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童很想回他一個白眼,沒錢就別嘚瑟,等有錢了再來吧!

電視臺的廣告位向來不愁賣,人家是絕不可能賒賬的。

李組長笑眯眯地打官腔:“今年的價格確實高了一點,但是沒辦法嘛,市場經濟,廣告費也是階段性走高的。”

狄思科其實很懷疑一千一百萬這個報價的真實性。

這次招商並不是公開競標,企業之間並不知道對方的報價。

電視臺說什麼就是什麼。

狄思科很小人之心地想,李組長要是已經跟某個企業達成了合作意向,先用一個超高報價把其他競爭者嚇退,也不是沒可能的。

李組長一直注意著兩人的表情,猜到北方日化廠可能拿不出這筆錢,便用遺憾和安慰的語氣說:“零點倒數計時每年只有一次機會,全國人民都在電視機前等著呢,萬眾矚目的,不怪大家都想上。我們臺裡也挺為難的,要是能每小時報一次時,我們恨不得讓大家都上春晚!”

於童輕輕放下一次性紙杯,想著回頭要給公司裡也換上這種紙杯待客。

她淺笑著問:“李組長,臺裡真的願意讓大家都上春晚呀?”

“那當然了,我還能騙你們不成?說句實在話,”李組長笑得真誠,“臺裡也願意多收廣告費,把晚會辦得更好!”

於童轉著紙杯說:“想收廣告費還不容易,咱春晚就多弄一些廣告位給大家分一分嘛,到時候各方都滿意,誰也不會空手而歸。”

狄思科心裡一動,在餘光裡瞄了眼媳婦,就順著她的話附和道:“雖然沒有了零點報時的唯一性,關注也會少一些,但相對的價格肯定要降一降的嘛。”

李組長頓住,“這,這廣告位怎麼能隨便加呀!”

“怎麼不能加呢,零點報時那麼關鍵的位置都能打廣告,其他位置為什麼不能打?”

李組長:“……”

好像也有些道理。

“你們兩口子可真是……”李組長擺擺手說,“不行不行,加廣告的事不是我們廣告部就能決定的,這還得看導演組的意思,不能破壞晚會的整體性和藝術性嘛。”

狄思科很好說話地頷首:“那您幫忙跟導演組商量商量,我們北方日化廠贊助春晚的誠意十足。”

與李組長告辭後,狄思科搭著媳婦的肩膀問:“你說導演組能同意增加廣告位麼?”

“八成能答應,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至於破壞整體性和藝術性這種話,隨便聽聽就得了。

……

電視臺沒讓日化廠等太久,過了沒幾天就打電話來說,可以適當增加幾個廣告位。

日化廠若是有贊助意向,請去電視臺面議。

這回是狄思科和曾浩田一起去的,想著還得參考女同志的意見,就把尹甘露也帶上了。

三人在電視臺耗了一整天,最終花費四百八十萬買下三個點位。

第一個是在小品節目中帶出逸絲洗髮水,第二個是在魔術表演中,讓逸絲洗髮水作為道具出鏡,第三個則是主持人的五秒鐘口播。

雖然廣告比較分散,不如零點報時的萬眾矚目,但價格便宜呀!

不到五百萬就能上一次春晚,大多數人都覺得挺划算。

以後他們廠就可以加上“春晚贊助商”的字首了。

當然,不同的聲音始終存在,一部分人覺得廠領導有了錢就敗家,有這五百萬還不如解決一下職工的住房問題。

花這麼多錢打廣告十有八九要賠本。

不過,當93年春晚正式播出,大家在電視上看到自家廠生產的產品時,這些罵領導的人也閉了嘴。

*

日化廠這四百八十萬花得並不虧,逸絲洗髮水的廣告植入到了陳慶山和蔡老師的小品中。

過年期間,除了重播整場晚會,相聲小品集錦也在央視和各地方臺重播。

隨著小品的反覆重播,逸絲的廣告詞也頻頻出現在電視中。

連狄嘀嘀都能隨口說上兩句。

春晚的廣告效應是毋庸置疑的,春節過後,來廠里拉貨的車一輛連著一輛。

幸好曾廠長和尹甘露有先見之明,剛交了廣告費,就要求洗髮水車間人停車不停,三班倒搞生產。

這才沒出現司機拉不到貨的尷尬局面。

產品賣得好,曾浩田整天笑呵呵的,好多工人都在私下調侃,老曾高興得跟升官了似的。

這天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尹甘露還跟狄思科嘀咕:“老曾好像要調走了!”

狄思科停下筷子問:“你聽誰說的啊,我怎麼沒聽到半點風聲?”

“外廠人跟我說的。”

幹部調動這種事,本單位的人有時還真不如外人訊息靈通。

“曾廠長高升是好事呀,說明領導認可了咱們廠的成績。”狄思科由衷道,“上級最好能順便安排一個副廠長過來,我就是長出八隻手也忙不完這麼多工作啊!”

