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訊息不對,老曾在醫院養病呢,集團派了一個副廠長過來,暫時接手老曾的工作。”

“那莊有德豈不是要氣死了!老曾不在的這段日子,他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好像馬上就要當廠長了!他門口的地都被要求拖兩遍!”

“二十來歲的副廠長能幹什麼啊?我兒子的歲數都比他大!”

“聽說人家挺厲害的,要是不來當副廠長,就能升任集團副總了!這麼年輕就能當副總,肯定有門路啊!上面能給咱派個有門路的廠長是好事,趕緊把倉庫裡積壓的那些產品賣了吧!”

“對啊,這次的廠長好像還是個明星呢!”

“算了吧,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當初老曾上任的時候也是一通胡吹他在電視機廠的豐功偉績,結果怎麼樣?快一年了也沒撲騰出水花來!”

工人們正議論得歡,不多時,隨著禮堂大門被推開,議論聲也漸漸降了下來。

三位副廠長引著幾個陌生人坐上了主席臺。

徐叔陽作為集團代表率先發言,肯定了廠長曾浩田在企業改革過程中作出的成績,不過,礙於曾廠長還需要休養,集團特意為日化廠挑選了一名優秀的常務副廠長,負責日常工作。

他簡單介紹了狄思科的情況後,就輪到狄思科這個正主登場了。

狄思科今天穿西裝打領帶,髮型也被媳婦親自打理得挺時髦。

與臺上那一排中老年幹部相比,像是兩代人。

他原本想打扮得成熟一些,但他在市面上的相片都是青春洋溢的,要是刻意扮老反而顯得怪異。

他走上講臺,接過廠辦主任遞來的話筒,還沒開口說話,觀眾席的前幾排裡就有人鼓掌了。

“看來有些同志是認識我的。”

“認識!”第二排有女工回應。

“多謝大家捧場,看來我還沒過氣,居然有這麼多同志認識我!”狄思科握著話筒笑道,“跟不認識我的同志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狄思科,以前在經貿部翻譯室工作,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代表單位參加了電視臺舉辦的青歌賽,不小心拿了一個銀獎,從此就有了歌星這個副業!剛剛那些同志們應該都是由此認識我的……”

“剛才徐總已經介紹過我了,大學本科畢業,目前正在人大讀經濟學研究生班。不過,學歷只能證明我會讀書,跟工作能力沒什麼關係。有人可能要問了,你這麼年輕,專業也不對口,憑什麼能來當第一副廠長呢?”

臺下果然有人點頭,這個明星確實太年輕了,看起來就不像個廠長的樣子。

“認真說起來,我也是咱們日化行業的老人兒了,曾經在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寶萊集團工作過一段時間。說寶萊集團可能許多人都沒聽說過,但是說起舒爾寶衛生巾,大家應該是不陌生的吧?”

聽他竟然公然討論衛生巾,女工們都相互揶揄地交換著眼色。

“去年的這個時間,我是北京寶萊公司的銷售副總,還在為了將舒爾寶推銷出去,帶著業務員們走街串巷,甚至有記者將我推銷衛生巾的照片刊登在了報紙上。那段時間我沒少被人嘲笑。”

“不過,付出都是有回報的,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舒爾寶衛生巾就已經出現在各大百貨商場、自選商場和小賣部的貨架上了。女同志隨便走進一家商店就可以選購自己需要的產品。”

他年紀輕,又是從集團下來的,為了取得工人們的信任,只能毫不謙虛地誇耀自己的過往戰績。

像個開屏的孔雀似的,自信地講述了在港島和北京寶萊的工作經歷,以及模擬熊貓和連鎖超市等幾個專案的內容。

“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來介紹這些,只是想告訴大家,我這個副廠長別的本事可能不如另幾位廠長,但我是能豁得出去一張臉的!真到了不得不刷臉的時候,我很願意捨出這張臉,為咱們廠的產品找到一線銷路!”

