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是個大好的晴天,晨陽萬丈,四月的早上,空氣之中帶著絲絲涼意,十分舒爽。

堂屋中,滴漏聲在清晨格外清晰,天光照在院中,為花草都蒙上了一層白光,忽地,院中安靜的聲響被一陣斷斷續續的輕咳聲打破,院中雜掃的僕婦們聽了心裡頭也都不是滋味。

“那楊家的大小姐莫也太嬌縱了些許,仗著自己有個首輔爹就這樣為非作歹,咱家辦的賞菊宴又不曾邀她來,一來果真也就不安什麼好心,竟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此地是陳錦梨的院落,說話的是兩個偷懶的小丫鬟,一邊掃著院子一邊說著小聲說著閒話。

“就是,不曾見過這般沒臉沒皮之人,我們家的二公子何曾正眼瞧過她一眼,倒叫她這般恬不知恥的跟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叫她想得美,她哪裡配得上二公子一絲一毫?如今又做了這樣的事情,肖想二公子便罷了,竟連我們家的小姐也不曾放過,豈有此理?”

“沒事,二公子一定會給小姐討公道的......”

說曹操,曹操到。

丫鬟話音方落下,就從院外進來一人。

兩人瞬時噤了聲,往門口望去。

來人錦衣玉帶,身形頎長,一身白衣錦服襯得人更是如玉一般。他從晨光中踏來,恍惚之間都帶了幾分仙氣,腰間的玉佩隨著他走動的步伐也跟著一晃一晃。

男子生得劍眉星目,眸光深邃如墨,光照在他的側臉,顯得鼻樑更加筆挺了幾分。蕭吟的相貌從未曾被人挑剔過,只他這人太過於冷情,眉眼之間盡是疏離,叫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蕭吟此刻面上無異,與平日是一樣的神情,但緊繃的下頜,昭示著他的心緒。

看得出來,此刻的他心中有事。

見到蕭吟來了此處,那兩個丫鬟馬上就閉上了嘴巴。

畢竟蕭吟這人守規矩,若是被他知道她們嚼舌根,必然會引得他的不喜。

二人朝他行禮,道:“小姐已經醒來,二公子來了,奴婢馬上進去告訴小姐。”

都說蕭吟看重表妹陳錦梨,如今看來果真如此,知她受了害以後,一大早便來關懷了。

蕭吟聽到丫鬟的話,臉上始終不曾有什麼神色,點頭應過之後,便在廊廡下等著陳錦梨出來。

丫鬟看蕭吟等在外邊,上前問道:“二公子莫不如進屋裡等,現下快要入秋,早上天涼。”

雖說蕭吟同陳錦梨的關係不同尋常,蕭夫人將陳錦梨當作親女對待,而蕭吟同她,那麼自也親兄妹的交情,蕭吟在陳錦梨落水後來這探望,自也無人置喙,進堂屋裡等著,自也不礙事。

但蕭吟還是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拒絕。

“我在此處等她即可。”

見他不願,丫鬟自也不敢再說下去,只是在心裡頭犯嘀咕,既來都來了,又何必再顧及這些。

蕭吟沒等一會便等到了陳錦梨。

陳錦梨很快就走到了廊廡那處,站到了蕭吟的身邊。

因著昨日落了水,受了驚嚇,陳錦梨直到現在臉色都不大好看,臉上十分蒼白,但也就是這樣,讓她更帶了幾分弱柳扶風之態,病而生顰,楚楚可憐。

陳錦梨見到蕭吟之後,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喜色,她柔聲喚道:“表哥,你來了。”

蕭吟看了她一眼,纖塵不染的視線就從她的身上挪開,看向了遠處。

他“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她的話,而後開口問道:“表妹的身子,可好些了嗎。”

他的語氣很淡很淡,像是在問一件最無關緊要的事罷了。

男子的聲音聽不出來什麼情緒,但單單是這樣,還是叫陳錦梨的心中生出了幾分甜意。

她點了點頭,嘴邊也浮起了幾分笑,她道:“勞表哥關切,已經好上許多了,不礙事的。”

蕭吟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

陳錦梨知他沉默寡言,以為他無話再說,便想要開口同他搭話,然而就在要出聲之前,卻叫蕭吟先開了口。

“昨日我回來之後便聽聞說,你同楊水起起了爭執,而後她推你落了水,可曾是真的?”

陳錦梨怎麼也沒想到,蕭吟竟是為了此事而來,但轉念一想,又以為蕭吟莫不是想要替她討公道嗎?

她默了片刻後,垂首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得她不快了,只在路過她之時,卻也不知她為何突然就對我發了難......”

