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化廠要求製作15秒、30秒和10分鐘三種時長的廣告片,演員們從中午拍到晚上,笑了好幾個小時,早已筋疲力盡了。

再次被叫停後,室內響起整齊的嘆息。

狄思科起身跟大家連連道歉。

好在胡廠長提議休息十分鐘,為他爭取了出去透口氣的時間。

室外暮色漸濃,夜空中散佈著稀疏的星星。

於童溜達出來,將一罐可樂遞給他,“喝點吧,放鬆一下。”

“抱歉啊,耽誤大家時間了。”

“沒事,”於童不以為意,語氣輕鬆道,“這才哪到哪,拍幾十條不過的也大有人在。大家吃的就是這碗飯,都有心理準備。”

“關鍵是胡廠長,”狄思科低聲說,“年紀不小了,被我連累得一直卡……”

於童沒吱聲,覷著對面的側顏沉默很長時間。

就在狄思科以為她不會接話時,卻突然聽她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發現你好像挺怕我的?”用的是陳述語氣。

狄思科一愣,死鴨子嘴硬,“沒有的事。”

“這幾次見面,你從沒跟我對視超過一秒。”於童笑著戳穿。

“哦,我臉皮薄,容易害羞。”

“對視而已,你害羞什麼?”於童抬手撩了撩肩頭的大波浪,問:“姐漂亮吧?”

“……”狄思科撇開視線,拉開已經焐熱的可樂灌了一口,“您是把我當成魔鏡了麼?”

於童聞言一樂,笑眯眯地問:“那魔鏡同志,你說說誰是這世上最漂亮的人?”

“白雪同志就不問這種問題。”

“這時候你應該說,陛下的美貌舉世聞名!”於童將易拉罐拋進垃圾箱,言歸正傳,“拍攝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幫你搞定!”

狄思科疑惑回望,怎麼搞定?

“一會兒開拍以後,我就坐在攝像機旁邊,你留心觀察我的動作,”於童神神秘秘道,“這回我保你一條過!”

狄思科將信將疑地返回飯局,重新補妝後,特意瞄向攝像機左側的方桌。

於童支肘托腮坐在那裡,大波浪被束到了腦後,露出明豔的五官和光潔飽滿的額頭。

所有人各就各位,導演再次用一本《笑話三千》引得眾人綻開笑容。

狄思科與大家一起笑開,笑到一半時,視線下意識轉向於童。

目光甫一相接,對方微揚唇角,忽閃著眼睛輕輕一眨,便向他拋來一個風情萬種的媚眼。

狄思科:“???”

笑容僵在臉上。

像是怕他受到的刺激還不夠,於童接著故技重施,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鬆開了托腮的手心,彎起眼睛衝他吹了一枚飛吻!

“……”

狄思科做賊心虛似的掃向其他人,確定除了自己,再沒人發現對面那些出格的小動作後,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重新談笑風生。

“卡——”導演語氣振奮,“小狄這回尷尬得很到位!這條過了!”

攝影棚裡傳出掌聲和歡呼聲,環境瞬間嘈雜起來。

於童跟導演道了聲“辛苦”,便走到狄思科跟前說:“我就說你挺怕我的吧!行了,剛才表現不錯,以後繼續努力!”

那副正兒八經、公事公辦的樣子,好像剛才給人拋媚眼放電的人不是她……

第7章

拍完牙膏廣告以後,於童又變回了雷厲風行的於隊長。

第二天就給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綠綠的娛樂場所入場券,以供他觀摩學習其他歌手的演出。

這讓打小兒根正苗紅的土包子,著實見識了一把有錢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較於夜晚的紙醉金迷,狄思科更鐘意的反而是白天的聲樂課。

他跟著藝考預備班的學生們進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訓練、發聲訓練和語言訓練後,被聲樂老師單獨提溜出來,進行了一對一指導。

“你唱得挺準,拍子也對,但是輕鬆的歌被咬得太實,就失了味道。在舞臺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輕鬆,也要讓觀眾覺得你遊刃有餘。”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年紀大了,欣賞不來那些流行歌,但是港臺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過的。”滿頭銀髮的氣派老太太十分時髦地說,“他們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夠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擺胯,舞步靈活。”

說到這裡,老太太略帶嫌棄地咧咧嘴,又繼續道:“咱們團裡有鄧小姐和陳先生的演出錄影帶,你去音像室借出來看看吧,既然是商業演出,還是要向他們靠攏的。”

