?”

文惜年熄了聲。

“我不會和他走,但有一天,我還是會離開這裡。”

傅聽寒掃了他一眼,“不過即使我要走,也會安排好你們以後的生活再走,你不用擔心。”

“要去哪兒?”文惜年強裝不在意的問道。

傅聽寒放下紙巾,目光望向虛空,過了一會兒才回道:

“我也不知道。”

文惜年不知想到什麼,眉間籠了層冷意,轉身去客廳,只留下一道平靜的聲音。

“走了也好,這個家,本來就不屬於你。”

傅聽寒垂眸凝視著手上的木雕,沒有接話。

片刻後,他拿出一把不常用的鑰匙,開啟書桌最裡面的抽屜,輕輕拉開。

在那裡面,正躺著一塊同樣拳頭大小的木頭。

形狀奇形怪狀的,粗糙又陳舊,像是多年前某個孩童拙劣的初次手工。

時間過去太久,它的表面已經氧化變色,連上面笨拙的刀痕,也幾乎看不清了。

唯有傅聽寒知道,這也是一隻小恐龍。

——和他手上那隻一般無二的小恐龍。

他把兩隻小恐龍並排放在一起,輕輕拍拍它們的腦袋,彎了彎眉眼。

“小姜同學,看來你進步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