陳錦梨的話帶了幾分委屈,真像是受了天大的苦楚,倒顯得楊水起多麼不講道理。

可她話還未曾說完,就被蕭吟打斷。

“撒謊。”

白衣少年嗓音清潤平淡,卻若一記重錘砸向了陳錦梨,她的臉色也因為這句話白了幾分。

“什......什麼......”

陳錦梨猛地抬眼看向了身側的蕭吟,眼神之中都躍上了幾分不可置信。他是如何知道她在撒謊?所有人都相信她說的話,可為何偏偏他在說她撒謊。

陳錦梨始終不肯認下,甚至開始低聲啜泣,她道:“所以表哥不信我,信楊水起?”

蕭吟見她仍舊不認,還在作偽,語氣也冷了下來。

“表妹說她推你落水,可曾問心無愧?”

陳錦梨道:“非我所說,旁人所見得的先。”

蕭吟卻不吃她這一套,質問道:“可究竟有沒有推,你難道不比誰都清楚嗎。將才你還說她同你起了爭執,可我那日見得一清二楚,她不過是路過你,你自己落了水,豈能就這樣攀扯上了她。”

那日,十分不湊巧,蕭吟將好就在不遠處,於她們二人之間的情形自是看得一清二楚。陳錦梨落了水後,很快就叫人救了起來,他才沒有出面,離開了那處,畢竟陳錦梨溼身的樣子,被他撞見了,實在不妥。

可他卻也沒想到,到了後來事情竟然傳成了那樣,不知道叫誰說的,竟然成了楊水起推她落水。

蕭吟雖不喜楊水起對他死纏爛打,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不喜歡這樣的事情。

這樣汙衊陷害的下作手段。

若非是蕭吟撞見,楊水起便是有十張嘴巴都說不清。

“她可曾得罪過你,你非要這般構陷她嗎,蕭家光明磊落,母親待你也和善,不曾叫你染過什麼後宅裡面髒汙。”蕭吟的語氣冷沉了些許,他擰眉道:“究竟是叫你去從哪裡學的這些不乾淨的東西。”

蕭吟的話若巴掌一樣狠狠地打在了陳錦梨的臉上,陳錦梨怎麼也沒想到能叫蕭吟撞見,一下覺得天塌地陷,她落了淚,悽悽慘慘哭道:“表哥這是在為她說話嗎,難道表哥也是對她有情了嗎。我做這些,只是......只是因為她纏著表哥,我不喜歡,我很討厭......表哥難道喜歡她纏著你嗎?我這樣做了,她才能離你遠些。”

即便知道蕭吟只將她當做妹妹,可她就是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楊水起整日在蕭吟的跟前晃,陳錦梨如何耐得住,一時之間便想了這等法子。

若是別人聽了陳錦梨這番話,定也再說不出什麼責難的話來,可面前這人是蕭吟。

他冷呵一聲,聲音寒下來了些許,“自己為人不端,品行不正,行了錯事,可到現在你竟還將此推到別人身上。你可知道你這一次輕而易舉的構陷,可會叫他人落入怎樣萬劫不復境地?她往後一輩子都要擔上殺人未遂的罵名,叫人當成了一個嫉妒心極強的小人,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她如今也才十六年歲,你想她以後還怎麼過下去。”

這樣的事情,到了誰的身上都是倒黴,尤其是在大啟,程朱理學盛行,對女子的壓迫甚繁,若女子做了這樣的事情,能成為人一生的汙點,誰都會因為此事而去踩她一腳。

陳錦梨只當蕭吟是在為楊水起說話,她辯解道:“她的名聲已經這樣不大好聽了,已經有人對她指指點點了,她纏著表哥的時候,怎麼就不曾想到會有人在背後說閒話呢,即便成了如今這樣,她的名聲又能差到那裡去呢!”

蕭吟見陳錦梨依舊不曾悔改,偏過頭去,看向陳錦梨的眼神帶了幾分失望,“她願意死纏爛打那是她的事情,但人無需為自己不曾做過的事情擔後果。”

言下之意,她不需要為陳錦梨的落水承擔任何,包括這漫天的罵名。

蕭吟也不知陳錦梨為何會這樣,平日裡頭柔善的表妹卻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若非是他親眼所見,只怕也會像世人一樣,全將這事推到楊水起的頭上。

表兄妹落入了對峙,此刻院內落入了一片死寂。

卻在此時,門外匆匆跑來一傳話的小廝,“二公子,表小姐,楊首輔帶著楊家的大小姐上門賠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