臺下立即就有人帶頭鼓掌了。

“當然了,咱們儘量還是憑藉產品本身取勝啊,能不刷臉還是少刷!我平時不怎麼接受媒體採訪和宣傳,咱得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觀眾席裡傳出一陣鬨笑。

狄思科又在臺上談笑了幾句,最後說:“我其實非常感謝正在養病的曾廠長,他在過去一年的時間裡嘔心瀝血,為咱們北方日化廠的騰飛打下了基礎,鋪平了道路!在體制改革和人事改革這兩方面,曾廠長為廠裡做出了巨大貢獻。”

“可能有人會說,這一年來,大家總是飢一頓飽一頓,產品今天賣得好,明天賣得壞。但是,這就是市場經濟的特點,咱們廠已經完全擺脫了計劃經濟,沒有國家下達的生產任務,需要生產什麼樣的產品,全由市場決定。”

“咱們北方日化廠擁有三個長達三十年曆史的品牌,老牌子是廠裡的一筆寶貴財富,大家不必因為產品一時滯銷而妄自菲薄,也不能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睡大覺。希望咱們都能居安思危,時時掌握市場動向,莫等危時方思安……”

狄思科這場上任講話,用的時間比較長。

不過,他說話風趣,又沒有稿子,想到哪說到哪,工人們還算捧場,聽得非常專注。

等他走下講臺的時候,很給面子地獻上了掌聲。

大家都等著看狄廠長這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怎麼燒呢!

然而,狄思科剛把徐叔陽送出大門,正想跟另三位副廠長相互熟悉熟悉,瞭解一下廠裡的情況,就被債主找上門要債了。

跑來要債的是日化制罐廠的副廠長,據廠辦主任介紹,廠裡生產的洗潔精和洗頭膏等產品,用的都是人家制罐廠提供的罐子。

姜主任擔憂地說:“狄廠長,要不我說您不在吧!”

“人家在今天上門,還點名要跟我對話,就是看準了我今天上任啊,躲是躲不掉的。”狄思科好奇問,“咱們欠了人家多少錢啊?”

“四百多萬。”

“怎麼欠了那麼多?”

“沒辦法,現在都這樣。咱們欠制罐廠的,客戶欠咱們的。客戶從廠裡拿貨以後遲遲不回款。現在還欠著咱們七八百萬呢!”

狄思科:“……”

這就是典型的三角債啊。

“您真要見他們的副廠長啊?”姜主任好意提醒,“這個劉廠長特別難纏,不拿到錢他就能跟到您家裡去!之前曾廠長就被他追過債,對方睡在曾廠長家門口,硬是要了十萬回去。”

狄思科也怕被人追到家裡去,只好狠狠心,在上任第一天就當了縮頭烏龜。

“你還是說我不在吧……”

第110章

三角債這事並不新鮮,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度的階段,九成以上的國企都有三角債的問題。

狄思科在集團工作的時候,也沒少為客戶回款操心。

據姜主任介紹,日化廠的債主不只一家。

除了日化制罐廠,還有好幾家原料供應商,但所欠金額沒有制罐廠的多。

狄思科聽得頭皮發麻,只覺自己背上壓著好幾座大山,他對日化廠的前景有點盲目樂觀了。

不考慮那1800個在冊國企職工的話,以日化廠的情況,申請破產才是符合市場規律的選擇。

“廠裡沒想辦法追討逾期貨款嗎?”

姜主任點頭:“曾廠長之前派專人出去討過貨款,不過,討回來的錢都給職工發工資了,暫時還不了供應商的債。”

日化廠裡一團亂麻,狄思科認為自己不能被三角債攪亂了思路。

曾廠長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他短期內也很難解決。

還是得把重點放在積壓產品的銷售上,只要銷路開啟,現金流也就活了。

有了錢才能給產品更新換代,進行技術升級。

他這邊打算得挺好,以出門討債為由,躲了每天上門的制罐廠代表。

可是,他只躲了兩天,另三位副廠長就一起來找他了。

剛在沙發裡坐定,莊有德就埋怨似的開口:“聽說制罐廠的劉廠長來了兩天,你一直沒接待人家?”

