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聽寒賺到了一筆足以讓他後半生衣食無憂的錢。

合作方的公司叫百優,據說裡面某個高層領導的姐夫與他同姓。

傅,傅明河。

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傅聽寒剛做完手術,聽力還在恢復中,只朦朦朧朧捕捉到幾個字。

常磊只是隨口一提,話題很快換了。

他問:“你真要出國啊?”

傅聽寒摩挲著掌心的助聽器,過了會兒,垂眸回道:

“學校那邊已經給我回郵件了,簽證下來就能走。”

常磊問:“申請的哪所學校?”

傅聽寒便說了校名。

常磊撓頭:

“確實是名校,可是以你的天資和成績,你完全可以去最好的學校,要不然你再考慮考慮?”

傅聽寒搖頭,“我喜歡那個城市。”

常磊憂心忡忡:

“可是那裡持槍合法,你沒看新聞上那些槍擊案嗎?天天提心吊膽,這麼危險有什麼可喜歡的。”

傅聽寒不語。

常磊嘆氣,“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出去,你留在國內發展也未必會差到哪裡去,咱們好不容易起步了……”

“我想爭取一次。”

傅聽寒忽地說道。

常磊沒反應過來,“什麼?”

傅聽寒鬆開助聽器,抬起瘦削的臉頰上,漆黑的眸子裡亮著光:

“我想,為自己爭取一次。”

常磊滿臉迷茫。

“現在的我沒有那麼差勁了。”

傅聽寒的聲音低下去,只有自己能聽清:

“所以……無論如何,我也想試著去……走向她。”

*

傅聽寒把剩下的所有錢都給了文惜月兩姐弟,只給自己留下一張機票。

他帶著一腔孤勇奔赴太平洋的另一端。

候機室裡,廣播中一遍遍播報著航班動態。

眉眼清冷的黑髮少年端坐在椅子上,低眉凝著掌心陳舊的木質小恐龍。

“就讓我……異想天開一次。”

在國外的生活並不輕鬆。

學費高昂,哪怕有獎學金也很是吃力。

傅聽寒只能一邊做兼職賺錢一邊尋找姜珥。

他融不進留學生的圈子,只能靠最笨拙的方式找人。

可城市那樣大,人那樣多,短時間內想要找到一個人,幾乎不可能。

不知過去多久,他終於見到姜珥。

夜幕降臨,壓抑許久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落下。

沒過多久,入目一片素白。

咖啡廳內燈光柔軟,女孩兒放下杯子,裹上紅色格子圍巾,匆匆推開門,搓搓手,埋頭衝進雪中。

腕間銀鈴清清脆脆地響了一聲。

身穿黑色大衣的青年與她擦肩而過,紛亂的雪絮困在他眉間,褪去少年青澀的側顏更顯風華無雙。

驀地,他腳步一頓,慢慢轉身。

女孩兒已走出一段距離,只留下一個背影。

格外眼熟。

他定定地看了幾秒,不受控制的朝她走去。

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傅聽寒看見他從懷中拿出一把槍,槍口對準的——

是前方圍著紅格子圍巾的女孩兒。

……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曼哈頓街頭髮生了一起無差別槍擊案。

幸運的是,兇手很快被一名來自亞洲的青年制服。

受傷的,也只有他一人。

滾燙的鮮血融化積雪,青年趴在地上,半邊臉浸在血泊中,無聲無息。

彷彿死去。

案發地點離姜珥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

驚嚇過後,她站在那些圍觀的人群中,目送傷者被抬上擔架。

臉上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是同情。

——她發現那個年輕人,有著和她一樣的黑髮。

也許,他們來自同一個國家。

……

這是傅聽寒與姜珥在這座城市的第一次相遇。

——以一種近乎慘烈的姿態。

只差一點點,便是永別。

好在,他沒有死。

他斷了一條腿。

就在左側,小腿以下的位置,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剩了。

從此以後,他只能依靠義肢和柺杖行走。

很長一段時間,傅聽寒都會靜靜坐在窗邊,也不說話,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的目光散落在虛空裡,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拒絕做康復訓練,吃的很少很少,身體一點點衰敗下去,瘦到只剩一把骨頭。

醫院嘗試讓心理醫生開導他。

他聽完,沉默半晌,低聲回道:

“我曾經想要走向一個人。”

“可現在,我永遠也做不到了。”

這兩句話用的是中文,心理醫生並不精通漢語,滿臉茫然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傅聽寒頓了頓,輕輕的笑了笑,道:

“Regret.”

心理醫生依舊滿臉茫然。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一個春天。

一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找上他,自稱是他親生父親的助理,想要安排兩人見一面。

傅聽寒充耳不聞。

他一連來了好幾次,次次都“無意中”透露出不同的訊息。

比如,他親生父親很有錢。

比如,他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身體不太健康。

比如,只要他答應某件事,他們可以滿足他一切願望。

傅聽寒禮貌的叫來保安將他請了出去。

這一晚,常磊照常打來關懷電話,無意中說起朋友就職公司的一樁八卦。

——關於董事長的小兒子陷入強姦醜聞這件事。

“嘖嘖,你說到底是不是他乾的啊?大家都在可憐那個被強姦的女孩,正聲討他呢。”

“剛好他們家公司資金鍊斷了,兩件事兒一起來,那位姜董事長忙得焦頭爛額。”

“聽說連他大女兒都從國外趕回來了,也不知道是為了爭家產還是保家產。”

傅聽寒安靜聽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常磊也早就習慣了他的緘默,自顧自繼續說道:

“不過據他們說,那位姜大小姐長得很漂亮,名字也很特別,叫什麼——”

他一時想不起來了,回憶了半晌,才道:

“好像是叫姜珥還是姜什麼的。”

“啪嗒——”

傅聽寒的手機落到了地上。

常磊在電話那頭叫了他幾聲:

“喂,你還在聽嗎?”

好一會兒,傅聽寒撿起手機,語聲艱澀:

“你繼續。”

常磊迷茫:“繼續什麼?”

傅聽寒:“繼續說……姜珥的事。”

常磊道:

“她沒什麼好說的啊,哦,對了。”

“倒是有個小道訊息,說有個富二代看上她了,想要和他們家聯姻來著,提的條件賊豐厚,光彩禮都不知道有多少個幾小目標。”

“不過那個富二代在圈子裡的風評很不好,私底下怪變態的。”

“要不是姜家資金鍊斷了,姜董事長八成不會同意,可現在……不好說。”

“嗐,豪門嘛,不就是這樣,管她喜不喜歡,利益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

“……”

結束通話常磊的電話,傅聽寒拿起床頭的柺杖,艱難挪到那扇落地窗前。

他仰頭看向懸在天際的明月,滿臉怔忪。

一夜無眠。

天將明的時候,傅聽寒撥通那名助理留下的號碼。

碎金色的陽光灑下,在他幾乎白到透明的肌膚上渡了一層暖融融的光。

他對著聽筒說道:

“接我回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