莊有德因為違規給親屬安排住房,被調離了日化廠。

尹甘露和郭萬全一個分管生產,一個分管技術,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

這銷售工作就落在了狄思科肩上。

供銷科和進出口部都由他分管,過完年以後,他真是忙得焦頭爛額。

只想讓上面趕緊再安排一個人手過來,讓他從繁雜的工作中掙脫出來。

尹甘露在狄思科臉上瞄了兩眼,似是在分辨他是否在講客套話。

曾廠長高升是好事,但她覺得,對狄思科和另兩個副廠長來說,還真未必是好事。

有老成持重的曾浩田在,讓狄思科當副廠長是沒問題的。

可是,曾廠長走後,領導卻未必會讓年輕的狄廠長轉正。

最大的可能是安排另一個老同志來掌舵,讓狄思科再在副廠長的位置上幹上三年。

而如果第一副廠長的位置不動,她和郭萬全在廠裡也動彈不得,除非被調去其他單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廠裡的工作,發現曾廠長來食堂吃飯了,尹甘露跟對方招招手,將人請了過來。

曾浩田樂呵呵道:“食堂換大廚了嗎?感覺最近幾天的飯菜水平提高了不少。”

“沒換。”尹甘露揶揄道,“您是人逢喜事,看什麼都高興吧?大家都在傳您要高升了。”

曾浩田擺手說:“沒有的事,別信那些謠言!要是真的有人事變動,組織部門會找人談話的!”

他其實已經接到了好幾通老夥計的恭賀電話,近幾個月市裡和集團即將進行人事調整,聽說他也是候選人之一。

但這些話都是民間組織部長們瞎傳的,曾浩田也分辨不出真假。

這兩年,尤其是在春晚上打過廣告以後,日化廠的效益有了非常顯著的提高,曾浩田私心裡當然也想趁機再往上走一步。

不過,在沒有正式任命前,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不會承認的。

不但不能承認,還得表現出與平時一般無二的雲淡風輕。

“咱廠裡還有那麼多事沒完成,我能升到哪兒去?別的就不說了,怎麼著也得把職工的住房問題解決掉,我才能安心呀!”

見他主動提起了住房問題,尹甘露犯愁的同時又有點想笑。

曾廠長心血來潮,突然提議在企業裡搞民主管理,在廠裡設定了一個廠長信箱。

職工們隨時可以將意見建議,以書信的形式反饋給廠長。

曾廠長第一次檢視職工來信的時候,還鄭重其事地將幾位副廠長都喊去了他的辦公室。

邀請大家一起聽聽職工們的心聲。

然而,那信箱裡,九成九的來信都是要求廠裡為無房職工安排住房的。

曾浩田算是用一個信箱,把自己逼進了牆角。

原來職工反饋不到領導面前,領導還可以假裝不知道。

現在白紙黑字已經送到領導跟前了,領導總不能繼續無視了吧?

狄思科對於解決住房的問題,也有點犯怵。

廠裡有兩千多號人,現在還有好幾百人沒有分到住房呢。

狄思科將空飯盒蓋子蓋好,大膽提議道:“要想解決職工的住房問題,我看最直接的辦法還得是蓋新房。”

“職工們被私房的高額房租壓得喘不過氣,”尹甘露說,“當務之急是給職工增加住房補貼。以前的住房福利是透過住房實現的,現在大部分房子被買斷了,就可以透過補貼現金實現。順便把咱們廠自有房屋的租金也提一提,跟市場上的私房價格看齊。”

吃飯還要討論住房問題,曾浩田只覺味同嚼蠟,“給大家發補貼是應該的,正好從咱們建行的專項資金裡出。但是蓋新房恐怕沒戲,咱們廠現在沒有空餘的地皮。”

日化二廠和三廠從市區搬來郊區時,集團在一廠附近補貼了一塊地皮給日化廠。

那塊地皮之前一直空著,不過,隨著洗髮水和牙膏需求量的提高,廠裡決定在那塊地皮上修建新廠房。

所以,日化廠現在並沒有多餘的地皮可以用來建新住房。

全市各單位都在排隊申請地皮建房子,市裡也打算轉讓地皮蓋商品房。

日化廠想在群狼環飼的情況下搞來一塊地皮,簡直難如登天!

然而,誰也沒想到,他們很快就有了一個可以免費使用地皮的機會……

*

曾浩田要高升的訊息在私下裡傳得沸沸揚揚,錢運旺也在默默關注曾廠長的動向。

週六下午,臨近下班時,錢運旺進來跟狄思科彙報說:“曾廠長好像接到市裡的電話了,讓他去市政府談話的。”

狄思科:“你從哪打聽的?”

“廁所。”

“……”狄思科關心道,“你要不要請假去醫院看看啊?怎麼總往廁所跑?”

錢運旺面上一紅,訕訕道:“就是湊巧被我聽到了,嘿嘿。”

“沒事少打聽,回去好好工作吧。”

他這邊剛把人打發了,曾廠長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說:“走吧,狄廠長,王副市長有請!”

狄思科訝然:“我也要去嗎?”