“我接待了就得還債,咱們現在能還得起嗎?”

狄思科心說,您那麼有禮有節怎麼不主動出面接待人家?

莊有德望著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多少的同僚,不贊同道:“因為你一直不露面,制罐廠把咱們廠的供貨停了,沒有那些瓶瓶罐罐,咱們就得停產。”

“人家停止供貨不是因為我不露面,”狄思科毫不客氣道,“是因為咱們廠在過去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裡,欠債太多了。”

他才上任兩天,想把這頂帽子扣在他頭上,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不供貨就不供貨,咱們倉庫裡不是積壓了好多成品麼。先把那些成品賣出去再說,否則滯銷品越積越多,咱們欠原料供應商的債也越來越多。什麼時候是個頭?”

生產副廠長尹甘露解釋說:“咱們現在不能停產!乳化間和靜置間裡,還有不少配置好的洗頭膏需要進行灌裝。長時間不灌裝的話,很容易被細菌汙染,但咱們已經沒有罐子了。”

狄思科問:“尹廠長,咱們廠的洗頭膏只有罐裝的嗎?”

“嗯,洗頭膏的質地更偏向於膏霜,用罐子比瓶子更合適。”

“我的意思是,沒有袋裝的嗎?”

狄思科起身從自己辦公桌上拿來一個大塑膠袋。

將袋子裡的東西都倒在了茶几上。

“我最近在市裡的各大商店、倉買和小賣部轉了轉,將市面上能見到的大部分洗護產品都買回來了。”

遺憾的是,大商店裡根本見不到他們廠的產品。

他找了四五家小賣部,才在其中一家見到了“好潔淨洗潔精”和他們廠生產的那種沒有包裝的黃色臭肥皂。

狄思科指了指桌面說:“我跟售貨員打聽過,200ml和250ml的洗髮水在大商場裡最受歡迎。而在倉買和小賣部,有一種很不起眼的小包裝洗髮水卻走貨很快。”

“8ml洗髮水和5g洗頭膏,每包零售價一毛錢,一聯十包就是一塊錢。認真算下來,袋裝的均價要比罐裝和瓶裝貴得多。但是因為攜帶和使用方便,適合出差旅行,反而非常暢銷。”

尹甘露拿起其中一個袋裝洗髮水仔細辨認。

這牌子的洗髮水她聽都沒聽過,不比他們的梅蘭牌洗頭膏出名。

看工廠名稱,應該是那種私營小廠生產的。

她也在小賣部裡見過這種袋裝洗髮水,沒想到袋裝的會這麼暢銷!

廠裡的洗頭膏基本都是250g和500g裝的,250g在市面上能賣到兩塊錢就不錯了。

可是如果做成5g袋裝的,250g竟然能賣到5塊錢!

哪怕將出廠價再調低一些,他們也是有得賺的!

狄思科問:“尹廠長,咱們廠有這種袋裝機嗎?”

尹甘露回憶了一下,眼前一亮說:“有!前幾年咱們廠跟風生產過一陣子珍珠霜,為了這種珍珠霜,廠裡特意花大價錢採購了四邊封包裝機。”

那時南方有一家化妝品廠的珍珠霜以每袋73港幣的價格賣去了港島,一時間全國各大日化廠都跟風模仿。

但是,北方採購珍珠不易,內地的零售價又沒有預期的那麼高,這種袋裝珍珠霜只生產了半年就停產了。

機器也從此閒置了下來。

狄思科笑道:“不如趁著這次的機會,嘗試將乳化間和靜置間裡的剩餘洗頭膏灌成小包裝的。讓供銷科的同志拿出去試探一下市場反響。”

尹甘露是個急性子,她感覺這小包裝的洗頭膏有前景,就想立馬去做。

拉上技術副廠長老郭,就往車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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