狄思科聞言大喜,他雖然已經背會了二十幾首流行歌,卻從沒看過歌星的演出現場。

何況“港臺”和“錄影帶”對此時的任何一個年輕人來說,都是極具誘惑力的。

於是,他拿著老師的借閱證,每天花費十幾個小時,泡在那間昏暗的音像室裡,研究時下最紅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幾盤錄影帶在松下彩電的20吋熒光屏上迴圈播放了數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認,這些歌星的表演確實很open,颱風好,有笑容,而且重視與觀眾的互動。

就在他模仿著電視裡的舞步,即將進行不知第幾次迴圈播放時,杜金金突然跑來音像室通知他,閆麗君將在今晚正式登臺。

同樣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現場觀摩學習。

演出地點在西城的紅太陽歌舞廳,時間也是最黃金的八點場。

此時七點場的交誼舞剛剛散場,音響裡還在重複播放著《彩雲追月》。

狄思科跟隨於童和杜金金,等在舞臺的東側入口。

沒過多久,身後那扇寫有“顧客止步”的木門便被人推開,閆麗君穿著一條酒紅色的皮質短裙,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

音樂戛然而止,襯得臺下的掌聲異常熱烈。

然而,待到閆麗君在舞臺的橙色燈光裡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觀眾們卻是一片譁然。

“怎麼換人了?莎莎呢?”

“八點鐘應該是莎莎的場次吧?”

“這人誰啊,畫成這副鬼樣子也敢上臺唱歌!”

閆麗君的本職是售票員,是在大1路公交車上給乘客唱歌時,被於童挖掘的。

她的優勢在嗓音,不在外形。

於童說了,只要她開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觀眾。

她沒理會那群叫囂的男客,轉身將自己要唱的歌名報給樂隊。

可是,前奏剛剛響起,臺下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起鬨。

“哥們兒就是衝著莎莎才來紅太陽的,趕緊讓莎莎出來,不帶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換莎莎來!”

“趕緊下去吧!這是莎莎的場子,不是誰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沒料到,歌手連一句歌詞都沒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轟下臺!

心下正為閆麗君捏把汗,餘光裡卻瞟見有個不明物體被人從觀眾席丟擲,劃出一道危險弧線,直直衝向他們所在的舞臺東側。

電光石火間,狄思科本能地張開手臂,將手心擋在於童面前,險險接住一罐冰涼的青島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於童腳邊。

緊接著便有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從臺下響起:“對不住啊,勁兒使大了,扔錯人了。”

於童心有餘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尋找傷處。

再三確認他沒被砸傷後,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間的兩桌客人,擰眉問:“剛誰扔的?”

兩桌青年裡居然有好幾個人同時揮手,行止間都透著一股目中無人的大大咧咧勁兒。

這夥人奇裝異服,髮型凌亂,單從外表來看,絕對是青年中最讓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過,於童好似並沒察覺到對方的不好惹。

擼了擼並不存在的袖子,確定不會傷及無辜後,隨手一拋,就讓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還你們了啊!以後練好了準頭再出來現眼!”

“我X!”一群小青年罵罵咧咧地各自躲閃。

杜金金見狀緊張得攥緊拳頭。

那邊有七八個大男人,而這邊只有小狄一個。

真要是起了衝突,吃虧的還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於童的手臂,勸對方見好就收。

又未雨綢繆地悄聲問狄二狗:“小狄,一會兒要是打起來怎麼辦?”

狄思科篤定道:“打不起來。”

幫二哥擦屁股的次數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幫人的成色。

這就是一群倒爺。

如今爭雄競勇的是他們,曾經落榜待業的也是他們。

讓他們在衚衕裡茬架鬥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廳裡砸場子嘛,八成沒戲。

“再說,打就打唄,本來就是他們先找碴的。”狄思科將自己手裡那罐啤酒也遞給於童,無所謂道,“歌舞廳這地界兒,水淺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們天天在這些場所進出,不會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吧?”

杜金金嚥了下唾沫說:“那,那一會兒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臉高深莫測道,“到時候咱把他們叮咣五六一頓爆cei,今兒非得擱這幾個!”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於童以同樣的方式還了回去,再次引來青年們的咒爹罵娘聲。

因著這裡的混亂,觀眾們暫時停止了起鬨,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兩方矛盾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